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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說無痕

第三十八章 火葬(中)

誰說無痕 那年心遠 3115 2022-02-25 07:43:00

  復診是在一家比較先進的醫(yī)院進行的。

  我說這是一家先進的醫(yī)院,不只是指設備先進,醫(yī)術(shù)也自然了得。

  經(jīng)過現(xiàn)代化的各種儀器的透、掃、超,以及最具說服力的病理分析。

  醫(yī)生摘下口罩,同電影上的鏡頭如出一轍,沉痛而職業(yè)地告訴病人家屬,這是膀胱惡性腺型腫瘤,也就是癌的一種。

  劉大丫不懂啥叫良性腫瘤,啥叫惡性腫瘤,但她懂啥叫癌,也知道癌的厲害。

  村人張六就是胃癌要的命。

  那可真叫怕人,健壯如牛的漢子硬是讓癌活不拉的搬倒了,而且三人月沒到就一命嗚呼了。

  張六死時劉大丫還覺得癌雖然可怕,但很陌生很遙遠。

  就連做夢也沒想到它會長在自家人的身上。

  她面如死灰,一下子就癱在了醫(yī)生辦公室。

  盡管夫妻不睦,以至鬧到了分居的份上,可劉大丫還是渴望王路健康,有王路在還算是個完整的家,一旦王路老命歸西,她劉大丫有勇氣有能力擔起所有家庭的重負嗎?

  她此時一下子原諒了王路的毛病。

  沉重的打擊使她的思路變得清晰而深刻了。

  人啊,恩恩怨怨,生生死死,最后是什么?一堆白骨,一縷清煙,而最真實的卻是在一起度過的平平淡淡的漫長歲月。

  劉大丫幻想著醫(yī)生的診斷有誤,盼望著王路能快快恢復健康。

  那樣,她將不計前嫌,一定和王路好好過日子。

  大壯十八歲了,可還像個不懂事的小孩子。

  每天只知吃喝玩樂,四體不勤,五谷不分,讀了幾年書,學問不見長,卻把老祖宗傳給的土里刨食的本領(lǐng)也丟了。

  從小他就諳知老爸賦予他的神圣使命:接戶口本,延緩王家香火。

  于是乎自覺比別人高一頭,尤其是小芬,大壯從骨子里透著貴族氣,比他晚出生幾秒鐘的小芬卻命運你佳,成了大壯的貼身丫環(huán)。

  小時幫他系鞋帶、褲帶、衣扣,上了學又幫他背書包,抄筆記,這些早已成了小伙伴間的笑談了。

  大壯成績不好,談戀愛卻卻顯聰明睿智。

  十六歲就和班主任的女兒姍姍好上了。

  姍姍是個品才兼優(yōu)的好學生,至于她究竟看上了王大壯的哪一點,這誰也說不清楚。

  調(diào)皮的男生背地里發(fā)明一一條歇后語:姍姍和王大壯——風馬牛不相及。

  可想而知,混混王大壯和校園嬌子姍姍真是相差十萬八千里。

  班主任出面干涉此事,大壯把眼且橫說,你少管,再摻和就滅你全家。

  膽小的班主任哭紅了眼睛,卻不敢再多講一句。

  于是大壯更加肆無忌憚。

  知情者都說班主任太軟弱了,這不明擺著是眼瞅著孩子往火坑里跳嗎。

  姍姍卻說,也就是玩玩,誰又沒動真格的。

  害得班主任又覺得臉上無光以致無臉見人。

  王路病倒了,受打擊的劉大丫生出了對未成年了孩子過分的依賴。

  那天大壯回來的依舊很晚。

  劉大丫看了看熟睡的王路,向大壯招了招手示。

  大壯一邊脫著外衣一邊大大咧咧地吼著:說吧!啥事?用得著那么神密嗎?

  劉大丫一把拉過兒子,走進自己的屋,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滑落下來。

  “哭什么呀,你這是?”大壯沒被母親的眼淚嚇著,反而有些不耐煩,整天吵架,吵了架就知道哭。

  他對父母的分居很不理解,更不愿看母親哭哭啼啼的樣子,他喜歡的是從母親的手里摳出錢來,再去和小芬揮霍掉。

  小芬推開門,紅著眼睛走了進來:哥,爸,爸他得了癌癥,醫(yī)生說已經(jīng)是晚期。

  看著出神的母親和抽泣的小芬,良心泯滅的他并沒有痛心父親的病,而更多地想到父親這一病倒,他恐怕就該上山下田了,這個家的重擔將一下子落在他的身上。

  他就會沒有時間再和姍姍泡在一起了。

  他也將兩腳泥巴,一身臭汗,那時姍姍還會和自己發(fā)嗎?

