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初見曹雪芹

　　麥香這一夜也沒有睡好，隔壁的葉大福耐心地告誡和叮囑趙氏，分家的事情萬不可再提，他作為長子，作為家里的頂梁柱，有責(zé)任替父母分憂，也有責(zé)任把弟弟妹妹養(yǎng)大，讓他們?nèi)⒂H成家。

　　“爹娘說了，等小妹出閣了，這個家一定分。你暫且再忍耐幾年，以后，我會讓你過上好日子的。”

　　趙氏嘟嘟囔囔的，麥香也沒有聽清，她想的是，九鳳出嫁時，她也該出嫁了，她可沒有耐心陪著這一大家子耗下去。

　　原本她還想著，如果這家能分了，她就留下來。分家了，有她在一旁協(xié)助，有葉大福的手藝，她相信這個家日子應(yīng)該會很快起來的，她也就沒有必要出去流浪。

　　以她一個十歲小姑娘的身體，出去她能做什么？就算她能掙下一份家業(yè)，可是她一個孤零零的小女孩，她能守住這份家業(yè)？要知道這是一個封建社會，對女人有很多苛刻的禁錮，她對這些規(guī)矩并不是很了解，誰知道會不會弄出什么亂子來？

　　可是不分家，讓她留在這個家，常年吃不飽穿不暖的，這樣的生活她也無法接受。

　　麥香在走與不走的搖擺中昏昏沉沉地睡著了。

　　次日醒來，葉大福已經(jīng)帶著二福、三福進(jìn)山了，這天不當(dāng)麥香家做飯，麥香便想去隔壁看看，她一直惦著想弄明白，隔壁住的是不是曹雪芹。

　　“麥香，你二叔一早跟你爹和三叔去山上了，你幫二嬸把那小地瓜根剁了煮爛了，幫二嬸喂一下豬吧？二嬸真的忙不過來。”錢氏見麥香一人在院子里張望，便試探地問道。

　　她是想看看麥香是不是真的長心眼了。

　　以前，她也常使喚麥香干活，只要趙氏不干涉，麥香都會替她搭把手，因為麥香一直是個勤快的孩子。

　　可是自從麥香病好后，錢氏發(fā)現(xiàn)，麥香做自己家的事情都不是那么積極了，每次做什么都是拉著麥黃一起。

　　“二嬸，咱們家也不著急吃飯，你先喂豬后做飯也是一樣的。我娘讓我去一趟隔壁，隔壁的夫子救過我的命，他家嬸子身子重，跟前沒有個人，我去看看有什么可以搭把手的?！?p>　　這個借口是麥香一早跟趙氏商量好的，麥香用的另一借口是去曹家學(xué)針線活，說夫子他媳婦的針線比自家嬤嬤好多了，麥香去了既可以幫曹家做點輕便的家務(wù)活也可以學(xué)點針線，還可以全了麥香對夫子救命之恩的感激之情，也算一舉三得吧。

　　她是想著自己一時半會肯定走不了，不管對方是不是曹雪芹，她想跟對方走近些，找個機(jī)會讓夫子的妻子教自己學(xué)學(xué)認(rèn)字，不然的話，她沒有理由說自己會識字。不會識字不看書的話，做事情肯定會束手束腳的。

　　“哼，正經(jīng)家里的事情不幫忙，反倒有那閑心去幫一個外人？”錢氏不高興地甩了甩手里的木勺。

　　“二嬸，人家怎么是外人呢？人家可是我的救命恩人！”麥香說完，也不看錢氏的臉色，出了院子。

　　麥香之所以這么早過來，是怕曹家娘子做飯不方便，她已經(jīng)從自己家院子里看見隔壁的炊煙升起來了。

　　麥香走進(jìn)隔壁的院子，只見院子里仍舊停著一輛馬車。正猶疑自己該不該進(jìn)去時，門簾掀開了，有人送客出來。

　　“先生請留步，我家主子說了，等他忙過了這段時間，肯定會來看望先生的?！?p>　　“好，回去替我道一聲謝。”

　　客人上了馬車，男主人才看到麥香。

　　“大丫來了？”

　　“嬸子在家嗎？我娘讓我來看看，能不能幫嬸子搭把手，做點家務(wù)活?！丙溝阋贿叞炎约旱膩硪庹f了，一邊打量下對方。

　　是一位三十多歲的男子，麥香的第一印象是頭比較大，膚色偏黑，人偏胖，個子也不低，從衣服上看，確實有些潦倒，但是看著對方的眼睛，仍很溫和明亮，并沒有那種潦倒后的頹喪。

　　“你嬸子在家呢，你去看看她吧，家務(wù)活倒不用你幫忙了，朋友家送來一個嬤嬤，是準(zhǔn)備來照顧她月子的?！?p>　　麥香跟著他掀了門簾進(jìn)屋，只見一個四十多歲的婆子在灶臺忙著。

　　曹妻聽到動靜，掀開門簾，見到麥香，笑著說：“大丫來了，還沒吃飯吧？來，進(jìn)屋嘗嘗，這是別人剛捎來的點心?！?p>　　“嬸子不用了，我娘打發(fā)我來看能不能幫你做點什么，既然用不上了，我就不打擾你了。”麥香知道對方家條件也不好，哪里肯吃人家的東西？

　　“這孩子，跟嬸子還客氣上了。”曹妻拉住了麥香。

　　夫子順勢把麥香推了進(jìn)去，說道：“你們聊，我在隔壁房間，有事叫我?！?p>　　麥香見屋里的炕桌上放著一盤點心，曹妻拿起一塊遞給麥香，麥香只得接了。

　　麥香一邊吃，一邊移到了炕頭，因為她發(fā)現(xiàn)，今天這本手抄本就在炕頭的枕邊。

　　麥香就勢拿起手抄本，裝著驚奇地問道：“嬸子也會看書識字？”

