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戰(zhàn)壕中的密道一直向下,是一處防空洞一樣的建筑。打開一扇電門,再經(jīng)過一次虹膜識別,最后一扇阻攔也消失。
還是那個駕駛座上的男孩領(lǐng)隊,火狐和布雷卡走在最后面,一行人魚貫而入。
進去后就是大廳,里面擺著桌子、椅子,旁邊是些生活用品。正前方有一個小舞臺,像是酒吧里供流浪樂隊演奏的那種,但現(xiàn)在上面空無一人,樂器什么的也都沒有。只看到那個領(lǐng)頭的拿了一只椅子坐了上去,身邊那幾個陪他來的也都各自找好了座位。
火狐抓住他的衣角,把他帶到一個座位上。
“好了,”看到布雷卡坐定后,小領(lǐng)頭開始說話,“新來的到了,先簡單做個介紹。”
他指了指自己:“螳螂?!?p> “火狐。”布雷卡身邊的女孩說道。
接著,是車廂里后面那兩個青年:“鬣狗?!薄盎倚??!?p> 叫“鬣狗”那個體型瘦高,叫“灰熊”的那個壯點兒。
最后是,坐在角落里的一個女孩:“紫蟒。”
就是車上副駕駛座位的那個,一進屋她就躲到角落里,布雷卡都沒發(fā)現(xiàn)她。
“還有‘松鼠’,他現(xiàn)在不在這兒,”領(lǐng)隊的“螳螂”做了總結(jié),“好了,野蜂幫的全體成員都過了一遍,最后是你?!?p> “布雷卡,干灰域的?!辈患偎妓鞯?,布雷卡回答出來,但他突然注意到——
“等等,”布雷卡站起來,“你的意思是,野蜂幫就你們幾個?”
“六個,”螳螂回答,“我,火狐,紫蟒,獵狗,灰熊,松鼠?!?p> 布雷卡皺起眉頭:
“外面那些呢?”
“外面的都是孩子,”螳螂冷漠的回答,“年齡還不足以成為一名戰(zhàn)士。”
布雷卡突然的,覺得好笑起來。
“那你們就不是孩子了?十幾歲的年齡,就把生命當兒戲,玩什么戰(zhàn)士游戲?”
螳螂站了起來,一下摘了面具,果然露出一副稚嫩的面孔,只是眼睛里冒著火,死死盯著他。
“你不了解我們,就別空口下論斷,”螳螂一字一頓的說道,“我們不是你眼中的小屁孩兒,不需要你的評價?!?p> 布雷卡忽然感覺被欺騙了,他本以為在坊內(nèi)鬧出大動靜的野蜂幫是什么強力的暴力組織,但現(xiàn)在來看卻只是一群小屁孩兒過家家的游戲。照這樣,別說自己這個新通緝犯的安全了,他們恐怕連本身的安全都無法保障。
更別提借助他們的力量查清楚事情真相了,不僅如此,自己也得賠里頭。
剛出一個火坑,又掉進一個泥潭。
“呵,”布雷卡有些惱火的搖搖頭,“野蜂幫,擺在通緝榜上的組織,結(jié)果就是一群半大的小屁孩兒罩著一群更小的小屁孩兒?!?p> 他接著說:“我不把你們當小屁孩兒,可以,知道還有誰不把你們當小屁孩兒嗎?巡捕和傭兵,滿大街的報警裝置,生物識別技術(shù)和自動機槍炮塔。他們只要看到你們,就會打爆你們的腦袋,不管你在這世界里才活了幾個年頭?!?p> 布雷卡皺著眉頭,咧出一副嘲笑:“而你們呢?打算怎么反擊?有拿起槍的力氣嗎?知道怎么還擊嗎?永陽坊的垃圾堆里擠滿了老傭兵的尸體,你們覺得比他們聰明嗎?”
周圍的空氣好像被這些話一下子點上了火,連所有人的呼吸都粗重起來。
螳螂陰著臉默默聽完了這一切,不斷壓抑著怒火,思量著回復(fù)的話。
“……我們該怎么做,輪不到你操心?!庇迷~并不激烈,但滿含憤怒。
布雷卡剛想繼續(xù)開口,卻感受到了來自各處的視線。
周圍的人都在盯著他,充滿敵意的。他只能把那句嘲諷的話咽了回去,轉(zhuǎn)而換了一句。
“我不是來這兒給你們當保姆的?!?p> “那你就走?!?p> “好?!?p> 布雷卡從座位上站了起來,抬腿要走,卻聽到螳螂繼續(xù)說的話。
“別以為你是總部來的,就能隨便對我們指手畫腳!”
