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來馮宇穿越的這戶人家也算是商賈富戶,先祖源自鄭大夫馮簡子,世居河南。靖康之變,金兵南侵,馮氏一枝從龍南下定居浙江紹興,元末明初避戰(zhàn)亂移居福建省福州府。
馮氏原本以詩書傳家,到了成化年間,馮宇這個世界的祖父馮經屢試不第,只得棄文從商做米行生意,這買賣利不厚,難得的卻是不愁銷路。人是鐵飯是鋼,一頓不吃餓得慌,因此上雖然沒能成功躋身暴發(fā)戶行列,至少也是吃穿不愁。
生意交到下一代馮道,也就是棺材中那位,卻是如同吃了紅牛般蒸蒸日上。此公長袖善舞,上交好官府,下結交九流,生意自然越做越開,十幾年間盤下鼓樓邊上黃金地段的幾間店鋪,柴米油鹽醬醋茶什么都賣,手頭錢多了又在福州城外南臺島上買下不少山地良田,在福州商界也算是個人物了。
可惜有句話叫“過滿則溢”,前年不知聽了誰的忽悠,說是海外貿易獲利極重,馮老爺怦然心動,去年參股試水一回,果然大賺一筆。前些日子又籌資備下大批瓷器茶葉,包船運往南洋巴達維亞。結果船只出港不遠,剛到平潭島外海,遇著大風浪傾覆,船沉了不說,親自押船出海的馮道把自個兒的性命也一道陪上了。
馮道這一死,卻惹下了兩個大麻煩。第一,馮道經商素來是敢沖敢闖,這一船貨可以說是搭上老本,家中現金不足,還借了一大筆。船一沉雞飛蛋打,家中產業(yè)就此全部改姓,只剩下眼前這一座兩進的老宅和當初沿街的米鋪,轉了一圈又回到了起點。
這也就罷了,更大的麻煩在于,明太祖下旨禁海,民間私下進行海外貿易,說白了就是走私。要是蒙混過關也就罷了,人這一死,總得找官府報備核銷人口,萬一人家嚴格查究起來,內查外調一番,不難發(fā)現真相,那可就是抄家的重罪了。
幸好馮道夫人馮陳氏的哥哥,也就是前頭露過一面的中年男子,好歹是個舉人,在官面上也還有些門路,報了個暴病而亡總算是糊弄過去了。如今家中只剩了夫人馮陳氏,十四歲的獨子馮虞,十三歲的童養(yǎng)媳薛采妍,還有就是老管家馮忠,出事之后忙里忙外心力交瘁也已經累倒,在偏房躺著呢。
至于馮宇奪舍的這位馮虞,倒是個老實巴交的孝順孩子,身子骨也結實,打小沒災沒病的,可惜除了這兩個優(yōu)點之外,啥都不會了,念書沒天分,經商么,十位以上的加減乘除就沒算對過。要是馮道生意場上一帆風順,這馮虞一輩子或許真能衣食無虞??墒侨缃癯隽诉@檔子事,家道中落已經是眼見的事了。
落戶到這么個人家,馮宇也只能仰天長嘆流年不利了。你看看人家穿越的,不是曹操李世民這等雄主,至少也弄個袁世凱、李鴻章什么的,名聲臭點兒好歹吃穿不愁不是?,F在也沒別的想頭了,既來之則安之吧(不安也得安,反正沒得挑,除非是再死一回碰碰運氣)。馮宇,也就是馮虞,只能打定主意立下決心白手起家奮發(fā)圖強了。想到這兒,馮宇心中長嘆一聲,從今天起,這世上只有馮虞,再沒有馮宇這號人了。
現代人節(jié)奏就是快,剛定下心神,馮虞就開始規(guī)劃他的第二次創(chuàng)業(yè)計劃了。從商業(yè)運作能力來說,穿越男馮虞還是頗有自信的,前生雖然逢人便說“我才剛上路”,畢竟也還算是個成功人士,雖然半路出家沒有什么太多的理論積淀,實戰(zhàn)經驗那是絕對不缺的。問題是,在這個陌生的年代怎么賺到第一桶金。
想到這兒,馮虞突然一愣神,今年到底是哪個年頭?方才只聽了成化、弘治這幾個年號,上下好幾十年呢。想到這兒,他望向身邊已經嘮叨了半響口干舌燥的馮陳氏,這個世界的母親:“依媽,今年是什么年號?今日是哪一日?”
“???哦,今日是弘治十八年九月初八嘛,聽說老皇上五月時候崩了,新皇上登基,明年要改年號了?!?p> 弘治死了,新皇帝,那不就是正德嗎!明季二百七十六年,馮虞最愛看的就是正德兄的精彩人生了。從玩鬧叛逆的角度來說,此君絕對稱得上是千古一帝。調戲老虎、假扮富商、下江南、勾搭有夫之婦……最牛的事跡就是脫崗潛逃偷渡出關打韃子,自封“總督軍務威武大將軍總兵官朱壽”,實在是沒有想不到,更無做不到,極有個性極有型的活寶一個!算起來,這正德還跟馮虞同歲呢。
印象中,整個明朝社會在正德年間從開國時期的拘謹制欲走向下風,士大夫階層奢靡之風日甚。這么來看,前途是光明的,經商之路還是大有希望的。
接下來兩天,馮虞已經漸漸恢復,可以下地逛上幾圈。不過娘親擔心他的身體,死活不讓出大門。雖然家中余財所剩無幾,薛采妍還是上街割了點肉,又到藥房抓了些當歸、川芎加入,文火慢燉,每日親手端來讓馮虞吃上一些,據說有鎮(zhèn)靜強心之效。
只是知道了采妍的童養(yǎng)媳身份之后,馮虞每回遇著她總覺著有些怪怪的。說起來,采妍確實是個好姑娘,遭逢大變,不離不棄,對母親、對馮虞的態(tài)度可以說是一如既往,無微不至。
可是對于任何一個取向正常的現代人來說,如果有人把一個十三歲的小丫頭推到面前,說這位今后就是你老婆了,能不尷尬嗎?馮虞私底下思來想去,也只能先拿她當妹妹看了,將來事將來再說,反正得守孝三年嘛。
終于等到頭七,將沒見過一面的亡父下葬,將哭得如淚人一般的母親、采妍攙回家中,身體也已經漸漸康復的管家忠叔找到馮虞,一臉苦相地說道:“少爺,家里錢袋都快見底了?!?p> 聽到這話,生理年齡只有十四歲的馮虞知道,從這一刻起,他得挑起養(yǎng)家的重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