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的日子,是一徑的安寧如水。藥浴,看書,偶爾項懋來了興致,便會帶她出門在瀘州轉(zhuǎn)上一轉(zhuǎn),她沒再問起任何尖銳的問題。相逢即是有緣,有緣便是命中注定。
她已不愿去認(rèn)真考慮穿越之后她究竟是藺疏影還是項映芷,對她來說,按照自己的心愿過下去才是目前最為要緊的事。
鳳冽似乎仍在閉關(guān),江楓更是神出鬼沒。雖然同在項府,但項府實(shí)在太大,若非有意相尋或是天生孽緣,撞上的可能實(shí)在也并不大。因此她還真沒怎么遇到這二人。
圓圓還在給她送書,只是不知不覺間,那些書竟從巫術(shù)解析變成了純粹的醫(yī)書。疏影嘆息的闔上了一本書,心中暗暗揣度著,是不是項懋有意讓自己專攻醫(yī)術(shù)。
最早的醫(yī)的確源自于巫,上古之時,巫醫(yī)不分家,巫即是醫(yī),醫(yī)亦是巫。
她懶懶的靠在椅子上,默默的消化著剛剛看過的東西。她原先就是個記性極好的人,穿到這個身體后,卻又不得不感慨,因?yàn)轫椨耻频哪X瓜無疑比她自己原先的更要好使。
默默鞏固了一番看過的書,不甚清楚的地方便又打開書頁再看了一看。她站起身,打了個哈欠,上個月月圓之夜正值下雨,沒能見到南宮皓。眼看著這個月,月亮又要圓了。
伸手摸了摸懷里的“引魂珠”,這個月,應(yīng)該不會再下雨了罷!
月圓之后,離著三個月的期限也就近了,原來這日子,過得還真是快。她有些戀戀的摸了摸桌上的物事,可能很快,我又要走了。真是好笑,剛適應(yīng)就要離開,真是勞碌命。
沒有再看書的興致,站起身,她往外走去,順著那條白石小徑,一路走向小院。小徑上,秋風(fēng)卷起片片金黃的落葉,滿地皆是璀璨的金黃,是那株銀杏樹。天下佳木甚多,挺拔秀逸各具其美,但若論落葉之美,卻非銀杏莫屬。春來翠碧如玉,秋來璀璨如金不見頹敗。
足下的落葉發(fā)出清脆的響聲,不遠(yuǎn)處,風(fēng)搖枝頭,落葉仍自紛紛遠(yuǎn)遠(yuǎn)的。
“一葉落而知天下秋……”輕輕呢喃了一句,她彎腰撿起一片落葉。那葉是精致的扇狀,通體金黃,脈絡(luò)分明,葉片之上絕無一絲瑕疵,尤為可愛。
她發(fā)了一回怔,慢慢松開了手,任風(fēng)帶著落葉,在空中翻折了幾下,飄向旁邊的花叢疏影沒再停留,也沒再去看那落葉,只是匆匆而去。
那葉便斜斜的自一株開得正好的月季花旁擦過,眼看便要落在地上。斜刺里,一只白皙修長的手忽然就伸了出來,食中二指輕輕一夾,已穩(wěn)穩(wěn)捏住了那片葉子。
白衣黑發(fā),簡單俐落卻更顯清俊無雙。那人悄立花叢,不言不動,滿園秋色卻已光彩全無。過了許久,那人才五指一合,喀的一聲輕響,落葉化作齏粉,很快消散在風(fēng)中。
小院中,疏影坐在項懋對面,中間是一盤棋。二人誰也不說話,只是安靜的下著棋。小院一片寂靜,除了風(fēng)過樹梢之聲,就只余下棋子入坪的清脆之音。
一局既罷,疏影也懶得去記子,只閑閑的捏了一枚棋子,歪在那里發(fā)愣。
“怎么了?”項懋一面問著,一面從一邊的紅泥小爐上提起水吊,注水入壺。
滾燙的開水注入青花茶壺不多久,一股清淡的茶香便即四溢。
疏影食指一彈,“?!钡囊宦晫⒅搁g棋子擲入棋盒,提起茶壺給項懋斟滿了:“只是覺得時間過得好快,只是轉(zhuǎn)眼便已入秋了?!?p> 項懋淡淡的笑了一笑,端起桌上茶杯,喝了一口,才道:“可不是,荷花又將開盡,需待來年方能再見了!”他的聲音很淡,語中卻有一份難言的傷懷。
疏影怔了一下,這是第一次,項懋在她面前提起荷花。而且,他的語氣……她不愿再往下想,只是笑笑:“荷花盡后,尚有菊桂,再往后,也還有梅花……”
她看著項懋,忽然道:“老爹,今冬雪落梅開之時,我陪你去踏雪尋梅,可好?”
