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荷園
疏影心中一時驚疑不定,不由側(cè)目斜睨了月如晦一眼。月如晦卻只是沉靜佇立,既不看她,也不言語,端莊一如大家閨秀迥異平日的灑脫靈動。
疏影心中一沉,一下子便明白過來。敢情今日的易容改裝之舉并非她的一時興起,而是早有預(yù)謀。如此說來,自己身邊怕是仍有保護(hù)之人,月如晦也已發(fā)現(xiàn)了此人,這才平白的弄出了易容之事來掩人耳目,虧自己還一心以為她是為了保護(hù)自己。
這般一想,她的面色不覺有些難看,唇也抿得緊了。
“月丫頭,你走罷!三個月后再來!”靜默了很久,那人忽的又開了口,聲音仍是一逕的淡漠平和,卻自有一種高高在上,頤指氣使之感。
疏影還不及反應(yīng),月如晦已脆聲應(yīng)了。疏影見此情景,不由更應(yīng)了自己內(nèi)心所想,不禁冷哼一聲,一時怒不可遏,張口就要說話。
月如晦雖則恭謹(jǐn),其實(shí)卻無一刻不在注意她。見她這般模樣,忙伸手扯住了她,低低的喚了一聲:“疏影……”疏影不耐的甩脫了她的手,正欲發(fā)作,耳中卻傳來月如晦細(xì)如蚊蚋的聲音,聲音雖小卻極清晰,似在耳邊私語:“疏影,相信我……”竟是傳音之術(shù)。
“拉拉扯扯,成何體統(tǒng)!快走?。 币宦曒p叱忽而響起,打斷了月如晦接下來的話。
月如晦一聞此語,竟也二話不說,只重重捏了一下疏影的手,便即放得開了。盈盈向聲音傳來的方向深深一福,她再不說話,轉(zhuǎn)身匆匆去了。
疏影立在當(dāng)?shù)?,有些微微的發(fā)怔,月如晦方才捏她手的同時,她忽然感覺到月如晦的聲音在自己心中響起:“疏影,相信我,我對你絕無惡意!”
疏影怔愣的站著,月如晦的這種說法似乎卻是從那一握之間,從心靈深處傳了給她的,讓她有種奇異的震撼感,正是這種震撼感,讓她不由的相信她。
“圓圓,你帶她過去‘荷園’,好好安置!”月如晦走后許久,那人才淡淡吩咐。
名叫圓圓的少女輕應(yīng)了一聲,上前一步,對著疏影做了一個請的手勢。疏影沒再多停留,只是靜靜的跟了上去。到了這個時候,再做任何舉動無疑都是不智的。倒不如相信月如晦,畢竟那人剛才也說了,三個月,三個月后,想必自己便能離去了。
到了那時,再來考慮是不是仍舊隨月如晦回南疆去。
想到南疆,她不由的暗暗嘆了一聲,想不到甫離熙京,卻又莫名其妙的身陷于此。
眼前是一條青磚小徑,整齊而蜿蜒。這座莊園顯然已有了一定的歷史,徑旁的蒼松翠柏高大挺拔,枝葉亭亭如蓋,濃蔭鋪灑而下,不見一絲陽光,兩側(cè)清風(fēng)徐來,拂面清爽,幽香暗暗,更不覺夏日炎熱。二人走不多時,卻聽路旁窸窣一聲,疏影好奇望去,卻正正對上了一雙黃褐色的大眼。疏影一怔,不覺停下了步子。
感覺到那眼中的好奇與親善,她忍不住的向那小東西笑了一笑。那小東西居然看懂了她的意思,對著她吱吱的叫了兩聲。饒是疏影正自滿腹心思,卻也被它逗得樂了。因?qū)λ斐鍪秩?,小家伙猶豫了片刻,眼兒骨碌碌的轉(zhuǎn)了一轉(zhuǎn),又看了圓圓一眼。
圓圓見狀,便也對它點(diǎn)了點(diǎn)頭。得了這允許般的一點(diǎn)頭,那小家伙便也放下了最后的一絲警惕,歡快的一躍,跳入疏影伸出的雙手。
“這是我義父的寵物,名叫松松!”圓圓解釋著。
幾條黑線從疏影腦門緩緩垂落,究竟是什么樣的男人竟會養(yǎng)一只松鼠作為寵物呢?不錯,眼前的小家伙,它——然竟是一只拖著毛絨絨長尾巴的小松鼠。
“你義父是?”縱然心中隱隱知道是誰,她仍然開口問著。
圓圓轉(zhuǎn)頭對她燦然一笑,甜美而可人:“就是你剛剛見過的那人!”
果然,疏影暗自想著,沒再開口,她伸手摸了摸松松,并將它抱入懷中。松松的毛色黃褐相間,毛發(fā)蓬松而柔軟,從外表上看,只是一只普通松鼠而已。
松松歪頭望著她,棕色的瞳眸閃動著好奇的光芒。然后親昵的用腦袋蹭了蹭她的手,狀甚依戀。疏影微覺訝異的笑笑,看來,這仍然不是一只普通松鼠,普通松鼠卻哪里來的這般大的膽子。圓圓在一邊道:“這小東西,今兒倒古怪,竟跟你這般親近!”