  姍姍說她就喜歡大壯一身的貴族氣,超凡脫俗,而十分討厭村人那種下里巴人的骯臟、粗野、庸俗。

  “不,這不可能!”大壯像一頭發(fā)了瘋的野獸沖出屋去。

  小芬和媽媽抱成一團,低聲啜泣。

  王路還在昏睡,病魔一天兇似一天地向他發(fā)起了強有力的進攻。

  壯漢王路在癌癥強大的攻擊下,形銷骨立,只剩下昏睡的份了。

  小芬安頓好媽媽,回到了自己的房間,呆呆地坐在炕上。

  初中畢業(yè)三年了,僅以二分之差被拒之門外的她失去了讀高中的機會。

  她想復讀一年,可爸爸卻說,算了,一個女孩家,讀再多的書也是人家的。

  讓大壯復讀吧。

  其實大壯整整差了一百八十多分呀。

  這一復讀就是兩年,大壯成績不見長,脾氣卻一天壞似一天。

  小芬成了名副其實的使喚丫頭,除了照料大壯的生活起居外,大壯的作業(yè),習題一股腦都推到了小芬身上。

  于是大壯經(jīng)常因作業(yè)工整,正確率高而受到表揚,可每逢考試,試卷卻無一例外的一塌糊涂。

  小芬是那類心強命薄的人,輟學后的她仍沒有放棄書本。

  除幫大壯做作業(yè)外,自己還讀了很多的書。

  她想用知識的甘霖來滋潤自己那顆不甘平庸的靈魂,渴望有朝一日,憑知識的翅膀飛出農(nóng)村這一畝三分地,去外面的世界長見識,練本領(lǐng)。

  于是,所有的化妝品、時髦的衣服都變成了一本本厚薄不一的書。

  在這靠天吃飯,只認五谷不懂學問的古老鄉(xiāng)村,小芬的做法顯得古怪而不可理喻,于是小芬失去了很多童年的玩伴。

  寂寥的生活更顯孤單,而靈魂的焦渴只能靠知識的泉漿來滋潤。

  大壯離家出走了,一走就是五天。

  在這五天里,劉大丫顧不上照顧病中的王路,找遍了近村遠鄉(xiāng)所有親戚家,可大壯仿佛從這個地球上蒸發(fā)了一樣。

  劉大丫急得滿嘴大泡,不吃不喝,眼睛像是掉進了無底的墨盒。

  在家這艘大船即將觸礁的緊要關(guān)頭,小芬放下書本,默默地挑起了生活的重負,這個十八歲的山村姑娘在惡運面前再一次表現(xiàn)得不屈不撓。

  第五天晚上,小芬服侍爸爸吃完藥,坐在媽媽的床前,安慰著幾近顛狂的媽媽。

  隔壁又傳來王路兇巴巴的吼聲:你們讓他走好了,讓他離開這個家,永遠也別回來。

  這是他得知大壯離家出走后的第幾次咒罵,小芬已經(jīng)說不清了。

  她的心仿佛被一只無形的巨手狠狠地抓住了,又猛地拽了一下。

  這個王八糕子,我還沒死呢,他就不露面了,等我好了,看我怎么收拾他……吼聲漸小漸弱,最后變成了輕微的喘息。

  王路不知自己已被閻王爺列入了宴客的名單,他只是認為自己得了腎炎。

  這他媽的腎炎怎么就像狗皮膏藥一樣,賴上就不好了呢?

  人是最不好愚弄同時也是最好欺騙的。

  小芬將從醫(yī)院取回來的藥的說明一律燒掉,王路也不問這藥為什么沒名也沒說明。

  遠親近鄰來探望他,他熱淚盈眶,心想,我王路這五十幾年也沒白活,得了小小的腎炎就牽動了這么多人的心。

  渴望生的人越是接近死亡的邊緣,越不去想死,那份執(zhí)著的熱望令所有健康者,所有碌碌無為者,所有揮霍生命者所震動,所汗顏。

  王路沒有讀過杰克·倫敦的《熱愛生命》,但他的作法絕不亞于那位同狼搏斗的淘金者。

  小芬再次見到大壯是在大壯離家后的第八天的早晨。

  早起做飯的小芬聽見媽媽在房里一遍遍說著什么。

  不祥之感襲上小芬的心頭,媽媽真的不堪重負而顛狂了嗎?

  她一把推開了媽媽的房門,見大壯昏睡在媽媽的床上。蓬頭垢面的樣子就像一個乞丐。

  媽媽像小芬擺了擺手,示意她不要說話。

  然后,媽媽悄悄走了出來,一把抱住了小芬,哭得上不來氣。

  媽媽說,前幾天,大壯不堪爸爸生病的打擊,找劉二去訴說,劉二給了他一包東西,大壯吸了后心情好多了。

  連著幾天,劉二每天都給他一包。就在昨天,劉二說每包要20元錢,這么多的錢大壯哪有???

  這不是嗎?從昨天晚上回來就一直跪著和我要錢,我不給,他差點把我打了。

  你說這可咋辦啊?

  小芬抱著哆嗦成一個團的媽媽,一時傻在了那里。

  這不是火上澆油嗎?

  小芬清楚大壯吸的是什么。因為她已經(jīng)長大了,再說劉二是個什么人村里的鄉(xiāng)親早就一清二楚。

  可是,這不爭氣的大壯這是要徹底毀了這個家啊。

  正在這時,大壯沖了出來,他血紅著眼睛,一把拉住了小芬。

  大壯說,救救我,快救救我……

  說著,大壯就癱軟在了小芬的腳下。

  小芬看了看大壯,所有的手足親情瞬間煙消云散,仿佛一條讓人生厭的癩皮狗。

  接下來的日子,大壯早出晚歸,人越加的形銷骨立,小芬卻從那一天起開始失眠了。

  她夜夜睜著驚恐的眼睛,盯著屋頂,聽著房外的天籟和屋內(nèi)齷齪的聲音。

  這些聲音和著父親痛苦的呻吟,仿佛一曲歸天頌,小芬想那是偉大的安拉在召喚自己,仁慈的主向自己伸出了援助之手,想拯救一顆千瘡百孔的靈魂,只要小芬向前邁一步,就可以得到徹底的解脫和靈魂的升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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