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聲令下,亂箭齊發(fā),頃刻間那些倭寇雙腿中箭,紛紛撇了刀栽倒在地,鬼哭狼嚎。軍兵見狀,不用馮虞吩咐,一擁而上,將這些倭寇按住,捆了個結(jié)結(jié)實實,拖到馮虞馬前。
馮虞不看這些俘虜,只對眾兵丁大聲發(fā)問:“可有會倭話的?”
兩個莊丁分開眾人站了出來,“小的略通一二?!?p> “好,你們仔細審著,問明這些倭寇來自何處,為何來此襲擾?!瘪T虞又轉(zhuǎn)頭吩咐重聚到身邊的親兵,“隨我來?!闭f著便向依然擱淺在淺水處的倭船走去,身后傳來倭寇的慘叫聲,看來那邊已經(jīng)開始拷問了。
走上倭船,迎面撲來一股濃濃的血腥味。馮虞在船艙內(nèi)外走了一遭,不時便可見滲入木料的灘灘血跡。看來此間也經(jīng)歷過一番慘烈廝殺。看到此情此景,馮虞已能大致推斷出來龍去脈。想來這幫倭寇便是當日朝倉家答應送來的戰(zhàn)俘。這些人大約初行時尚屬恭順,使得守衛(wèi)放松了警惕。待到船只將近,這些人暴起發(fā)難,奪取了船只與兵刃,將守衛(wèi)斬盡殺絕拋尸大海,而后……
下了船,那兩個莊丁已經(jīng)取了口供過來繳令,與馮虞的判斷大致相當。這幫家伙曾聽來過中原的倭寇說起,大明軍兵不堪一擊,登陸劫掠屢屢得手,便想著如法炮制撈一把再做打算,哪知卻在此地碰上了硬茬。
馮虞點了點頭,道聲辛苦,找來毛邦化,讓他著人打掃戰(zhàn)場,收拾倭寇首級,盛殮陣亡將士遺骸。此刻這位毛指揮如孫子一般唯唯諾諾,但聽馮虞吩咐。他轉(zhuǎn)身剛要走,又回身問道:“那些個俘虜怎辦?”
“這些人留不得,免得露了口風。剮了,祭奠陣亡將士?!?p> 這一役,明軍共斬殺倭寇六十七名,自身卻戰(zhàn)死、傷殘近百人。其中馮虞親兵亡七人,傷四人;楊家莊丁亡三十人,連上楊風傷十九人;衛(wèi)所兵亡三十二人,傷五人。衛(wèi)所軍到場人馬最多,傷亡比例卻是最小,而且陣亡之人七成都是背后挨刀。看著這個數(shù)字,馮虞忍不住搖頭嘆息。邊上的毛指揮滿面羞赧。“馮大人。我是再無臉面要什么功勞了。若不是馮大人身先士卒指揮若定,今日我老毛的臉可丟大了?!?p> 馮虞苦笑一聲,掉過頭來還得安慰毛邦化。“毛大人也不必過于自責。衛(wèi)所軍戰(zhàn)力低下天下皆同,也不是大人一人之力所能扭轉(zhuǎn)。今日全殲倭寇,鎮(zhèn)海衛(wèi)還是有功績的,本官上奏時不會漏了大人的戰(zhàn)功。只是日后將兵還得再加精訓,日后若是再有倭寇竄犯,只能靠大人一力應對了?!?p> “那是。那是。多謝馮大人肯為老……肯為邦化美言,感激不盡!感激不盡!”