“總部?”布雷卡疑惑的看著他。
螳螂沒有回答,仍舊瞪著他,周遭沉默著,沒有人打破這一局面。
“好?!辈祭卓ㄗ隽藗€投降的姿勢。
隨后,走了出去。
穿過一道門鎖,又打開一扇電門,布雷卡從地道里走出來,進到戰(zhàn)壕里一個小棚子下面,看著空地上嬉鬧的孩子們,拿出手機。
撥通夏老頭的電話。
“打不通的,”身旁傳來一個聲音,布雷卡順著看去,看到了那個女孩,火狐,“我們這里設(shè)置著信息屏障,沒有電磁信號能傳出去,也不會有什么傳進來?!?p> 他看向屏幕,通話果然失敗,于是裝好手機。
“你來送我走的?”
“不是,是向你道歉的。”火狐露出一個笑容,讓人猜不透她的想法。
“為什么?”布雷卡納了悶,照剛才的形勢發(fā)展下去,自己被臭罵一頓也不奇怪,怎么又輪到接受道歉了。
“我們知道你是為什么來的——為了尋求庇護,”火狐說,“我們明知道自己現(xiàn)在這個樣子,但還是同意,把你拉下水了。”
她的誠懇反而把布雷卡弄得窘怯起來,他只能清了清嗓子,表示自己不在意這些。
“野蜂幫原本不是這樣的,”沒有事先預(yù)警,火狐突然開始一段故事,“原本野蜂幫正如你所以為的那樣,兇狠、強大、足夠與坊內(nèi)的其他勢力分庭抗禮,但自從那次行動失敗后,一切就都變了。”
“突襲武侯府那次?”
“對,”火狐繼續(xù)說,“原本那次的計劃是,打敗坊內(nèi)最強的武裝力量——武侯,然后再繼續(xù)拓張些勢力,野蜂幫就有了在永陽坊里提條件的資格。不說控制整個坊里吧,但至少能保護我們想保護的?!?p> “保護什么?”
“就是你所看低的,孩子們,”火狐笑了笑,繼續(xù)講述,“但那次行動失敗了,你肯定也知道。野蜂幫大受損失,從此再也沒怎么露面。詳細說的話,就是基本完蛋了。老大和一批核心成員都死了,剩下大部分的也都逃跑了?!?p> “我猜,行動失敗不是因為什么意外。”
“出了叛徒,公司狗,”火狐有些失落的說,“僅剩的幾個大人,也因為這叛徒的事,互相猜忌,最后一個也沒留下來。那時候,野蜂幫其實已經(jīng)完蛋了?!?p> 布雷卡聽著野蜂幫的故事,不斷思量,“那現(xiàn)在你們又是什么?”
“我們是,他們原本想要保護的孩子,繼承了野蜂幫的名號,硬挺著,”火狐靠在戰(zhàn)壕邊上,攤了攤手,“也是沒辦法的事,沒人管我們了,我們就得自己管自己,我們是這城市里的一群孤兒,不指望自己就得完蛋。”
孤兒群。布雷卡知道這些,自從進入新時代以后,孤兒在人群中的比例就不斷的增加,這世道把許多人都逼死了,也把許多父母都逼得沒影兒,你總能聽到斥責那些不負責任的父母的聲音,但長安城里孤兒的數(shù)量還是一天天的增加,這問題也永遠沒人解決。
多到,死的都沒生的塊。
“現(xiàn)在的野蜂幫里做事的,也就是我們這些半大的孩子。那些足夠大,成人的都跑了,只剩下了小到在外面活不下去的,和我們六個?!?p> “只有六個?”
“只有六個,”火狐笑了出來,那笑容讓人想哭,“所以我們,才不信任大人?!?p> 在心里,布雷卡嘆了口氣。
“所以螳螂那小子一開始就看不慣我,其他幾個也對我愛答不理的……”布雷卡想通了這點,然后發(fā)出疑問。
“那你呢?”
“我相信你?!?p> “因為什么?”
他看見火狐輕盈的跳出壕溝,在喧鬧中慢慢轉(zhuǎn)身,向他露出后背。不自覺的,視線轉(zhuǎn)移,他看見陽光下的陰影,看見在這不大的場地內(nèi),數(shù)百名衣衫不整的兒童在嬉笑打鬧,這兒最多算一個高級點兒的貧民窟,卻承載了無數(shù)童年。
不該是這樣。
他們都說童年是一個人生命中最美好的階段,那——這些孩子們呢?
看著他們,布雷卡心情沒來由的平靜,世界也隨之安靜了。
他看的太過入神,以至于火狐已經(jīng)貼到他面前也沒發(fā)覺。
等到他看向旁邊時,火狐在自己身邊如此近的位置,就直盯著自己的眼睛,把他嚇了一跳,然后跳開。
火狐笑了,然后回答了剛才的問題:
“——因為直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