吟良不知道自己怎么睡著的,睡了多久。
等他再醒來的時候,周遭闃寂無聲,自己躺在地上。
一盞捻得細細的油燈臥在不遠處,火光微弱又膽怯。
吟良想爬起來,但被什么扯住,他發(fā)現(xiàn)自己四肢和脖子被鐵鏈鎖住了。
“有人嗎?”吟良喊。
一個老頭說:“有人?!?p> 吟良問:“這是什么地方?”
老頭說:“習武堂?!?p> 吟良左右擺頭看。油燈的光亮只舔在一小塊區(qū)域,他什么也看不清。
吟良說:“能松開我嗎?我被拴得腰酸背痛啦?!?p> 老頭沉默了一會,對黑暗里的人說:“給他松開,試試他的武技?!?p> 幾個渾身上下裹得嚴嚴實實的人靠過來,解開吟良的鎖梏,然后散成一個圈。
其中一個丟了把短刀給吟良,又從腰間拔出一把同樣制式的,反手攥著比出起手式。
吟良一個魚躍從地上彈起,短刀就勢握住,不由分說地持刀便刺。習武堂的斗技第一條,先下手為強。
那人急急避開,反手揮刃,刀鋒如橫剖魚腹似的劃來,直取吟良的背部。
吟良貓腰躲閃,下蹲后折髖彈起,手推著刀尖迎面上挑。
幾個來回下來,雙方有攻有守。
“三年不算白學?!崩项^說,“你們下去,我要說正事了?!?p> 人走完了,老頭從黑暗里走進光圈里來。
山峰一樣高的顴骨,五官就像被夾在山谷里的可憐樹木,下巴驚人的短,猶如被掰掉了一截。
這是月前視察過勞役營的巫醫(yī)大人的臉。
“堂長大人。”吟良認出老頭,遵照習武堂的堂規(guī)給他行了禮。
老頭露出牙齒笑,他的牙齒沒剩下幾顆了。他說:
“你認得我,我也認得你,你叫霍吟良。你父親叛國了,你母親、你弟弟、你外公都蹲大獄了,你也蹲大獄了。我那天看到你了,我記起來你是我們武堂的學生了,你還是我選的,你是一塊好料子?!?p> “我父親叛國跟我家沒有干系,我們早就跟他斷絕關(guān)系了。他是壞分子,我們是好分子。我們是白白受到冤屈了?!?p> “你父親的事的確與你無關(guān),可你畢竟是他生出來的種。當?shù)呐芰?,做兒子的自然要背罪?!?p> “我背罪沒關(guān)系,就是我家人都跟著受罪了?!?p> “他們一個是你爹的女人,一個是他女人的爹,還一個也是他的種。律法里寫著,都逃不了?!?p> 吟良不說話了。
老頭接著說:“我能把你撈出來,但我撈不了你的親戚。你是習武堂的學生,他們不是習武堂的人?!?p> “我可以換他們?!?p> “你當郡公所做買賣呢!你換不了,誰也換不了。讓你回來已經(jīng)是郡長大人開恩了,你不能要他每天開恩。開來開去,沒完沒了啦?!?p> 吟良又沉默了,低著頭不講話。
“你真要換?”巫醫(yī)突然問。
“換。只要能換?!币髁寄X子轉(zhuǎn)得飛快,只要沒了后顧之憂,他可以依靠夢境脫困。
“換什么我先不跟你說。你既然答應了,就得乖乖在這里邊住下,該吃吃,該喝喝,練武也隨你高興。不用干活,不用背書,什么事都不強迫你做。要女人也給你送進來,要幾個都沒問題,年輕的漂亮的還是人婦都如你的意。只有一條,你不準睡覺。可明白?”
吟良傻眼了,這是哪門子交換。
“至于你的親人,先提出來軟禁著,勞役免除掉,飯也管飽吃。等到你滿足了交換條件,我就放他們回家去?!?p> 這條件不說不壞,簡直是天大的好事了。吟良覺得難以置信。
“我的身份,沒必要騙你。這一點你可明白?”
吟良說:“明白的。大人要換什么,我除了這條命什么也沒有?!?p> 巫醫(yī)說:“你的命我沒興趣。相反,我還要保著你的命?!?p> 吟良說:“那我沒問題了。”
巫醫(yī)的皺紋舒緩開,他心滿意足地說:“我喜歡你,不啰嗦。我喜歡跟聰明的學生打交道?!?p> 吟良覺得自己應該微笑,達成合作的兩人通常都要笑一笑的??伤嚵艘幌拢橆a不聽使喚。
巫醫(yī)臨走之前,再次了囑咐吟良不準睡覺。吟良滿口答應。
周遭安靜下來之后,吟良席地而坐。他的習慣是,任何脫離預料的事,先拆開成一個個的問題,自問自答,最后拼裝全貌。
這次的問題相當多,比如為什么是我,我有什么不同,我能替他做什么事,是否關(guān)于政治上的事,權(quán)力斗爭嗎,還是某種籌碼,或者是充當死士,刺殺某個大人物,要不就是有什么只有年輕人才能進去的秘密洞窟,里邊埋著只有年輕人能拿走的寶物,寶物是某個上古的人物留下來的秘寶......
越想越離奇,吟良覺得自己找不出答案跟頭緒。
不管怎么說,母親弟弟跟外公暫時平安無事了。自己吃飽肚子,按照要求站著別睡覺就行。
說起來,房間里沒有床和椅子,任何家具也沒有。老頭一開始就算計好了。
不讓睡覺是一開始就想好了的,所以與睡覺有關(guān)聯(lián)的事情是什么呢。
是夢嗎?巫醫(yī)知道他夢境的事?
吟良覺得背脊一涼,一種被看穿的不安全感瞬間充脹起來,填滿了他的識海。
可我做夢,對他有什么影響呢?我夢里的少年,跟巫醫(yī)有什么聯(lián)系嗎?
想了很久,吟良再次中斷思緒。肚子餓起來了,什么也想不了了。
他四下張望,油燈微光的范圍外,黑暗如濃墨一樣稠密。
吟良對著黑暗說:“我要吃飯。”
有腳步聲趵趵地響。果然是有人監(jiān)視著的。
俄頃,一個被黑布裹得只剩下一雙眼睛在外邊的人走進來,這人端著一大盆鍋碗。
鍋碗碟筷都相當精致,是有錢人才用得起的檔次品。
那人把倒扣著的蓋子掀開,吟良大失所望。
分量相當少,每一個盤子里都只盛著一小坨食物。
一個看起來像酒瓶的容器里裝著液體,吟良聞了一下,果然是水。
看來,為了不讓他睡覺,吃喝上都用了心思。
吟良意猶未盡地吃干抹凈,這種分量他可以再來十份。
“還有什么需要的嗎?”那人收拾好餐具,問道。
吟良搖搖頭,末了,他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說:
“我要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