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了這話,馮虞心中大不以為然。有明一代,倒不是沒出過幾個賢王,可惜這位寧王殿下卻不在其列。莫看這會兒一幅文質(zhì)彬彬,禮賢下士的樣子,卻自以為龍姿鳳表,一門心思謀篡,交結(jié)權(quán)貴,擴充武力,暗通盜匪,盤剝百姓,可就是造反的本事實在差勁,后來給王守仁帶一撥雜牌軍就給滅了,前后也就是四五十天光景。上他的船,那不是作死嗎?
只是話卻不能這么說,如今寧王可是反形未著,我若嚴(yán)詞拒絕,這廝若是惱羞成怒,回頭告?zhèn)€刁狀,還不給寧王轉(zhuǎn)眼收拾了,要知道,那寧王朱宸濠可是連一省都指揮使都敢殺的人物。這事還有些麻煩了。
看馮虞沉吟,錢萬才趁熱打鐵,在一旁甩開腮幫子鼓舌如簧。待這蒼蠅嗡嗡嗡叫喚累了喝水的當(dāng)兒,馮虞總算是開了金口?!板X兄,你這主意甚好,如攀上寧王殿下,今后必能省下許多銀錢氣力。只是小弟這邊需從長計議。如今這工坊已是官坊,又是梁公公的大股,上頭還有當(dāng)朝紅人劉公公盯著,動不得。大食堂么,不瞞您說,也有錦衣衛(wèi)衙門的股在里頭。如今這事只能先說著,待兩邊行得順了,小弟騰出手來,說不得也得去南昌府拜會殿下一回,看看有何好做的?!?p> “嗯,兄弟說得實在話,這事也只好緩一緩。不過,南昌之行,若是排得過來,還是宜早不宜遲?!?p> “這是自然,到時候,還請錢兄代為引薦一番?!?p> “哈哈,好說好說,來,干!”
……
第二天一早,馮虞換回一身飛魚服,挎刀牽馬,和忠叔帶了大包吃食來到北門,與孫展會合。孫展身后還跟了一名校尉、五個緹騎,一個個胯馬佩刀??催@架勢,不知道的還當(dāng)是又要上哪兒拿人了。馮虞也嚇了一跳,“展子,原本只想著叫兩個跟了就得了,你怎的弄出這般動靜來了?”
“少爺,多叫幾個那不顯著威風(fēng)嗎!對了,馬是多牽了一匹過來,這位大爺能騎么?”
忠叔胡子一撅胸脯一挺,“怎個不能騎?當(dāng)初與我家老爺販米鹽,趕車騎馬哪個不行?”說完硬話,忠叔想了想,又添上一句:“嘿嘿,只是一路上你等莫要縱馬疾奔,你忠叔老胳膊老腿的,年歲不饒人,不比年輕時吶?!?p> 眾人笑作一團。片刻后,馮虞一聲招呼,眾人翻身上馬,抖開韁繩,直出北門而去。壽山一帶,離福州府城六十多里地,初時還有官道可走,過了嶺頭轉(zhuǎn)向西北方向,就只剩下羊腸小道,勉強可容兩騎并行。馮虞一行走得不慢,一早上行出近五十里。時近正午,眾人行得累了,看得前方路邊上有座歇腳亭,便在那里落腳,休息一陣,用些吃食。
一路上,孫展說了昨日翻查魚鱗圖冊所知。壽山村是個山間小村,也就十來戶人家,田地多沿壽山溪兩岸開墾,分歸各家所有。村中原本有座廣應(yīng)院,洪武年間失火焚毀。至于坑頭山、月洋山兩處,都是無主之地,只有些山田屬當(dāng)?shù)貐鞘洗笞逅?。山中另有幾處石場,皆為官辦,專采山石用。
馮虞坐在亭中,一口煎餅一口鹵牛肉,心里不停盤算。石場好辦,回頭尋梁裕一說,隨便給倆錢便盤過來了。兩個山頭與壽山村的田地有些棘手。若是個霸道的,要了官府文書,強圈了來,倒也輕松。只是這等事,馮虞自忖還做不出來。
想到這兒,馮虞回頭,向正在埋頭大嚼的孫展問道:“那吳氏大族是個什么路數(shù)?族中可有什么像樣人物?”
“哦,昨日查問過。這吳氏自唐末隨王審知入閩,卜居坑頭山西園村,附近后山、中亭、桂山各村乃至閩清、南臺等地,也有西園吳氏宗族遷居。這些年,倒沒出過什么大人物,也就是鄉(xiāng)老書辦一般人物。前些年也有中舉的,只是快老死了還沒輪著官做。村里還有一族高姓,也是大族,只是后遷來的,山地沒他們的大份了?!?p> “原來如此。這便好些。壽山村可有大戶?”
“窮山惡水的,也就是幾畝薄田,能出什么大戶?有個一兩家略殷實些的便了不得了?!?p> 又問了幾句,孫展也說不出更細的了??幢娙诵貌畈浑x了,馮虞招呼大家上馬,“弟兄們再辛苦一程,十幾里地就到了,早些事了,回頭咱們好好吃喝一頓?!?p> 眾人呼應(yīng)一聲,拍馬疾馳,只余了忠叔在后大呼:“行慢些——”
……
又行了十?dāng)?shù)里,繞過一處山腳,壽山村已遙遙在望。只見前方竹林間茅屋掩映,一條涓涓流水環(huán)村而去,四下松柏蒼翠,遠處山坳里霧氣時聚時散,時有鳥鳴猿啼。
“好一派田園山水!”馮虞看著此景,忍不住喝一聲好。一揮手,九騎直奔入村。此時正是中午時分,小村里炊煙渺渺,一股番薯粥的香氣飄逸四周。前方一個中年農(nóng)夫扛著鋤頭正要回家。一名緹騎催馬上前叫住那人?!班?,村中甲首何在?”明制一百一十戶為里,十戶為甲,里設(shè)里長,甲有甲首。這個村子也就十來戶人家,挑頭的想來也就是個甲首了。
那人一看是個公人,趕忙放下鋤頭,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答道:“回軍爺,本地甲首黃九公,前頭那座土屋里便是?!?p> 馮虞一行來到屋前,那緹騎當(dāng)先下馬,上去叫門。鄉(xiāng)間小院,只是籬笆院柴門,說是叫門,只是隔了院墻扯著嗓子喊人而已。叫了兩聲,屋里有人答應(yīng)一句,轉(zhuǎn)眼出來個五旬老者。一身的土布衣褲,腿腳還利索。老人還算見過些世面,見門外高頭大馬上坐著數(shù)名官差,看服色仿佛是錦衣衛(wèi)模樣,連忙一路小跑過來怠慢,嘴里緊著賠罪:“不知官爺駕到,小老兒來得遲了,恕罪,恕罪。”
馮虞下了馬,問道:“老人家,你可是黃九公,本村甲首?”
老者看馮虞年紀(jì)不大,卻是一身金色官袍,高官顯貴模樣,想必是這撥人的頭了,答話愈是恭謹(jǐn):“回大人話,小老兒正是黃九。不知大人有何差遣?”
“這村前村后的地,都是你們村戶自有的?”
“地?噢,都是本村祖祖輩輩自家開墾,報過糧戶的。本甲各戶都是本分人家,斷不敢無故拖欠皇糧。只是今年秋收前一場臺風(fēng),溪水暴漲,害了收成,縣衙已允了減賦之事,只是州府還沒行文下來。請大人明鑒?!笨礃幼狱S九公當(dāng)馮虞等人是來抓逃糧抗稅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