接下來一段時間,貞娘就一頭撲進了點煙取料里面。
她特意把家里的舊衣服制成袖套,綁腿以及圍腰,煙煤十分的輕,走動時衣角帶的風(fēng)聲都可能將煙煤吹掉,那都是損失啊。
隨后又找了棉紗布,做了一個簡易的口罩。這是為了自己的身體健康。
如此種種后,她就把自己關(guān)在了柴房里。
等到她將二十斤的桐油變成大半瓷罐細(xì)細(xì)的煙煤,已是數(shù)日之后了。
這幾天她過的昏天地暗的,倒不是說貞娘就一直待在柴房,她也出來吃飯,晚上也要回屋睡覺,只是她一門心思的掂著煙煤,不管是吃飯還是睡覺都是匆匆了事,便是連外面是天晴還是下雨都從未關(guān)心過。
“哎喲,真是做孽喲,燒煙這種事情又哪里女兒家家做的,瞧瞧這丫頭一臉跟個黑包公似的,清清秀秀一個閨女弄的可不成樣了?!眳鞘险陂T口縫著東西,見捧著瓷罐出來的貞娘,嚇了一跳,不由的心疼道。
一邊李老掌柜的靠在院子墻邊曬著太陽,回道:“干制墨這一行本就是這樣的,我看貞娘倒是干這一行的料。”
李老掌柜說著,語氣里竟有著一絲遺憾,貞娘若是男兒該多好呀。
對于李老掌柜的來說,貞娘這一頭臉的黑灰再是熟悉不過,竟好似回到了多年前在墨坊的情形,語氣頗似有些感慨的道,隨后又沖著貞娘招了招手,顯然是讓貞娘把取好的煙煤拿給他看看。
貞娘端著煙煤蹲在自家爺爺?shù)纳磉叄苯诱戳它c煙煤在手指上,輕輕的捻了幾下,幾根指頭瞬間就染墨了,陽光透過門口的石榴樹正好照顧貞娘的手指上。
只見那手指的黑灰上竟是泛著一個個六棱形如鉆石似的彩光。
“墨彩……”李老掌柜不由的一陣驚呼,可墨彩不是在頂級的成墨上才有的嗎?怎么會出現(xiàn)在煙煤上?
“爺爺,這不算是墨彩,只是因為我取的煙煤特別的細(xì),再加上桐油的光澤,就會形成一種類似于書法里‘飛白’一種活光,這種活光映著太陽的光斑,看著就好象是墨彩一樣。
“嗯,是這個理兒。”李老掌柜聽的一陣點頭,原來還喘不勻的氣這會兒竟也似乎順暢了不少,緊接著問:“出了多少煙料?”
“一斤六兩?!必懩镱H有些自豪的道。
“好,好,這方面你可超過爺爺良多啊?!崩罾险乒竦母吲d的道。
“行了,趕緊洗洗去。”趙氏過來,推著貞娘去屋里洗澡,這么一會兒,連洗澡水都幫著貞娘弄好了。
貞娘自不消客氣,進得屋里,脫了衣服,整個人就泡在澡桶里。
澡桶里的水溫正好,貞娘洗著洗著就直接睡著了。
等醒來的時候,人已不在澡桶里了,而是睡在床上,外面天竟已昏沉沉的了,城門洞這里,除了大中午偶爾有幾絲太陽照過來外,其余時間都是蒙蒙亮,差不多,觀娘也不太清楚是什么時辰了。
但她這一覺睡的挺沉,想來時間不短。
透過床邊的窗戶,聽到外邊院子里家人的談話聲。
“娘,這幾天保溫桶也不大好賣了,便是連稻草都難弄了?!倍攀嫌行┙辜钡牡?,實在是這保溫桶太簡單了,看一眼就會,再說這東西,有錢人家瞧不上,沒錢人家呢,自己動手弄弄也做的出來,也就一些懶散的婦人家才買。
再加上更有一些有心的人學(xué)會了,如今也編了再賣,她們這邊生意自然淡了。
“那把家里這些稻草編完,咱們就收手了,貞娘說過的,這東西也就賺個蚊子腿的錢?!壁w氏道。又接著道:“再說了,領(lǐng)蠶種的日子快到了,等養(yǎng)了蠶,也沒工夫編這個?!?p> “那倒是?!倍攀宵c點頭。隨后卻是笑道:“也幸得咱家賣了些保溫桶,要不然,這領(lǐng)蠶種的錢都沒呢,貞娘也不知哪來的點子,竟是幫了家里大忙了。”
