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見馮虞這動靜，院里眾人便知方才這位爺定是貓在外頭聽墻根了。四五個丫鬟嘻嘻哈哈作鳥獸散。采妍臉紅紅地坐在藤椅上，拿個流螢小扇掩著嘴，愣愣地望著他。馮虞挨著邊坐下嘮嗑：“我在京師這些時日，在家中做些什么呢？”
“嗯，如今大食堂由忠叔照應(yīng)，不常去了，依媽將這沁園里頭大小事務(wù)盡歸我看顧料理，每日里倒也有不少事呢?！?p> “哦，可做得來？”
“嘻嘻，還是頭回住這般大院落，走還走不全呢，人口也添了許多，哪能就熟稔？我只想了三條。一條是事有專職，厘清人頭職分，免得遇事眾人推諉。二一條，一干用度均需庫房出領(lǐng)，記好用項花費，事畢繳回也需記上，免得年底對不上賬。我又讓忠叔做了對牌來，依媽與我各執(zhí)一副，但凡支領(lǐng)事項認牌不認人。第三條，便是讓忠叔訂立些府中行事規(guī)矩，要不只看臉面不看章程，總歸是要亂的?！?p> 馮虞聽了這番話，大喜。“我家采妍果然是見長進了！有大府奶奶的做派。做事第一便講究個條理，所謂綱舉目張，能拎出這三條來，府里斷沒有管不好的。只是日后咱們馮府必定是越發(fā)見規(guī)模的，但你與忠叔幾人事事親為，到時候定忙不過來，還需慧眼尋那實心任事的，簡拔幾個，分管一攤，你只管盯了這幾個，出了差池便拿他們試問，你便開脫許多了。這府中人事，日后也由你與依媽、忠叔商量著辦吧。”
“嗯，省得了?！?p> 馮虞又坐近了些，握著采妍的手?！吧酥笓]使之后，一省事務(wù)便要我一肩擔了。公務(wù)怕是倍增不止，日后家中便全靠你了。不過，也不可過勞累了，日子還長呢。待明年守孝期滿，必要讓你風(fēng)光大婚，到時候，累得瘦了，做新娘可不好看。”
采妍將頭靠在馮虞肩上：“府中事務(wù)，忠叔能擔大半，我想累也累不著的。只是依虞你四下顛簸，眼見你下巴又尖了，自己須要小心將養(yǎng)身子。你若倒了，這一家人可就沒了依憑。晚間便讓伙房燉個雞子吃，好好補補?！?p> “我有數(shù)?！?p> 第二日，馮虞又到千戶所，與楊雄辦理交接。各省錦衣衛(wèi)掌察聽奏聞地方大小衙門官吏不公不法及風(fēng)聞之事，暗查各地軍民動向，偵緝地方反亂謀逆事，并負巡察緝捕之權(quán)，職權(quán)甚廣，耳目眾多，交接起來也不是一時半刻便完的。當楊雄領(lǐng)著清點堆積入山的各類文書密檔之時，馮虞看得是目瞪口呆。別個不說，單單各地密緝檢校與耳目名錄，便是厚厚一本。隨意翻開幾頁，福建一省高官身邊都有暗樁，可謂觸目驚心。
楊雄又引馮虞到書房密室，指著內(nèi)里齊墻高的壁櫥。上頭如中藥鋪藥櫥一般，俱是一格格的小抽屜，上頭寫著姓名，官職，還有許多空著。馮虞仔細看過，俱是縣令以上職分，甚至還有京師、外省大員。只聽楊雄說道：“但凡七品以上職官，便設(shè)一專檔，直至致仕方撤。呵呵，這些個，便是咱們錦衣衛(wèi)立足閩省，呼風(fēng)喚雨的倚靠了，萬不可為人查知。里頭還有些個升官到京里或是省外的，只要樁腳不斷，便要一路跟下去，這些俱是人脈?！?p> 出了密室，辦過簽收，楊雄又叮囑道：“接任后，別個先不忙，花三五天工夫，將那密檔看過一遍，這合省官場情形便有數(shù)了。之后再召見各級下屬，務(wù)要立威，壓服這些猴兒，日后號令方才靈光。還有京師與南直隸指揮衙門，逢年過節(jié)莫斷了燒香拜佛。別個我也說不上了，總之是戰(zhàn)戰(zhàn)兢兢、如履薄冰，方才坐得穩(wěn)這位子。若有事，到南京找我，能幫的我也不推辭?！?p> 馮虞甚是感激，對楊雄說道：“楊兄關(guān)照，虞銘記五內(nèi)。對了，馮錦記原是楊兄布局，如今便劃三成股算與楊兄，也算是恭祝楊兄高升，與我福建也有個念想，莫忘了這邊一幫弟兄?！?p> 楊雄也不推辭，點頭應(yīng)了。馮虞又說：“楊兄幾時啟程？”
