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叫恩公得知，我……”
“呵呵，別恩公恩公的了，叫著拗口，聽著也別扭。”
“啊……噢，那個，那個什么……”
馮虞看鄭三張口結(jié)舌，實在不知該如何稱呼才是，“撲哧”一下樂了?！拔倚振T，便稱我公子好了?！?p> “那哪兒成，‘公子’叫得輕了！那個，馮爺，恩，小的自那日受您恩惠，便不敢再做虧心之事，又擔(dān)心案子發(fā)落到福建，不敢在省城多呆，便離了福州府一路南下。多虧了馮爺周濟(jì)的銀錢，一路上再沒吃苦。到了這石塘村，巧遇了一位姓石的老伯，家中有個燒瓷的私窯。知道我會這手藝，便收留了小人，平日便在窯上做活。這三個月下來，石老伯看我順眼、手藝也好，加著膝下無子，要招我入贅，明日便要辦喜事了。這不，今日正打算去鎮(zhèn)上采買些所需物事，迎頭便遇著馮爺了?！?p> 馮虞一聽還有這事，心中暗嘆這鄭三真是一個狗屎跤摔出狗屎運了?！叭绱吮愫茫偹闶怯袀€著落，今后能過上個正經(jīng)日子了。既然是撞上了，你這新郎倌的酒我可是吃定了?！?p> 鄭三一定更是喜歡得不行?！澳强墒翘昧?！您這貴客可是請都請不來的。小的方才本也有這心思，只怕這鄉(xiāng)下窮迫地方污了您的體面，沒敢開口呢！要不您這便上我家小坐，小的頭前帶路？”
“不忙。我還有幾個伴當(dāng)沒跟上來，便在這廂稍等等?！?p> 正說話間，只見來路上馬蹄聲碎，五騎飛馳而來，正是周百勝等五個?？瘩T虞立在道邊，幾個人待到近前紛紛勒住韁繩翻身下馬。
“少爺在這兒可是等久了？”周百勝當(dāng)先過來見禮，開口問道。
“無妨，也只是到了一會兒?！?p> 后頭李明第看著一邊悠哉游哉的大雪，很是羨慕?！鞍?，少爺?shù)淖T果然比咱們這洲嶼馬強了不只一星半點。轉(zhuǎn)眼就沒影了，我在后頭抻著脖子都望不著?！?p> 楊文理點了點頭，說道：“北馬擅馳，南馬擅馱，名不虛傳啊?！?p> 他轉(zhuǎn)眼看馮虞身邊還站了個村民，不禁有些奇怪?！吧贍?，這人是……”
“噢，這是我?guī)啄昵暗呐f識，在此地做窯燒瓷?！瘪T虞沒敢說實話，一個錦衣衛(wèi)跟個逃戶勾搭一塊兒，傳出去肯定有麻煩。不過看那幾位的神色，顯然是一副不以為然的神色。想想也是，你馮虞今年貴庚？怎么可能會有什么“幾年前的舊識”，而且還是個百里之外的窯工。不過馮虞也不在乎，一臉愛信不信的表情，反正就這么一說吧。
“我說幾位，這幾日曉行夜宿，清苦了些。眼前有一場酒筵，大家一道沾沾喜氣，樂呵樂呵，如何？”說著馮虞一指鄭三?！拔疫@朋友明日便要成親，大家一塊兒湊熱鬧，吃點農(nóng)家菜食?！?p> 這幾個也都是年輕人，原本就是好折騰的，聽說有這等事，一個個喜上眉梢，紛紛上前道喜，這頓酒那自然是斷斷不肯缺席的。事情議定，馮虞便讓鄭三頭前帶路，一幫子人浩浩蕩蕩地開拔了。
那石老伯的家在村東頭。馮虞一行人離了官道，順著村中小路走出沒多遠(yuǎn)，鄭三指著前頭曬谷場對面老樟樹下一座籬笆圍成的院落，“馮爺，這就是我那老丈人的家了。小的先走一步過去招呼一聲?！闭f完，鄭三撒腿奔了過去。
待到馮虞幾個來到院門前，只見鄭三在前引路，從屋中出來一男一女兩位老者，想來就是鄭三的岳父岳母。至于那待嫁新娘，想來是就要成親臉皮子薄，不肯出來了。這戶人家看來家境尚可。一排三間夯土房，房頂上是與福州民居相似的燕尾脊，瓦片看著還挺新的。
