杺默在黑暗前方走著,她說剛才我們躲避的人是國度的觀守者,他們是國度統(tǒng)治者帝皇幻化出的監(jiān)視者。帝皇的力量極強,他的靈力在他千年積攢下已經(jīng)可以做到毀天滅地,按理說我們剛才根本跑不掉,但在密林深處的峽谷“虛無縫隙”中可以躲避他的掌控。
“虛無縫隙,一個完全由黯物構(gòu)成的地方,甚至是我們呼吸的空氣,都被其影響失去本身元素的純凈,成了其附屬物,所以這里除此之外沒有別的靈力元素,再強的人在這里也很難施展力量。累了吧,我們找個地方休息一下?!彼呎f邊拉著我拐進拐出各種洞穴隧道。我的視野里沒有光,漆黑一片,無法辨別道路,而她有所謂靈力,能夠不同于常人在串聯(lián)不斷的幽穴里辨認(rèn)方向。此時的她像一位巫婆,如鬼魂一般在黑暗世界中看清道路、自由漫步。
“我其實也看不見。不過,用心沉氣于丹田,海底輪的力量就會涌動而出,此時心中仿佛有了一盞燈幫助我感應(yīng)靈力的跳躍,以此辨認(rèn)物體的形狀,感知到附近的道路?!?p> “現(xiàn)在,我們需要找一個相對較大洞穴,那里會更加安全?!彼穆曇敉诎瞪钐庍h遠傳去。她必須集中精力,所以我把心里一直在躍躍欲出的幾個疑問都壓著,一路上我們都沒有過多的對話?!暗搅?,過去坐一下吧?!辈恢雷吡硕嗑?,她終于說出了這句話。
我們坐下,在幽暗的空間中,一切都像是被凝結(jié)住的。
空氣,時間,心跳。
直到,眼前幽幽地浮現(xiàn)一粒微弱的光芒——她所幻化出的,空氣才開始緩慢流動。我深吸了一口氣,心跳了起來,舒服多了。
“你肯定有很多話想問我吧。問吧,我盡量回答你?!痹谀:妮喞?,她一動也沒動,聲音疲憊多了。
“關(guān)于,這個世界。我想知道這到底是哪里?這里是天上的仙界嗎?還是地獄?或者是別的什么地方?”
“這里既不是天宮也不是地府,更不是桃源。這是另一個世界,一個異于你所認(rèn)知的世界——河海間。據(jù)我所知,從我見你時候的懸崖到祈榙島,便是人們所知的最大范圍了。海岸凹地的東部是山海城,城中心有一座神殿——幻花神殿,其余的地方都是密林。順著山海城向大海走去,有一座大山——紫玉山,山上繁花似錦,四季都飄零著花瓣。山下是一座漂游在大海上的月形城——璃月灣。大海的西側(cè),也就是璃月灣的對面是一座島城——石汀城,整個世界的靈力巔峰?!?p> “對你來說,有些太抽象了對吧。真希望……但是沒有希望?!彼拖铝祟^,視線黯淡而充斥惆悵。
“這里生活的主要是妖。沒有任何原因的,人和神是被禁止出現(xiàn)在這里的。而你和我應(yīng)該就是這里唯一的兩個人?!?p> “禁止?”
“對。所有被發(fā)現(xiàn)的人或神,都會被賦予死刑。好聽吧,賦予。這就是我們躲起來的原因。”她略帶笑意,讓每一個吐字都像是在嘲斥著對世俗的憤恨,憤恨以后只剩下對于生的追求。你看,身旁的明明只是微弱的光,我卻好像能看到她瞳仁里的永夜亮起了白光,光里她在朝我呼喚,呼喚我成為主動者。我閉上眼睛,感受著空氣中每一粒漂浮的塵埃,讓微弱帶給我一絲勇氣。睜開眼睛,她早以做好準(zhǔn)備。于是我開口,盡力地說出我所想的每一個字。
“我……我該……怎么回去?回到……”在最后一個音落下之時,她的瞳孔開始渙散,化為一道消弭的云煙。她抬起頭沉默了一會兒,嘆了口氣,欲言又止而始終沒有跨出那一步,她沒有回答。
而我,看著她面前隨時間漂流的金沙,未說一言,我很冷。冷的仿佛幽穴里抬起寒氣刺骨的冰川。在極低的氣溫下事物都被冰雪深深的冰凍住,在短暫卻漫長的沉默中被冰棱割鋸成塊,僅存的一絲溫?zé)崛诨四橆a的雪,嘩啦啦的落下淚來。透過淚滴看過去,沒有人愿意想要開口,于是只剩下沉悶的寂靜。我胸口又悶又沉還有陣陣微弱的刺痛,就像是穿針引線時不注意一根針刺破了皮膚,只是,它正刺在心臟上。我打破了寂靜,握住胸口一根深深插入的冰針,“真的沒有方法可以離開嗎?”拔出來流了一地的血。
“是不是?是不是你一直在騙我?”
“是不是?是不是根本就不能回去?”
她沒有開口。
“是不是?”
“你告訴我……”
“你告訴我??!”
