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姑姑一怔,忙應(yīng)了聲“是”,與湘琳一齊隨著古清華進(jìn)了書房。
古清華落座書案之后,手里無意識的把玩著擱在桌上的一件白玉雕鏤月下美人玉牌,眼神沒有焦點(diǎn)的瞧著前方只管出神,半響也不做聲。
“陛下喚奴婢,可是有何吩咐?”半響不見動靜,蘇姑姑與湘琳相視一眼,問道。
古清華輕輕撫摸著瑩潤如凝脂的玉牌,突然抬眼瞟過湘琳,目光停在蘇姑姑面上,冷不丁道:“蘇姑姑,蘇嚴(yán)蘇大將軍,究竟是怎樣一個人?還有,母皇為何會給他下了那么奇怪的圣旨?而那蘇大將軍,他居然不語、不辨、不鬧、不反抗,反而一如既往的忠心耿耿,為什么?”
“陛下??”蘇姑姑大吃一驚,忍不住身子一震失聲叫了出來,緩了緩神,忙一臉焦惶躬身行禮:“奴婢失儀,請陛下恕罪!只是,只是陛下怎么好端端的想起來問這個?”蘇姑姑陪笑小心問道。
此時,湘琳不由也注意了起來,將古清華所問問題在心底細(xì)細(xì)一過,亦暗暗納罕:不錯,母皇對這蘇嚴(yán)的態(tài)度實(shí)在是太奇怪了!而這蘇嚴(yán)的態(tài)度又何嘗不奇怪?唉,為什么當(dāng)初自己竟一點(diǎn)兒沒往這上邊想呢!
“蘇姑姑,到底為什么?你必定知道的,對不對?快告訴朕!”蘇姑姑驚詫意外的神情一點(diǎn)不差落入古清華眼中,使她更堅(jiān)信這里頭有問題,或者說,是天大的秘密。
“是……陛下……”蘇姑姑有些猶猶豫豫的,卻不得不承認(rèn)。她是古鳳傾身邊最得寵信的首席女官,古鳳傾的事,她根本不可能推說不知。
蘇姑姑意意思思的,有些為難的望向湘琳,示意古清華清場。古鳳傾這段往事并不光彩,乃宮中朝堂之大忌,雖然湘琳也是古清華的心腹,但是這種事,少一個人知道總比多一個人知道的好。
“湘琳不是外人,你但說無妨,不必顧忌,更無須隱瞞!快說吧!”古清華懂她的意思,卻如是吩咐。
笑話!人家湘琳才是正主兒好不好?她能將她屏退嗎?摒退了回頭她問起來,她還得重頭跟她說一遍,而且,沒準(zhǔn)她還要懷疑她是否偷工減料呢!她們兩人一體,她可不愿意憑空起什么猜忌!
蘇姑姑無奈,又看湘琳一臉專注等著聽,絲毫沒有要求主動回避的意思,她也只得罷了!
“這件事,說來話長……”蘇姑姑眸中一黯,輕輕嘆了口氣,將古鳳傾與蘇嚴(yán)一段久不為人知的往事又重新掀開了蒙著的歷史的輕紗,娓娓向古清華道來。
聽完這段往事,古清華唏噓不已,唏噓之后又是大大的惋惜,嘆了幾口氣后,忍不住嘆道:“母皇性子真是太烈了,唉,白白害了自己!那蘇將軍沒準(zhǔn)有什么苦衷呢,母皇怎的不招他前來問個清楚明白就做了如此武斷的決定呢?不過那蘇將軍也是的,母皇不問,他便不能主動說么?這樣一誤會便是一生,兩個人都痛苦,如今陰陽相隔,恐怕就想解釋也沒有機(jī)會了,何必呢!”
古清華說著連連嘆氣,蘇姑姑則是目瞪口呆瞪著她,眼珠子差點(diǎn)要掉下來!陛下她,居然是這種看法……
湘琳呢?咬著唇恨恨瞪著她,恨不得將她痛罵一頓,不是,是痛揍一頓!哪有人聽著自己的父王被另一個男人比下去會這么說呢?她居然還為他們不能雙宿雙飛而惋惜?豈有此理,真是豈有此理!哦,她忘了,她本來就不是她母皇父王的女兒,難怪站著說話不腰疼!一點(diǎn)兒也不想想身為他們女兒的她的感受!
湘琳氣得半死,蘇姑姑卻是熱淚盈眶,忍不住拭淚泣道:“陛下,陛下!陛下如此體諒先帝、理解先帝,先帝,先帝在九泉之下,必也含笑!”說畢,竟忍不住輕輕抽泣了起來。
古清華這才一驚回神,下意識望了悲中含怒、怒中帶悲的湘琳一眼,這才想到自己可能站錯隊(duì)了!
如此一來,蘇姑姑的話倒叫她不太好回答的。
古清華苦笑,抬抬手嘆道:“姑姑快起來罷!逝者已矣,還說這些陳年舊賬有什么用呢?唉,你可知道,朕為何突然問你這個?”
“陛下?”蘇姑姑一怔,果然停止了抽泣,緩緩起身,搖搖頭道:“奴婢不知。”
古清華沉吟片刻,問道:“蘇嚴(yán)對先帝之心,從未變過?現(xiàn)今,可是一樣?”
湘琳微微蹙眉,小嘴撅了撅。
蘇姑姑想也未想,立刻便道:“絕不會變!陛下,奴婢敢保證,蘇大將軍今日對陛下之忠誠與昔日對先帝之忠誠一樣,絕不會變!”