項懋的眼神微微閃動了一下,掠過一絲悵然:“你喜歡梅花?”
疏影輕輕一笑,眸中卻自流轉(zhuǎn)出明慧:“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
項懋倚在輪椅上,安靜的咀嚼著這兩句詩:“原來這兩句竟是詠梅的佳句,果然佳妙!”
疏影歪頭俏皮一笑,正要再說幾句,卻聽項懋嘆道:“只是可惜,我晚了十五年才聽到這句詩……”
疏影心頭不覺又是一疼:“老爹……”
項懋揮了揮手,截斷她的話:“疏影,南宮家的引魂珠,可是在你身上?”
“嗯!”疏影應(yīng)著,心中卻仍在細(xì)細(xì)咀嚼項懋適才所說的話。
“拿來我看看!”
她訝然的抬頭,引魂珠在她手中之事,項懋只怕早就知道,以前從來不曾問過一句,今兒卻忽然問了,讓她實(shí)在覺得有些訝異。但也不曾猶豫,伸手取出引魂珠,遞了過去。
項懋接過引魂珠,順手放入懷中:“時候不早了,你回屋去罷!”
疏影愕然:“可是……”
“這東西,我要仔細(xì)看看,”項懋神色不動:“你離去之前,我自會還你!”
“我……”她張口正欲辯駁,卻聽項懋和聲道:“怎么,舍不得?”
疏影臉上一紅,知他是在說自己舍不得南宮皓,抿了下唇,她無奈道:“不會!”東西既已到了他的手中,想必暫時是不會還給自己了,其實(shí)也不必徒然惹他不快。
項懋語氣微微緩和了一些:“不會最好,去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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疏影一路回荷園,自己想想不覺哭笑不得。她原意是試探一下是不是三月之期一到,項懋便會令自己離去,誰料竟是偷雞不成蝕把米,連引魂珠都被項懋拿了去了。
懶懶的抬腳,隨意將地上的一粒石子踢飛。那石子飛出了老遠(yuǎn),才落在地上,又循著慣性咕嚕嚕的往前滾了滾,落在一雙鹿皮薄靴旁。
清冷淡漠的聲音在月色幽靜的夜晚響起,如山泉錚然作響:“項映芷……”
疏影驟聞此聲,不由吃了一驚,猛抬眼,卻有不禁失神片刻。月色淡靜,月下男子一身純白勁裝,隨意的立在那里。沒有衣袂飄飄的出塵風(fēng)度,卻自有一份奪目的傲然颯爽。近乎秾艷的面容,冷若寒冰的眸子,她忽然覺得有種自慚形穢的感覺,不由退了半步。
“鳳冽,你,你站在這里做什么?”
寒光四射的眸子上上下下的掃視了她一番,鳳冽冷笑:“高興!”
在這初秋的溫暖天氣里,她莫名的覺得渾身發(fā)寒,眸子在四周溜了一圈,這才無奈的發(fā)現(xiàn)這里非但空無一人,甚至這條路也正是通往荷園的唯一一條路徑。
高興,疏影對這答案好一陣無奈。夜已深了,她也實(shí)在不想與鳳冽站在這條小徑上面面相覷,相看兩厭??墒切筋H窄,鳳冽又偏站在中間,自己若要強(qiáng)行擠了過去,自然也是可以的,但卻難免要與鳳冽肢體接觸,而這一點(diǎn),卻是她所不愿的。
“國師可否讓我一讓?”好一會,她終于蹙眉開口問道。
線條優(yōu)美的唇勾出一個冷淡的弧度:“不!”
疏影好一陣無奈,沉默了一會,她慢吞吞道:“我以為冤家宜解不宜結(jié)!”