“……是?!?p> 她哽咽地呼出了這個字。
絕望、失落,我忽然失去了視覺,眼前的畫面沉入了無底的深淵,只留下記憶一片。眼里翻卷起云海,曾存在的成了不存在的風(fēng)雪,風(fēng)吹過耳旁,它細(xì)語著,講述著過去的故事。那是寒夜里的故事。
故事的開頭是金色的太陽正飄落著一葉葉彩色的芳華。我與母親、姑姑和蘭婧三人日日夜夜相處的所有歲月里,彼此繞著風(fēng)兒走。你會隨我去田壩奔跑,我會同母親和姑姑去集市買菜,在她們砍價的時候偷偷走遠,跑到銀杏樹下坐著,看身旁的人流不絕的在視野中一掠而過。抬起頭,看到了金色的太陽——銀杏。我多么地愛銀杏啊,不論姿態(tài)、色澤抑是對我而言的一場金色夢境,都使它成為世間最美的東西。我第一次遇見銀杏是在三歲的秋天,我望見你院子里那棵泛濫著陽光的大樹,正飛落著一年前搜集而來的溫柔和幸福,成為扇子形狀,扇動著我們從遠遠的到第一遇見。你背著我去看大夫,讓我沒有死于金色的湖泊下,死于那幾個孩子的推動里。這樣的推動,讓我與死亡近了一點又一點。
河、海、湖、刀、鐵桿、石柱。
每當(dāng)我度過無數(shù)個孤寂與饑渴的夜晚,只要等待天明,母親和姑姑就會出現(xiàn),于是我也不害怕了,只要沒有人可以傷害她們。她們卻被父親傷害了。我從未見過父親,離他最近的一次便是在他的棺材前看著母親與姑姑聲淚俱咽。我雖然對他沒有什么感情,但我大概能明白母親的悲慟。母親是父親的第一位夫人,卻是全府最后一個知道父親過世的人,她是從賣菜的婆婆那里聽到的,那時她沒有任何表現(xiàn),笑著把所有的菜買好,牽著我回家。但在進門后一刻涕淚交垂,幾天幾夜都是這樣。姑姑其實一直都知道,只是不愿讓母親傷心就沒有開過口。看到她們悲傷,我就總是害怕,害怕我們彼此再有人離開,落下的人要承受很多很多。
后來,我們被迫趕了出來,離開了林府,到城外的山林里生活。離別那天,我握著蘭婧的香包,望著她在大門口向我揮手,那樣的場景其實也不悲涼。她微笑著的模樣好像帶來了春天,大雪被暖意融化,嫩草從地里生長冒出,潔白的梨花在她身旁悄悄落下,落滿了草地。
嘴里好像在說:“一路順風(fēng)?!?p> 銀杏葉上的露珠折射著一棟木屋,和三人悠閑乘涼的場景,他們歡笑,隨心所欲,享受著漫長的時光。我以為這樣的日子可以到永久,可惜,一切都在生辰日那天驟然改變,我的玉佩落入了井中,我便架梯下井去找,誰知道觸碰到玉佩的瞬間空氣化為了水,我一陣眩暈昏了過去,等我再次醒來我已經(jīng)來到了這個陌生的世界。不變而永久的,是我離開蘭瑾后對她久久不能釋懷的羈絆。梨花香包成為了一道烙在內(nèi)心的永久印記,故事里沒有什么明亮的東西,自然,也沒有什么黑暗的東西。因為每當(dāng)度過悠長的黑夜后,不管那已經(jīng)過了多久,多少天,多少年,只要還記得彼此,你們就會出現(xiàn)。
我被綁在石柱上的那些日夜的痛苦,都會被你們歡愉的笑容而沖刷干凈。
故事的結(jié)尾,我自由自在地飄在水中漸漸地失去呼吸,我那時以為我會就此離去......
我的后頸開始暖和起來。
這是我第一次流淚,更沒想到心情會沉重至此,我為自己內(nèi)疚,我怎么這么沒用,遇到點事就承受不住,我只是很想她們,我懷念過去的生活,我還能活著見到她們嗎?哭了多久我不知道,只是感覺深藏不露的許多東西都跑出來了。它們在腦子里跑了一轉(zhuǎn),然后回到很深的心底繼續(xù)沉睡。以至于,在痛哭后剩下的是豐盈的空虛。
“對不起,希望這樣你會舒服些。我會想辦法帶你回去的,但我們得先活著,活著才會有希望。”杺默柔軟的聲音包扎著裂痕。她幻化出更多的金色光爍,將整個洞穴照亮,如兒時所見的螢火蟲在夜晚照亮天空,都成了星星。
是啊,我們都要活著。面前這個溫柔的女人,她只是為了保護我,保護一個陌生人。其實,她完完全全可以棄我不顧,讓我聽天由命,自己選擇逃命??伤x擇帶上我,而我……不安,一股罪惡感冒了出來。這樣的自責(zé)持續(xù)了很久,與其相伴的,還是對故人的思念,與過去回憶丟失后的黯然。它們矛盾著,摧毀彼此,占據(jù)內(nèi)心。
她把放在我后頸的手拿開,然后抱著我。
我聽到了那么厚重的心跳聲,和輕如鵝毛的涕泣。
這一夜,我們都過得不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