疏影笑了笑,卻沒有胡亂的接口,只是隨著圓圓一路前行。又往前行了大約一刻的功夫,穿過一道垂花門,圓圓停下了腳步,指著門內(nèi)道:“這里就是荷園了!”
疏影應(yīng)了一聲,舉步踏入垂花門,抬眼隨意一看。
只是一眼,她便完全怔住了。這座院子很是簡單,整個院子便是一座荷池,放眼望去,滿目翠蓋紅花,夏日艷陽下,愈發(fā)亭亭玉立,嬌艷奪目。荷池中間,一棟小樓平地而起,連接小樓與外面的,是一條漢白玉石橋。
“我義父,他喜歡荷花!”圓圓看出她的驚訝,在旁解釋道。
疏影苦笑,這還是喜歡么,簡直就是癡愛??粗@滿池的荷花,她忽然沒來由的想起了那個自己還不曾見過的母親——蓮華公主,聽說她也是個愛蓮成癖之人。
臨別前,南宮皓曾笑指荷池對她說:“蓮華公主愛蓮,因此我父親為她挖了這座荷池。待來日,我也為你種上一嶺的梅花,只是不知這算不算是子承父志,發(fā)揚(yáng)光大?”
記得自己當(dāng)時很是撇嘴的啐了他一口,如今想來,倒是別有一番滋味。她心中胡思亂想,立在荷池邊上,一時竟是癡了。
圓圓笑著伸手推了她一把:“你也喜歡荷花么?”
疏影被她一推,倒驚了一下,臉上一紅,只得胡亂點(diǎn)了點(diǎn)頭。不過這確實(shí)也不算謊言,因著名字的緣故,她最愛的自是梅花,若說其次,自是非蓮莫屬。
“義父很是寶貝這一池的花,你可切記莫要胡亂攀折,免得惹他生氣!”圓圓叮囑著。
疏影點(diǎn)頭,二人緩步上了石橋,疏影這才注意到這橋上的欄柱竟也雕的是荷花。各色的荷花,有的含苞待放,有的怒然綻放,也有的半開半合,各色不同,卻都是栩栩如生。且一路而來,竟無一朵完全一致,可見雕刻之人的用心。
疏影不由伸手撫了撫那些欄柱,脫口贊道:“這雕匠可真太也敬業(yè)了!”
圓圓意有所指的看了她一眼,然后輕輕一笑:“這些,都是我義父親手雕制而成的!”
疏影一震,心中也不知是個什么味道,一時敵意大減。
這是一座獨(dú)棟的二層小樓,一樓是書房與客廳,二樓才是房間。圓圓只是簡單的說明了一下,便徑直將疏影引上了二樓。二樓是極雅淡的一間閨房,纏枝蓮花式樣的窗欞上蒙著淡淡的淺碧色挑花窗紗,只是那窗紗上挑的竟也是荷花。向南的窗戶正自半開,一縷淡金的陽光透過窗戶,落在窗前的繡架上。繡架上此刻正繃著一幅繡了一半的魚戲荷葉圖。那圖繡得極是精致,所用繡線似是金線,被陽光一照,愈發(fā)覺得光彩熠熠,燦然生輝。
房內(nèi)桌上粉彩花瓶中,斜插了一枝亭亭玉立的白蓮,散發(fā)著清淡的幽香。
這一切,讓疏影有種奇異的感覺,似乎剛剛還有一個烏發(fā)堆鬟的清艷女子坐在繡架前,半垂粉頸,纖手執(zhí)針,專注的繡著那幅魚戲荷葉圖。
“這里……從前是誰住的?”她忍不住開口問道。
圓圓搖了搖頭:“從來沒有人住過這里,這里——是禁地!”
禁地?疏影沉默了一下,緩緩走到窗前,伸手將半開半閉的窗完全推開。
小樓并不很高,看的也并不遠(yuǎn),一眼看去,僅能看到這座荷園,整個園子清爽而干凈,有的只是田田荷葉、映日蓮花,風(fēng)過處,荷浪翻滾,別有一番動趣。
疏影發(fā)了一回怔,再回頭時,卻發(fā)現(xiàn)圓圓早已不聲不響的離去。
她在屋中轉(zhuǎn)了一圈,不自覺的輕嘆了一聲枕上、被上、梳妝鏡上,多寶格上……或織或繡或雕,林林總總的皆是各色的荷花……
她不由得搖了搖頭,這房間的主人說的好聽些是愛蓮成癖,說難聽些幾乎就是偏執(zhí)狂。
無意識的把玩著手中的一只青花纏枝蓮茶碗,她忽然卻有些心中發(fā)寒。此人這般的喜愛蓮花,讓她不能不想起蓮華公主。
那人說的話忽然又在耳邊響起:“她——就是曦玉蓮的女兒?”
曦玉蓮的女兒,難道,這就是他非要自己在這里住上三個月的原因?疏影不由苦笑起來,這算是什么,替身,讓自己住上幾日,以解他對蓮華公主的思慕之苦?
胡思亂想了一回,她走到窗前,俯身看去,卻是猛然一驚,放眼望去,西面晚霞如火,滿池荷葉亭亭如蓋,荷花裊娜迎風(fēng),只是不知何時,那座小橋竟已失去了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