“這邊交割已畢，此間事了，后日便動身吧?！?p> “如此，小弟明日午間在聚福樓設(shè)個便宴，請來地方首腦，為楊兄餞行，如何？”
“行。賢弟費心了。”
辦了交接，馮虞步出千戶所，打算往梁裕那邊走一趟。這回上京一個來月，不知工坊生意如何，回來兩天了，再不露頭也不是個事。走到大門口，卻見一個胖乎乎的人影正與自家親兵混在一處，正是恒善堂老板錢萬才。有陣子沒見，這家伙又富態(tài)了許多。
見著馮虞，錢萬才三兩步湊了上來?！鞍パ?，馮大人榮升千戶，萬才早想著前來恭賀，今日方得見大人。恭喜，恭喜！”說著便深施一禮。只是他那大腹便便，彎個腰還真得費許多氣力。
馮虞伸手相攙?！板X兄有心了，多謝，多謝。錢兄此來只怕不只是這一樁吧？”
錢老板臉上笑意更濃，忙說道：“大人果然慧眼入炬。在下午間在聚福樓設(shè)了便宴，想請大人賞光，專賀大人榮升?！?p> 馮虞看看天色不早，點了點頭?！凹热诲X兄盛情，不敢拂了美意?！鞭D(zhuǎn)頭吩咐賴時亨：“時亨，差人回去知會家中，中午便不回去吃飯了，莫空等?！?p> 這聚福樓馮虞每次過來，總是車水馬龍，進進出出的俱是官宦豪紳。從門前到包房這一路上，認識的不認識的，上前問安的絡(luò)繹不絕。兩人到屋中坐定，十個親兵自有人安排在隔壁用餐。酒過三巡菜過五味，錢萬才陪笑道：“大人此番扶正，可見圣眷正隆，可喜可賀。”
“呵呵，萬歲重托，馮虞自然是肝腦涂地以報圣恩。”
“那是，那是?！卞X老板側(cè)著身子，又湊近了些。“寧王殿下聽說這消息，來信說，當初他便看好大人非池中之物，必有飛黃騰達之時，這一年光景，便眼見著大人平步青云，果然不出當日所料?！?p> “多謝寧王抬愛。寧王還有什么見教？”
“也不是什么大事。殿下的意思呢，一個是朝陽坊那邊能否再多些個供貨，二來呢，這個，您也知道的，殿下生意撒得開，日后福建地頭上還得請馮大人多關(guān)照。樁樁件件，我家王爺都是銘記于心的，日后必有厚報。”說著，錢萬才從袖中取了一張會票，放在馮虞面前。
馮虞瞟了一眼，黃金二百兩，好大手筆?！斑@個……”
“一點小意思，沒有讓大人為難之事。只是望大人日后多關(guān)照便是?！?p> 馮虞拿起會票放入懷中?！巴鯛攪诟?，我自會留心。不知王爺在福建可有什么產(chǎn)業(yè)要關(guān)照的，我好吩咐弟兄們妥當行事?！?p> 錢萬才見馮虞收了會票，方才開口：“這個，眼下只我恒善堂與萬隆昌，其他的只是小本生意，不說也罷。倒是我家王爺有意……”說著，錢萬才放低音量，“這個，有意與海商做些生意，這個卻需大人行些方便，關(guān)照一二?！?p> “哦？”
“嘿嘿，通海利厚，舉世皆知，牽涉其中的大員不知凡幾，想來大人也是有數(shù)的。我家王爺也只想分一杯羹。這個，王爺說了，日后此間生意，不管是陪是賺，大人按貨值計，穩(wěn)拿一成干股?！?p> 馮虞聽了勃然色變。一成干股，聽來數(shù)字不大，可是做海商的，隨便一船出海一個來回便是數(shù)萬乃至數(shù)十萬兩銀子的貨，一年也斷不只這一艘船，若是如楊家一般規(guī)模，一年少說十來艘大船跑東瀛、南洋，那些零星小船便不消說了。這一成干股，一年少說也能有十幾萬兩銀子入賬。這才真叫大手筆了，方才那二百兩黃金簡直就是不值一提。
思忖半晌，馮虞問道：“王爺那邊想搭哪家的船？能透個風(fēng)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