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清華微微蹙眉:“講!”這些人就是麻煩,明明就是要說,偏又要先問一句廢話!
“不如,褒獎商賈之令以戶部名義發(fā)出,畢竟,賑災之事與戶部大相關聯(lián),這樣也算說得過去!如此,亦成全了陛下和朝廷的體面?!崩舨可袝缡墙ㄗh。
下邊又開始響起嗡嗡嗡的交頭接耳聲,一大片人不禁微微點頭表示同意,就連劉嘉都愣住了,沒想到會有人出了這么個主意。不過他覺得,這個主意倒也不壞,起碼會讓古清華和議政王暫時飆不起來,而他們也可以避免了殃及池魚的命運。
“如此……倒還罷了!”于何時帶著幾分猶豫之色首先表態(tài),神情之間頗為痛惜,也不知他在痛惜個什么!
議政王哼了一聲,也不言語,算是默認了。
“不行!”
獨獨古清華無比堅決說:“不行!”
古清華當初的承諾是天子褒獎,許以良家出身,戶部尚書褒獎比之低了不是一級兩級了。雖然說,即使如此,那些商人縱有小小不滿也會忍下來,畢竟,好歹也不是肉包子打狗不是?但是對于古清華來說,這是個信譽問題、是身為天子金口御言斷不更改的問題,她要將這批人收為己用,那么首先就要他們心服,如果一開始就是這種打折的兌現(xiàn)承諾,試問她將來要別人怎么相信她?怎么死心塌地的追隨她?
這件事越難,而她最終辦到了,他們才會越敬服她,越死心塌地臣服于她,才會感激她、對她有信心。
“陛下,此乃兩全其美——”于何時驚訝的脫口而出,這對他來說已經(jīng)做了很大的讓步了好不好?她、她、她居然還不知足!
“什么兩全其美!”古清華怒斥打斷他,滔滔不絕道:“第一,商人捐款全部由內府經(jīng)手,最后經(jīng)朕批準分配劃撥地方,跟戶部一點關系沒有;第二,這些日子以來,張貼在城門、下發(fā)受災州縣的捐贈銀兩商戶名單和花費明細皆加蓋玉璽由朕親發(fā),突然之間改成戶部,一來這不合理,二來,天下百姓會怎么想?你們是想陷朕于不信不義嗎?朕是天子,豈肯做這等小人之行!”
古清華說得振振有詞,議政王、刑部尚書等幾個迅速交換了眼神,神情之間不禁都有些似明非明,他們隱隱感到,這件事,古清華是一步一步早已算計好了的……
于何時一時語塞,怔怔的說不出話來。陷君于不義,這頂帽子也很大,能把他和他全家壓得尸骨無存。雖然古清華的說法有那么點強詞奪理,但臣不議君過,他心里生氣,但也只好閉嘴默默忍受,再也不敢說一個字。
“諸愛卿倘若無異議,此事就這么定了!”古清華睨了一眼諸臣,目光掃過劉嘉、于何時,道:“劉愛卿和于愛卿等會到紫宸宮一趟,咱們商量商量各色人等怎么個賞法,退朝!”
說畢,也不管下邊還跪著一大片,起身揚首挺胸大步轉入后殿,退了出去,群臣倒是省了重新跪下的過程,直接俯首道:“臣等恭送萬歲,武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待古清華走得不見蹤影,議政王這才猛然想起,忍不住懊悔恨恨瞪了她離去的方向一眼:他應該問她清楚,到底要怎么個褒獎法那些賤民?
刑部尚書廖鐘了然他的神情,快步來至他身邊,將他摻了起來,低聲道:“由著她愛怎么褒獎怎么褒獎便是!鬧得眾人離心,有何不好!”
議政王卻是心事重重一般,胡亂點點頭“嗯”了一聲,頗有些神思不寧。
紫宸宮議事時,劉嘉早已向古清華投了誠,于何時孤掌難鳴,古清華明逼,劉嘉暗勸,弄得于何時一個頭兩個大,節(jié)節(jié)敗退,心力交瘁,越商量腦子里越是混混沌沌亂成一團,最后也不知怎的,稀里糊涂的,古清華說什么,他只有點頭稱是的份!
賞與各官員朝臣的無疑升官、加俸祿、賞賜古董玩器綾羅綢緞等物,無甚特別,對商人們的賞賜,則全國嘩然,尤其在朝臣子、儒林老學究們,痛心疾首差點要吐血!
趕上了的商人們則打了雞血一般興奮,率領全家上下向著都城方向三拜九叩謝恩之后,喜笑顏開,喜極而泣,大擺筵席、鬧獅子舞龍,鑼鼓喧天、鞭炮齊鳴,比過年還要熱鬧!手腳慢沒趕上的則失望懊悔得差點要吐血撞墻,但很快就振作起來,紛紛將經(jīng)商目光投向都城和周邊八縣,爭相盤店鋪開分店建立革命根據(jù)地,祈望將來再有機會時不會再錯過,一時間,都城及周邊地價大漲。
儒林學士們義憤填膺,痛心疾首大呼世風日下、綱常不再,紛紛構思,預備好好的挑燈做幾篇錦繡文章抨擊此事,古清華卻快他們下筆一步,將敘述災區(qū)慘狀及捐款及時方才得以避免悲劇的文章及發(fā)生在災區(qū)的各種感人事跡命林芝帶著妥當人在晚間喬裝,按著清流儒士名單之家一家一家的送去,又讓邵卿出馬,安撫清流一派,又讓說書人在民間演說相關事跡如此等等一番下來,居然,義憤填膺的儒士們雷聲大無雨點,沒有幾個寫文章進行譴責與批判的。
古清華大為欣慰,人心,畢竟都是肉長的!看到了事實,用事實說話,那些正直的人又怎會沒有善心?只要他們保持沉默,對她來說已經(jīng)很滿足了。
當然,也有那么三兩個老頑固堅持己見,可是無人響應,鬧了幾天也就不了了之了!