鄭三的岳父岳母看著還挺硬朗，三步兩步便來到遠(yuǎn)門處?？瘩T虞幾個鮮衣怒馬，挎著腰刀，顯然不是尋常人等。居中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年，頭戴墨色唐巾，一身銀紅緞面的盤領(lǐng)窄袖袍衫，腰結(jié)絲絳，白褲皂靴，肋下懸著腰刀，右腕上還系著一根馬鞭。那老石尋思著，看來這就是正主了，趕忙上來施禮：“這位是馮爺罷，小老兒給您見禮了?！?p> “老人家太客氣了，”馮虞一邊說著一邊趕忙的伸手相攙?！霸诶先思颐媲拔铱刹桓耶?dāng)這‘爺’字，要折壽的?！?p> 那老石不是沒見過世面，卻極少遇著如此和藹的貴人，反倒不知該怎生應(yīng)對才好，只是一個勁地請大家進(jìn)去，又回頭招呼老伴：“老婆子，還不快去給貴人燒水?！边M(jìn)了門，又搶著幫來凳子，拿袖口一個個擦拂過去，生怕怠慢了。
看老人家如此客氣，馮虞倒是覺著不自在了，強拉了老人家落座，說道：“石老伯，我們也不是那等錦衣玉食的膏粱子弟，要不也不會上這兒來了。您實在不需如此客套，就安坐下來，咱們隨便聊會子就好。有些什么事情，便叫你這嬌客跑腿好了，不是說‘一個女婿半個兒’嗎，這會兒不是正好派上用場了？”
聽馮虞說得風(fēng)趣，大家都是哈哈一笑。那石老伯也回復(fù)了常態(tài)，沖馮虞一抱拳：“小老兒聽鄭榮說過往事，多謝……多謝公子爺在他落魄時幫襯一把，這可是雪中送炭了?！?p> 馮虞這才知道鄭三的大名叫做鄭榮，忙答道：“我看鄭榮也還是個可造之材，幫上一把倒也不算什么難事。此事再不必放在心上。倒是這次巧遇鄭榮，聽說老伯家中有這好事，便順道過來，一是賀喜，二來鄭榮在此間也無親無故，也算是給他撐個場面。只是不知道會不會叨擾了？”
“公子爺可不敢這么說，您是請都請不來的貴客，哪里還有什么叨擾不叨擾的。這婚事明日才辦，公子爺和幾位伴當(dāng)不妨在此小住一晚，只怕村里寒酸，幾位住不慣?！?p> “那倒沒什么，出門在外，哪有什么好講究的。只是我看老伯家中房舍有限，不知能否住得下?！?p> “小老兒家中還真是容不下，不過我兄弟家中也還有空房，分三四位過去就成?！?p> 住宿的事情結(jié)了，馮虞心情大好，又與石老伯攀談了許久。這老伯倒也是開朗健談的，偏著馮虞與此時一般富家子弟不同，對農(nóng)事、瓷工多少還知道一些，也沒有那等輕慢之心，兩廂談得還真是投契。邊上那幾個旗尉有的不時摻進(jìn)來說上幾句，沒興致的便到房前屋后逗狗飲馬，倒也不覺著無聊。
又坐了一陣子，馮虞坐得累了，便與石老伯說了一聲，讓那鄭榮領(lǐng)自己到村里轉(zhuǎn)轉(zhuǎn)。
馮虞跟鄭榮進(jìn)了村，村里的漢子婆娘看見他倆紛紛放下手上活計打起招呼，有的還拿鄭榮開個小玩笑，還有些個梳著朝天髻的小娃娃看來了個衣衫鮮亮的生人，光著小腳丫追在后頭看。馮虞回頭看見，覺著好笑，便不時朝他們做個鬼臉，惹得一幫小娃子哈哈大笑。馮虞看一個估摸著還不到兩歲的小丫頭圓乎乎的小臉蛋實在可愛，忍不住招手喚她過來，抱起來親了一口。那小女娃也是不怕生的，摟著馮虞脖子在他臉上也結(jié)結(jié)實實來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