　　問話的瞬間，麥香掃了一眼抄本上的字，果然看到了“黛玉、寶玉”幾個熟悉的字眼，麥香激動了，手有些微微顫抖。

　　麥香不是真正的紅學(xué)迷，她是真正的張愛玲迷，張愛玲的書她都買全了，也都看全了，張愛玲寫過一本《紅樓夢魘》的紅學(xué)評論，里面有張愛玲著名的三大恨事，“一恨鰣魚多刺，二恨海棠無香，三恨紅樓未完?！?p>　　麥香因為看了《紅樓夢魘》，又重新去翻讀過《紅樓夢》，也看過所謂的脂評本，說實在的，很多東西如果不是看評論，她是看不出來里面暗含的雙關(guān)意義，她自認(rèn)沒有張氏的天才，只是大俗人一個。

　　記得張愛玲好像說過，真恨不得坐時光穿梭機(jī)，回到清朝，看看曹雪芹寫的《石頭記》，沒想張愛玲沒有來成，她葉萌倒是來了，而且和曹雪芹做了鄰居。

　　麥香想到這傻樂了，她有些不相信自己的運氣了，偷偷地掐了一下自己的手指，真疼，不是做夢。

　　麥香回憶了一下她腦海里的知識，如果她沒有記錯的話，面前的這位應(yīng)該是曹雪芹的第二位夫人，柳蕙蘭。

　　對方見麥香盯著自己發(fā)呆，笑了笑，“我不過些微認(rèn)得幾個字，做針線活累了，瞎翻翻?！?p>　　“那這是先生著的書嗎？”麥香繼續(xù)裝天真，想進(jìn)一步確認(rèn)。

　　“嗯，瞎寫的。你快扔下吧，多吃兩塊點心吧?！睂Ψ侥名溝惝?dāng)一個真正的小孩看待。

　　“嬸子，我能不能問問你的閨名？”

　　“為什么？”

　　“我覺得我的名字不好聽，村子里都是大丫二丫的，出來也不知是喊誰，麥香這名字也不好聽，我娘說鄉(xiāng)下女子的名字都一樣，我知道嬸子不是鄉(xiāng)下人，我想知道嬸子叫什么，好聽不好聽？”

　　“我覺得麥香不錯啊，不難聽。我的名字也一般，叫蕙蘭?！?p>　　“柳蕙蘭？真的是你？”麥香一激動拉住了對方的手。

　　“你以前認(rèn)識我？”柳蕙蘭在腦子里搜索麥香的記憶，搖搖頭。

　　而且，她好像并沒有說自己姓什么吧？

　　“不是，我的意思是你的名字真的很好聽。聽了你的名字，我特別想叫你一聲姐姐?！?p>　　“姐姐？”柳蕙蘭摸了摸麥香的頭，笑了笑，“很久沒有聽到人喊我姐姐了。”

　　“姐姐要是喜歡我就多叫幾聲，姐姐也別叫我大丫，叫我麥香吧?！丙溝阈χ崃艘粋€要求。

　　麥香也知道自己一個十歲的小姑娘叫一個三十多歲的女人“姐姐”太突兀了些，又忙說道：“姐姐放心，我就這會喊幾聲，出去后絕對不會亂喊的?！?p>　　“來，你既叫我一聲姐姐，我教你梳頭吧，你看你的頭發(fā)，松松垮垮的。”柳蕙蘭拿了把木梳，開始替麥香梳頭。

　　麥香哪里會梳這種古代包包頭？她只是胡亂卷一下，好在趙氏這人也不細(xì)致，經(jīng)常是蓬頭垢面的，所以別人也就不當(dāng)一回事。

　　麥香見柳蕙蘭替自己梳頭，想了想，問道：“姐姐，我能不能天天過來陪你待一會，現(xiàn)在還沒到春耕，也不用打草，我想跟姐姐學(xué)認(rèn)認(rèn)字，也想姐姐教我繡手帕，我要學(xué)著掙錢?！?p>　　“掙錢？你這么小的孩子能掙什么錢？”

　　“我會賣東西。我娘要生弟弟了，嬤嬤說我生病都沒有錢治，全靠先生幫忙，所以，我要開始學(xué)掙錢，我不能讓家里人生病再沒有錢醫(yī)治。”

　　麥香的話，讓柳蕙蘭大受感動。

　　她是經(jīng)歷過許多磨難的人，怎么會不知道窮人的悲哀？

　　這些年她跟著曹雪芹顛沛流離，求告無門，受盡了別人的白眼，最后不得已才隱居在這小山村里。

　　沒想到一個十歲的孩子居然懂得要未雨綢繆，要掙錢養(yǎng)家，她馬上就是一位母親了，她的孩子怎么辦？也這么饑一頓飽一頓下去？

　　“好，麥香來吧，嬸子好好教你繡花，等嬸子坐完月子，嬸子也要好好繡點東西拿去賣?！绷ヌm摟著麥香說。

　　“好，以后我每天上午吃過飯便來找嬸子，今天我先回去了?！丙溝阋娡饷娴膵邒咛搅藥状晤^，大概是早飯好了。

　　“今天就在這吃吧?！绷ヌm覺得麥香不像一個十歲的孩子，可是她能感覺出來，麥香對她很有好感，似乎很想親近她。

　　“不了，我娘還等著我呢?！丙溝銛[擺手，忙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