古清華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將災區(qū)重建的大部分生意都授意地方官交給了這近三百戶商家其中之人家,眾商家精神大振,豈有不賣命盡心的?無不表示唯女帝陛下差遣,誓死效忠,萬死不辭!
而同時,古清華又冷不防將十來位官商勾結、謀取暴利、為害一方百姓的巨商與牽扯到的官吏以雷霆萬鈞之手段狠狠的處置了,該殺頭的殺頭,該革職的革職,該流放的流放,該抄家的抄家,毫不手軟!
眾皆嘩然。
富商們猶如當頭一聲棒喝,立刻從得意近至忘形的狀態(tài)中清醒了過來:女帝陛下的意思再明顯不過,有功的,賞;有罪的,罰,毫不容情,絕不姑息!于是,行事愈發(fā)謹謹慎慎,本本分分,對古清華的敬服更是五體投地,不敢生半點歪心眼!
同時,朝臣與清流儒士們也暗覺心服,覺得女帝陛下并非無可救藥之人,反而是極公平公正之人,原先心中因提拔商人郁悶的那一股子氣無形中也化解了不少。不少人打著如是想法:走著瞧吧!那些鉆在錢眼里、愚昧庸俗的下九流奸商,想來,陛下不過是敷衍他們而已,總有一天貪得無厭會被陛下收回現(xiàn)有的一切!
古清華這一下連消帶打迅疾不及掩耳,蘇浚亦是大為驚訝,仗著“受寵”常常見面的機會詢問打探,古清華只意味深長一笑,抿嘴不答。蘇浚卻已明白,心里一塊石頭落了地,笑了笑不再相問——在地方上,她必定有屬于她自己的人,這樣,他也稍可放心了!
他只是提醒她,莫要忘了四大家族,時已十月初,據(jù)下旨嘉獎捐贈商賈已過去一個多月,四大家族,也許很快就要按捺不住了。
四大家族當然坐不住了,而在這后邊推波助瀾的,便是議政王一伙。
古清華下旨褒獎捐贈災區(qū)的商賈之后,議政王腦子里便一直縈繞盤旋著什么想法,呼之欲出偏偏愣是半隱半現(xiàn),急得他心里火燒似的卻無可奈何。
這種隔靴搔癢的感覺最可惡了!能把人逼瘋的說!
太不尋常了!超出常規(guī)的大額捐款、內府接收捐獻銀兩、廣傳天下詳細說明銀錢用途去向和捐款人名號的大字報、給予商人良民出身的嘉獎、清流儒林的集體箴言、出其不意的懲罰奸商貪官,如果說這一連串事情完全沒有布局設計、沒有內在的聯(lián)系,議政王是說什么也不肯信的,可是,要他說出到底哪里不對,他卻說不出來!
因為這一切,太渾然天成了!
但是,恰恰因為這份渾然天成,才顯得更加有問題。
太過于合情合理毫無破綻,本身就是一大破綻。
議政王不傻,他自然懂得這個道理。
直到九月中下旬有一天下朝,刑部尚書廖鐘隨他一道回府,兩人在臨水書閣中閑坐聊天。涼爽的風從湖面拂來,帶著茵潤的水汽和清雅幽遠的荷香,無論推窗遠眺,還是閑坐室內靜靜感受,都是一種美妙的享受。
可是此時,兩人都沒有那份閑適體驗自然之美的心境。議政王是仍在思索著這一連串事情來給他的困惑,而廖鐘,則顯得有些心事重重。
議政王乍一抬眼,發(fā)現(xiàn)廖鐘瞳孔散射呆呆出神的模樣,便清了清嗓子輕咳了一聲,端出王爺?shù)臍舛瘸谅暤溃骸胺钪趺戳??可是有什么心事??p> 廖鐘抬眼望了他一眼,又垂下眼皮想了想,復又抬眼,迎著他的目光,道:“王爺,下官有一事,一直不知該不該對王爺講。講吧,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不講吧,下官總覺得有些不對勁?!?p> 廖鐘是個脾氣急躁、有些粗枝大葉的人,議政王聽到他說“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便沒了什么興趣——他自己都這么說,當然不會是什么要緊事!若是要緊事,他早就咋咋呼呼跳起來了說了,哪等到現(xiàn)在吞吞吐吐!
可是聽完最后一句,議政王心里一動,明顯已經(jīng)黯下去的目光又忽的一亮,頗有幾分殷切道:“奉之不必拘束,何事但說無妨!”
“八月底,我在都城中看見蘇側夫了。”
廖鐘說:“我在都城中看見蘇側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