鳳冽冷淡的看她,依舊一聲不吭。
看他仍不回話,她也不禁無奈,因又道:“從前的事,我都已不記得了,或者這之中,也有我的不是之處,可是我也因此跳過荷池,算是死過一回了,我們也算是兩清了!”
她皺了眉,想這項映芷畢竟是因眼前之人方才喪命,雖則項映芷不死,哪有藺疏影,但仍是不覺心中有氣,語氣也便差了許多:“當(dāng)時你將我弄得那般丑陋不堪,我也都不計較了。國師容顏絕代,堪稱傾國傾城,我想知道,若是國師自己變成那樣,心中可會覺得難受?”
“不會!”鳳冽忽然開口。
疏影一愣,舉目看他,鳳冽卻仍傲然而立,全無一絲動靜。
二人僵持了好一會,疏影面色也便愈加的難看,冷聲道:“鳳冽,這里不是鳳家!”
“我知道!”語氣依舊淡漠,面色也仍是一逕的平靜無波。
疏影抬手一指:“此路似也非國師所開……”
“不是!”
“我只道此路乃是國師所開,因而國師才會死守此處,欲收那買路之財,卻原來不是!”疏影毫不畏懼的直視鳳冽,面上泛起一絲冷笑。
鳳冽的嘴角微微抽動了一下,注視疏影的目光便愈加的古怪。好一會,他才點(diǎn)了點(diǎn)頭,淡淡道:“疏影,好一個伶牙俐齒的疏影……”一言既罷,他竟是轉(zhuǎn)身就走,頃刻之間,已不見了人影。
疏影愕然無語,幾乎同時,梧桐樹上響起一陣狂笑,她不用抬頭也知道是誰,無奈的嘆息了一聲:“江楓,你……”
梧桐樹上的人已滾落在地,江楓捧腹大笑,幾乎笑出了眼淚。用腳趾頭想疏影也知道,這家伙在樹上看戲看了好一會了。
疏影懶得再理這個人,沒好氣的撥開他,快步往荷園走去。這兩個男人,一個冷冰冰的陰陽怪氣,一個嬉皮笑臉的幸災(zāi)樂禍,她實(shí)在是一個也惹不起,為今之計,只有躲著了。
她急急走進(jìn)荷園,再回頭時,卻見江楓依然笑嘻嘻的跟著自己,不覺苦笑:“江公子,你總跟著我干什么,看到你,我就覺得頭大!”
江楓哈哈一笑,居然答道:“我也知道你頭大,不過我答應(yīng)別人,跟著你一年,所以我想,至少在這一年里,你的頭是小不了了!”
疏影立在橋上,兩側(cè)金風(fēng)細(xì)細(xì)而來,她的衣袂便也隨風(fēng)飄拂著。
“此路看來倒似公主所開,只不知公主打算收多少買路費(fèi)?”江楓略滯了一滯,便又恢復(fù)了常態(tài),笑吟吟的打趣著。疏影被他弄得哭笑不得,只得瞪他一眼,掉頭往小樓走出。
身后傳來江楓可惡的笑聲,不用回頭,疏影也可想象江楓此刻的得意。二人在書房隨意坐下,江楓注目看了疏影一眼,笑道:“怎么,心情不好?”
“老爹他……他把引魂珠拿去了!”猶豫了一會,她還是將這件事說了出來,畢竟江楓是南宮皓的好友,引魂珠又是南宮家的祖?zhèn)髦畬殹?p> 江楓點(diǎn)了點(diǎn)頭,不太在意道:“若是我,也會拿去的!”
“怎么說?”她揚(yáng)眉問道。
“我若有個女兒與你一般大時,就無聲無息的被人騙走了,也總是要找那個騙子談?wù)劦模 苯瓧魉菩Ψ切?,意有所指?p> 疏影怔了一下,她之前便已隱隱猜出了項懋的用意,只是不能深信,此刻又從江楓口中聽到同樣的猜測,想來自己的想法是不會有錯的了
她不說話,江楓也并不主動說什么,只是悠然的坐著,隨手在案幾上抓了一把松子剝著。那松子卻是疏影素日拿來喂松松的。
“江楓,你真會在南疆待一年,保護(hù)我?”二人默然了一會,還是疏影打破了沉寂。
“你覺得有可能么?”江楓笑,眸中閃動著頑皮的光芒。
疏影沒好氣的白了他一眼,徹底的不想說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