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王夫人見中秋已過,鳳姐關(guān)在下面莊子里不得自由。王夫人讓周瑞家的清點藥材,說:“這幾包都各包好,記上名字了。但這一包人參,固然是上好的,如今就連三十換也不能得這樣的了,但年代太陳了。這東西比別的不同,憑是怎樣好的,只過一百年后,便自己就成了灰了。如今這個雖未成灰,然已成了朽糟爛木,也無性力的了?!敝苋鸺业姆讲乓r,寶釵因在坐,乃笑道:“且住。如今外頭賣的人參都沒好的。雖有一枝全的,他們也必截做兩三段,鑲嵌上蘆泡須枝,摻勻了好賣,看不得粗細(xì)。我們鋪子里常和參行交易,如今我去和媽說了,叫哥哥去托個伙計,過去和參行商議說明,叫他把未作的原枝好參兌二兩來。不妨咱們多使幾兩銀子,也得了好的。”王夫人笑道:“倒是你明白。就難為你親自走一趟?!庇谑菍氣O去了,半日回來說:“已遣人去,趕晚就有回信的。明日一早去配也不遲?!?p> 寶釵去后,王夫人無別人在室,遂喚周瑞家的來問:“前日園中搜檢的事情,可得個下落?”周瑞家遂回明王夫人。王夫人聽了,雖驚且怒,卻又作難。要把不聽話的丫鬟指了小廝配出去,可是不少大房的人,紛紛托了關(guān)系,或是出府去了?;蚴侨肓随?zhèn)南王府,只留下幾個有數(shù)的,還在幾個主子跟前。王夫人:“暫時作罷。迎春已經(jīng)嫁了。司棋也跟著離府而去。把潘又安趕得遠(yuǎn)遠(yuǎn)地就是,不要再騷擾府里丫鬟。這一茬就此過去。丫鬟配小廝,是早就定下的章程。誰說都不好使,大房總是過多干預(yù)?!敝苋鸺业模骸笆橇?,秦二奶奶說要她們自己擇偶,不可委屈了心智。聽聽,自古媒妁之言,父母之命,主子給選定的人家,還不是好的?一茬一茬都是這么過來的?!?p> 王夫人:“去信,迎春那面怎么說?!敝苋鸬溃骸坝赫f,司棋已經(jīng)做了姨娘,也瞧不起潘又安。府里發(fā)生的一切,與她們無關(guān),她帶走的丫鬟,自會安排,就不勞這邊費心了?!蓖醴蛉耍骸坝簬ё叩娜?,都是誰?”周瑞家的:“都是過了邢夫人和赦大老爺?shù)难?。一言一行都聽大房那邊的。我們插不上手?!?p> 王夫人:“寶玉那面可還好?”周瑞家的:“寶二爺,這幾日可是眼淚汪汪的,手里丫鬟都打發(fā)出去。愿意回家的,回家。不愿的去了林姑娘那里?!蓖醴蛉耍骸凹热灰謇碓鹤?,遠(yuǎn)離是非。寶玉跟前留不得,黛玉那里就應(yīng)該留下?給她說一聲?!敝苋鸺业模骸傲止媚锟捎谢囟Y?!蓖醴蛉耍骸傲主煊袼土耸裁??”周瑞家的:“林姑娘送了一個女子,叫屠幽幽的,聽說是西南的大戶人家。還有一身不俗的武功?!蓖醴蛉撕藓薜牡溃骸斑@算什么?聯(lián)姻不是聯(lián)姻。奴仆不是奴仆。之后該怎樣相處?”周瑞家的:“屠家部落,已經(jīng)歸順朝廷。屠幽幽頭上還頂著女土司頭銜。屠幽幽說了,與寶二爺處著看,不會讓他為難。有了孩子可以帶回去做土司去,不會沾賈家便宜?!蓖醴蛉说溃骸奥犅?,這叫什么話?離經(jīng)叛道?!敝苋鸺业模骸斑€帶壞了金姑娘,說她的孩子可以帶出去做丐幫的小幫主。也不需要沾賈家便宜?!蓖醴蛉耍骸奥犅?,都聽聽。一個個都翻了天。”