古清華眸中霍然一亮,盯了她一眼,不動聲色輕輕點(diǎn)頭“嗯”了一聲,道:“以他昔日對先帝之深情來看,十有八九是這樣!”
“那也不排除萬一,”湘琳突然冷冷接口,道:“人心難測,那蘇嚴(yán)在外十幾載,誰知他變是不變?蘇姑姑能見著他幾次面,對他有多了解,這樣的話,說得未免有些太滿了吧?陛下,還是小心為上的好!”父王的情敵,看在她眼中,怎會是好?
蘇姑姑胸口一梗,頓時語塞。
“湘琳,你錯了,”古清華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目光直直的盯著蘇姑姑,一字一字道:“蘇姑姑,她自然是知道的。”
“這是為何?奴婢倒不明白了!”湘琳不悅,語氣有些沖。
古清華盯著蘇姑姑的目光仍舊動也沒動,突然一笑,道:“因?yàn)樘K浚呀!蘇姑姑,那小子是何時跟姑姑聯(lián)系上的?”她心里一動,緊接著問道:“這次出征前那些資料,必是在姑姑的授意下寫給朕的吧?”
只有蘇姑姑和湘琳,最早得知她出兵的決定,她才不信蘇浚真能未卜先知!再者,太醫(yī)院的太醫(yī)都不是傻子,蘇浚雖然有心裝病,可若是不動真格的玩苦肉計(jì),未必瞞得過太醫(yī),而他一個從小遠(yuǎn)離都城、遠(yuǎn)離朝廷的將軍之子,裝病臥床那么長時間,居然對宮內(nèi)宮外各種狀況了若指掌,連她想收拾哥舒宇他都知道,怎么可能沒有內(nèi)線?
而蘇姑姑,在她問蘇嚴(yán)是否可信時,她居然想也不想張口就是無比堅(jiān)決肯定的回答。試問,她一個內(nèi)宮宮人,能與蘇嚴(yán)見過多少次面?而且已經(jīng)隔了十幾年,她有什么理由毫不懷疑他會改變?
“陛下!”蘇姑姑臉色大變,“撲通”一下跪在古清華面前,臉色發(fā)白,顫聲道:“陛下,奴婢對陛下絕無二心!蘇側(cè)夫,也絕不會害陛下!”
“這就是你相信蘇嚴(yán)的原因?”古清華語調(diào)森冷。
“蘇姑姑,你、你好大的膽子!”湘琳大吃一驚,頓時氣結(jié)。
“事實(shí)證明,奴婢所信不錯。”蘇姑姑大急,忙又俯首求道:“奴婢不是有意隱瞞陛下,只是,只是不知該從何說起!且這宮中自哥舒宇和慕天南來了之后,奴婢亦不能不步步小心,蘇側(cè)夫,也不能被他們所疑心,所以才會,才會瞞著陛下!可是,無論怎么說,欺君罔上乃是大罪,奴婢不敢祈求陛下原諒,任憑陛下發(fā)落,奴婢絕無半句怨言,只是,只是請求陛下,蘇家的人還有用,陛下莫要因此降罪蘇側(cè)夫……”
“蘇姑姑,你起來吧!”古清華嘆了口氣,悠悠道:“朕何時說過要治你的罪了?你是先帝身邊第一得用的心腹,便是看在先帝面上,朕也不會把你怎么樣!何況,朕知道,你是為了朕好!”
“陛下!”蘇姑姑松了口氣,感激得嘴里發(fā)澀,聲音發(fā)顫。
“可是,你想過沒有,”古清華話音驀地一轉(zhuǎn),眸光銳利似箭,沉聲道:“倘若你所料有差,倘若蘇家的人居心叵測,花言巧語蒙騙了你,后果如何你可想過?”
“陛下……”蘇姑姑一呆,隨即脊梁上一陣發(fā)冷,寒浸浸的打了個冷顫,后怕道:“奴婢,奴婢倒沒想到這個——陛下,陛下比奴婢聰明百倍,往后無論何事,奴婢再也不敢隱瞞陛下半句!”
“這就是了!”古清華幽幽一嘆,誠懇坦然道:“蘇姑姑,朕身邊真正可以一字不差信得過的,只有你和湘琳,朕,待你們都是真心,亦希望你們能同朕一條心!若是你們都背叛朕了,朕做這個皇帝,還有什么意思!”
說得動情,更說得傷感。想到來到這之后,這些步步為營,提心吊膽的日子,身心交瘁,精神倦怠,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永遠(yuǎn)有處理不完的麻煩,有故意使下的絆子,有處心積慮的刁難,還有隱藏在暗處不動聲色的暗算,古清華的心頭一片心灰寂,眼眶忍不住也潮了。
“陛下,請陛下放心,奴婢,奴婢永遠(yuǎn)不會背叛陛下!”蘇姑姑聽了這些話胸口火燒似的發(fā)堵,想起先帝,更是鼻中一酸。
湘琳卻是暗自心驚膽戰(zhàn),這才察覺她這兩日似乎有些失魂落魄的提不起精神,她不禁變色,急得也跪了下去,抬眸懇求道:“陛下,陛下千萬不可喪氣,就當(dāng)奴婢求陛下了!陛下有什么煩心事無法排解,奴婢愿意替陛下分憂——即使不能分憂,也請陛下不要憋在心底難受呀!”
古清華怔住了,一股暖流緩緩滑過心底,她忙上前,一手?jǐn)y著湘琳,一手?jǐn)y著蘇姑姑,柔聲笑道:“朕相信你們!朕沒事,真的!有你們相伴,這條路無論多難,朕都會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