看看戰(zhàn)場上沒什么事了,馮虞讓毛邦化傳醫(yī)官收治傷患,收拾善后,又叫個莊丁往楊家送信,自己帶上親兵與楊家莊丁拍馬直奔港尾鎮(zhèn)。到了鎮(zhèn)上醫(yī)館一看,楊風、岳海都已經(jīng)重新包扎完畢。這大夫?qū)μ幹萌袀€有些心得,活兒做得利落,馮虞當即拋給他一錠足足三兩的紋銀。掉過頭來看,楊風已經(jīng)緩過來了,只是面色有些蒼白,畢竟傷不算重。岳??删蛻K了,汗如雨下,面如金紙,閉著眼睛直哼哼,不時還抽搐一下。
那大夫湊過來說道:“大人,這位軍爺傷得重,草民這邊沒有好傷藥,只能想法稍稍止住血。若是這軍爺還撐得住,最好還是送漳州府就醫(yī)。大地方才有好醫(yī)好藥。”
馮虞想了想,轉(zhuǎn)頭吩咐親兵出去尋輛大車來,回頭湊近岳海耳邊說道:“兄弟,還好吧。撐著點兒,過會子便送你到漳州,尋最好的醫(yī)師,必能治好。”
岳海睜開眼,勉強應道:“大人,莫擔心我。如今岳海已是廢人一個,治不治的也沒什么關(guān)礙了?!?p> “糊涂!”馮虞心如刀絞,大喝一聲?!霸篮D懵牶昧?!我馮虞的命是你救的,日后你我便是異性兄弟,你家人便是我家人,有福同享有難同當!你只管安心養(yǎng)傷,早些好了,我再為你尋一門好親事,風光大辦。還有,這一戰(zhàn)咱們斬獲首級我都報與你,雖不能再任實職,總還能討個封賞功名。日后你便跟在我身邊,還有許多事能幫兄弟我分擔。莫想歪了,一心治傷,明白么?”
岳海僅存的右手緊緊握住馮虞的小臂,雙目緊閉,兩行熱淚流過面頰。
此時外面車已備好,馮虞親手抬起擔架一腳,將岳海抬到車上,一路還招呼著:“腳步穩(wěn)當些,擔架放平?!狈藕脫?,馮虞翻身上馬,親自護送。莊丁也將楊風扶上馬,在后牽行。行到半道上,楊萬榮心急火燎地帶了人飛馬趕來。見著大隊人馬,楊萬榮飛身下馬,幾個健步奔到兒子身邊,看情形還好,又問過傷勢,方才長出一口氣。
回頭找著馮虞,楊萬榮一臉愧色,“依虞啊,老夫無能,老夫失算,險些惹出大禍端來。”
馮虞趕緊安慰:“這與岳父有何干系,全是東瀛那邊行事輕忽,方才讓那些個賊囚鉆了空子,岳父大人千萬莫要無端自責?!?p> 楊萬榮搖了搖頭,“老了,老了,不中用了……”他又低頭看了看岳海,問道:“這位弟兄傷重,這是要往哪里送?”
“小婿打算送漳州,尋好醫(yī)好藥。方才一仗,他可是小婿的救命恩人?!?p> “這么重的傷,一路顛簸到漳州,半條命折騰沒了。這樣吧,就近送月港我家中,我這就派快馬到漳州將名醫(yī)接來。漳州府,我楊萬榮的面子還沒人敢駁?!?p> “這樣也好,拜托您了?!?p> 之后幾天,馮虞便呆在楊府一心照看岳海,要不就是尋楊云說會兒話。晚間,便一個人對著燭火發(fā)呆。這一戰(zhàn),給馮虞的震撼實在是太大了。現(xiàn)在他才明白什么叫血肉橫飛,前生看的那些戰(zhàn)爭片實在是兒戲一般。
正常情況下,兩軍征戰(zhàn),傷員一般是要多于陣亡者。此役,彼方陣亡人數(shù)卻是傷兵的兩倍有余,可見倭寇之彪悍兇殘。想來那些個衛(wèi)所軍雖說是廢物一堆,卻未必毫無用處。若不是這些人擋住第一陣,馮虞親兵與楊家莊丁措手不及之下,傷亡必定更加慘重。同樣,若不是衛(wèi)所兵最后回返戰(zhàn)場,也沒那么輕易解決戰(zhàn)斗。說起來,能拿下這一戰(zhàn)還是有些僥幸。
再想遠些,自己穿越而來,一路順風順水,也未嘗沒有僥幸成分。宦海浮沉,難免有起起落落,好運氣總有用完的一天。之前,自己借著宦官、廠衛(wèi)勢力扶搖直上,雖說沒用這身份做過什么虧心事,可是總難免被人視為閹宦一黨,哪天劉瑾垮臺,縱然之前有些布置,也難免受池魚之殃。若是再有些個失算之處,只怕還不只是“池魚”這么簡單的事了。
一夜無眠。第二天一早,馮虞剛想躺會兒,有楊府家人來報,外頭鎮(zhèn)海衛(wèi)毛指揮求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