寶玉回到了怡紅院,只見一群人在那里,王夫人在屋里里坐著,一臉怒色,見寶玉也不理。又命把這里所有的丫頭們都叫來,一一過目。寶玉道:“還有什么丫頭?一個個都走的走,散的散?!蓖醴蛉酥鴲?。:“你都辦的什么混賬事?同日生日就是夫妻,唱戲的女孩子也可以寵著?柳家的五丫頭好看?也就是那樣子,只不過人年輕,過幾年你再看看?用你的話說,一堆死珠子?,F(xiàn)在走了也就罷了,留在這里都拉出去配人。耶律雄奴,聽聽就是野丫頭,也不怕亂了賈家的種,也一輩子過后,賈家成了外族蠻人。你就成精鼓搗起來,調(diào)唆著寶玉無所不為!出去了正好,還留在林姑娘處,日后去幽會不成?”寶玉嚇得大氣不敢出一聲。王夫人一鼓作氣:“林丫頭也不是個省心的,給你找了個苗族的,漢夷之辯要拎清了。”王夫人又滿屋里搜檢寶玉之物。凡略有眼生之物,一并命收的收,卷的卷,著人拿到自己房內(nèi)去了。因說:“這才干凈,省得旁人口舌。”因又吩咐襲人、麝月等人:“你們小心!往后再有一點分外之事,我一概不饒。因叫人查看了,今年不宜遷挪,暫且挨過今年,明年一并給我仍舊搬出去心凈。”說畢,茶也不吃,遂帶領(lǐng)眾人又往別處去閱人。
寶玉只當(dāng)王夫人不過來搜檢搜檢,無甚大事。所責(zé)之事,皆系平日之語,一字不爽,料必不能挽回的。王夫人命:“回去好生念念那書!考個進(jìn)士出來,謀個出身,賈家后輩里面,就你沒有正經(jīng)官身,世襲了個空頭爵位,羞也不羞?!睂氂瘢骸翱墒俏覍嵲诓辉敢獬鋈プ龉佟!蓖醴蛉伺溃骸安蛔龉倬筒蛔龉?,就在房里玩丫鬟,捧戲子,今日女真女子,明日苗女。賈寶玉,你真能?是不是還要整個金發(fā),藍(lán)眼珠的,或者一身漆黑,就能見到牙齒的?”寶玉唯唯諾諾。
王夫人走后,寶玉哭道:“我究竟不知犯了何等滔天大罪!”襲人道:“太太只嫌那幾人生得太好了,未免輕佻些。在太太是深知這樣美人似的人,必不安靜,所以很嫌她,像我們這粗粗笨笨的倒好。”寶玉道:“這也罷了。咱們私自頑話怎么也知道了?又沒外人走風(fēng),這可奇怪!”襲人道:“你有甚忌諱的,一時高興了,你就不管有人無人了。我也曾使過眼色,也曾遞過暗號,被那別人已知道了,你反不覺?!睂氂竦溃骸霸趺慈巳说牟皇牵贾?,單不挑出你和麝月來?”襲人嘆道:“天知道罷了。養(yǎng)著精神,等老太太喜歡時,回明白了,再要她進(jìn)來是正理?!睂氂窭湫Φ溃骸澳悴槐靥搶捨业男摹5鹊教椒耍嗽缇托巧⒏魈幜?。襲人笑道:“你也不能隨便懷疑,我們說話都很隨便。可是你‘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寶玉乃道:“從此休提起,全當(dāng)她們死了,只不過如此。況且死了的也曾有過,也沒見我怎么樣,此一理也。如今且說現(xiàn)在的,倒是把她的東西,作瞞上不瞞下,悄悄的打發(fā)人送出去,與了她。再或有咱們常時積攢下的錢,拿幾吊出去給她養(yǎng)病,也是你姊妹好了一場?!?p> 寶玉將一切人穩(wěn)住,便獨自出門。打聽那些丫鬟的下落和結(jié)局。這些人在賈府,千伶百俐,嘴尖性大?;氐郊依铮鸵怀鲥X財,或是給兄弟,或是給父母,被拿捏的死死的。兄弟一朝身安泰,就任意吃死酒,家小也不顧。娶個多情美色之妻。玩風(fēng)弄月,便不免有蒹葭倚玉之嘆,紅顏寂寞之悲。人生美好恣情縱欲。賈寶玉甚是悔恨。
這日寶玉去見黛玉,對黛玉說:“在我跟前的人,出去的大多不如意。跟在你身邊的,我還放心。只是有一樣,有朝一日,你要放她們出去,就知會我一聲。我也好給她們覓個去處?!绷主煊瘢骸澳切└詼\薄的,我也沒有留,隨她們?nèi)グ桑∮袔追只鄹?,留幾分機(jī)靈的,也都還在。只要賈府還挺得住,都留下了。為了防止舅母前來生事,都安置在林家舊宅。你院里的個中緣由,不防問一句鏈二哥。打破謎題,也就見怪不怪?!?p> 寶玉聽說,才放下心來,方起身整衣,央道:“好妹妹,你千萬照看她們兩天!我如今去了天津一趟。”說畢出來。什么芳官,蕊官,耶律雄奴都放在一邊。為什么要去問賈璉?林黛玉,秦可卿等人就不知道嗎?賈寶玉頓時疑云四起。