“那丫頭你還不曉得啊,從小就在吃上面鉆,打小就常常藏東西,定是為了不用吃冷的琢磨出來的唄?!壁w氏有些埋汰的道。
貞娘在屋里聽了一陣無語,沒想到這些居然被趙氏跟原身從小愛偷吃聯(lián)系起來了。
不過,有這么個解釋倒也不錯。
想著,貞娘便出了屋,洗把臉清醒了一下,看看時辰,原來才不過剛剛申時,嗯,還來得及去李氏墨坊交貨,于是便順手把一塊鍋巴放嘴里嚼著填肚子,就捧著取好的煙料去了李氏墨坊。
“貞娘,你來交貨啊?”剛進墨坊,就碰上孫月娟的二哥孫千一,他也是來交貨。
“嗯?!必懩稂c了點頭。
“你排我前面吧?!蹦菍O千一看看排的長長的隊伍,便道。
“不用了,謝謝孫二哥。”貞娘淡笑的道,這時代不是前世,她知道孫千一對她有好感的,可是一來,她沒感覺,二來,他們的娘親馮氏防她跟防什么似的,生怕她把孫千一勾引了去,貞娘自不會拿自己熱臉去貼人冷屁股了,對于孫千一的示好,也只能當(dāng)作沒看見。
聽得貞娘這么說,那孫千一悻悻的沒在說話了。
貞娘便默默的站在隊伍的最后,抬頭看著前面,驗貨的還是鄭管事,不過,他驗的很快,顯然領(lǐng)料回去加工的都是些知根知底的人,大家的水平就差不離,鄭管事一般只是先看看煙料成色,要是拿不準(zhǔn)了就再捻些煙料摸摸,基本上差不離兒就收了。
很快就到貞娘這里。先是過秤,一斤六兩的秤數(shù)一報出來,周圍一片嘩然,要知道,直到目前,最多的也就一斤四兩多,這還是一個干了近二十年的老點煙工取出來的。
一斤六兩,那是聞所未聞。
鄭管事早早就看到貞娘過來了,他還在等著貞娘出丑呢,沒成想,居然出了一斤六兩,他哪里肯信,便是李金水的親自出手,想拿到這個斤兩都難哪。
立刻的,鄭管事接過瓷罐迎著光看,便看到浮在煙煤上的一點灰色,就冷笑了:“我說貞姑娘啊,做假沒你這么做的,你這煙料有問題吧?你看看別人的煙料,都是黝黑的,你這煙料怎么帶點灰啊,該是摻了松煙料吧,不是我說你,做不到就別做,別整這些弄虛作假的,也不知你家里人怎么教你的?!闭f到這里,那鄭管事又含含糊糊的嘀咕了句:“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啊。”
鄭管事這些話說完,周圍一片竊竊私語。
貞娘氣的兩手握緊著拳頭,臉色發(fā)白,兩眼冷冷的刺著鄭管事:“鄭管事,你再仔細(xì)看看,可以用手捻捻那煙煤就明白了,休在這里惡語傷人?!?p> 煙煤黑色中帶灰,正是因為她的煙煤極細(xì),因為極細(xì),浮于表面的色澤因為光的原因會顯得淡一點,這個只是視覺問題,只要用手一捻那煙煤就能明白的。
“呸,我看煙煤看了十幾年了,這色兒一看就知道是摻了松煙煤的,算了算了,看在你是李氏子弟的份上,給你點面子,今天我就收了,墨坊這點損失還損的起,不過呢,這接下來的料你就別領(lǐng)了,回去再把油燈及瓷碗等用具送回來,這事就完了。
說完,那鄭管事就讓伙計將瓷罐拿下去。
貞娘這時卻是一個箭步從那伙計手里搶過瓷罐。抱在懷里:“鄭管事,你等著,你必須給我個交待?!?p> 貞娘咬著牙說完,捧著那瓷罐轉(zhuǎn)身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