寶玉發(fā)了一晚上呆。,襲人等睡后,聽寶玉在枕上長吁短嘆,覆去翻來,直至三更以后,方漸漸的安頓了。及至天亮?xí)r,就有王夫人房里小丫頭立等,叫開前角門傳王夫人的話:“‘實時叫起寶玉,快洗臉,換了衣裳快來,因今兒有人請老爺尋秋賞桂花,老爺因喜歡他前兒作的詩好,故此要帶他們?nèi)ァ!?。寶玉見了賈政,對家政說:“父親,蘭哥離家也有幾日,我放心不下,要去看看?!辟Z政命坐吃茶,向?qū)氂竦溃骸皩氂褡x書不如賈蘭,賈環(huán)兩個,論題聯(lián)和詩這種聰明,他們皆不及你。今日此去,看你鏈二哥處理軍務(wù)。不要耍小聰明,多看多學(xué)。論實務(wù),你差了幾條街。回來我要考較與你。”賈寶玉應(yīng)允。
這時傳來芳官瘋了,家里求著賈府讓芳官出家做尼姑。王夫人找來地藏庵圓信。聽得此信,圓信巴不得又拐兩個女孩子去作活使喚,因都向王夫人道:“咱們府上到底是善人家。因太太好善,所以感應(yīng)得這些小姑娘們皆如此。雖說佛門輕易難入,也要知道佛法平等。太太倒不要阻了善念??嗪o涯,回頭是岸。阿彌陀佛?!?p> 王夫人原是個好善的,又愿意聽奉承話,就把芳官,蕊官,藕官推薦入了地藏庵。耶律雄奴呢,卻是被家里收走了錢財,撒謊說在榮國府還有錢財。回到賈府,央人求見秦可卿。求給個活路,秦可卿寫書信一封,給了銀兩。隨著包頭商隊,去了葉赫風(fēng)處。安頓下來養(yǎng)馬。也算得了立足之地。
賈寶玉得了消息,長嘆一口氣??偹銢]有死人,這是不幸之中的萬幸。自己還是趕緊去天津,見了賈璉,追問明白原委。也好過渾渾噩噩,萬事不由掌控。
賈寶玉來到天津,見到賈璉說出了府里發(fā)生的事情。賈寶玉向賈璉請教:“鏈二哥,府里為什么會有這么多事情?”賈璉道:“寶玉,你可知道賈環(huán),探春,賈綜他們都是哪里出生的?”賈寶玉:“哪里?”賈璉道:“她們都有一個特點,就是都不是在賈府出生的?!辟Z寶玉道:“你想說什么?”賈璉道:“給你講個故事。以前金陵崛起了四個家族。他們互相扶持,加強(qiáng)聯(lián)系,共同進(jìn)退,混的都還不錯。直到有一天,四個家族開始走下坡路了。其中一個家族的當(dāng)家人開始謀劃怎樣控制其他三家。辦法也是簡單,俗套,就是兩家聯(lián)姻。有一個家族識破這個陰謀,堅決拒絕了這個陰謀。另外兩家則中計了。”賈寶玉:“鏈二哥,你不會是說的賈家吧?”賈璉:“就是賈家和王家,薛家的事情。她們控制住賈家的子嗣,不是王家的女人,就叫她生不出孩子。生出女孩,能夠存活下來,生下男孩都不好養(yǎng)活。”賈寶玉道:“二哥,你說話要有根據(jù)。亂說不得?!辟Z璉一笑:“寶玉,你說襲人跟你時間不短了,可有懷過孩子?”賈寶玉:“不會吧?”賈璉:“襲人已經(jīng)生不出孩子了,吃藥吃壞了。不肯吃藥的秋雯,死去了。你要多久才能醒悟?”賈寶玉:“二哥,你怎么知道?為什么不阻止?”賈璉:“寶玉,我為什么要阻止?你的母親,岳母,妻子,都要一個跟她們血緣親密的孩子。我,就是一個外人。王熙鳳的小動作,從來就沒有瞞過我的眼睛。我只能管住大房不受傷害,二房的事情,你們自己去處理?!?p> 賈寶玉深深無語。賈璉道:“林家的孩子,林黛玉的弟弟,被下毒。這些都有王家的影子里面。宅門里水深著那?!辟Z寶玉雙目無神。賈璉說:“就說碧痕吧!挺騷的一個女孩子。小丫頭是真的怕了。才躲了出去?,F(xiàn)在看出了精明。不管怎么恩愛,要活的下去才行。”
賈璉又和賈寶玉說了一些其他的事情。賈寶玉喃喃道:“我該怎么辦?”賈璉道:“就像你父親,做個小官,爭取離開京城賈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