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屬的扭曲摩擦聲不時傳來，除此之外，寂靜一片，燈光也全都滅了，只剩下縫隙那呼嘯的風聲，只有一點點細微的月光透過枝丫從窗口隱約透進來，偶爾有云飄過，巴士殘骸里就只剩一片漆黑。
良久，一點聲音也沒有，背上傳來顫抖的聲音，“喂，你說，該不會只剩下我們了吧？你說，如果我好好在學校上課，是不是就不會躺在這里了，喂，你，還在嗎？”
張以昇全身都傳來酸痛，他可以感覺到，背后的女孩就壓在自己后肩，自己無論如何也要撐住，不說往下掉，這個女孩會變成頭向下的大腦充血的姿勢，而且一旦她連同壓在上面的東西一起掉下來，那股沖擊力搞不好到破壞現(xiàn)在的平衡，要是巴士再往下翻滾，可就難保還能不能活著了。
“啊…我在…”以昇咬著牙忍耐著，“你不要多想，大家也許只是在沖擊下昏迷了過去而已?！?p> “你還好嗎？聽著你好像有問題啊?！迸⒃噲D挪動一下，但是她根本移不開壓在身上的東西，也許只是卡住了，但是看不到也就沒法知道要怎么松開。
“你不要動。”以昇隱約通過剛才的移動，感覺到他們頭側似乎被血之類的黏住了。
“噢，好。”
又是過了一段根本不知道長短的時間，以昇知道這么長時間沒有任何動靜，說明當時根本沒有人目擊到事故，現(xiàn)在也就只能寄望于到達站發(fā)現(xiàn)客運巴士嚴重誤點，并且一直聯(lián)系不上，然后搜索過來。
按原來計劃來看，當時隱約好像還要有一個多小時就該到了，到客運站發(fā)現(xiàn)問題，那么可能要兩個小時，然后試圖聯(lián)系不成功后，要么聯(lián)系管理層，要么聯(lián)系警察，假設聯(lián)系警察，長途汽車一般都是跑一樣的路線來回，以保持留意周邊情況的方式一路找過來，最后很可能要四個小時。
“醒著嗎？丫頭？”以昇盡力提高音量，希望她能聽到。
“嗯，我在?！?p> “你可以看見外面嗎？”
“有樹擋住，看不太清，但是隱約也是可以看到東西?！?p> “你可以看見什么？”
“我只能看到一小部分山崖，還有天空。”
“天是完全黑了嗎？”
“對?！?p> 現(xiàn)在是六月，夜晚全黑大概可能是九點以后，按照事故發(fā)生時的模糊記憶，那時已經接近全黑，而這個溫度，應該已經是入夜不少于兩個小時，按照原定晚上十點多到達時間看，現(xiàn)在很有可能已經是晚上十一點多，也就是保守估計只要再堅持三個小時就好了。
“丫頭，不要瞎想哦，堅持下去，不能直接先泄了氣。”以昇給背后的女孩鼓氣，然后咬牙再繼續(xù)發(fā)力堅持頂住。
“可是我們真的會有救援嗎？原來我真的根本不可能成為一個演員?！钡吐涞穆曇艟従弬鬟^來。
“瞎說，我們要好好出去，到時你要好好演戲，做個好演員，我等著看你的作品哦?！?p> “是嗎，我不知道?！?p> 以昇咬緊牙關，忍耐著背后傳來的壓力，還是長時間固定姿勢的難受，“丫頭，你要先自己要相信自己是可以的，如果你自己都不覺得自己可以成為一個好演員，為什么別人會覺得你可以呢。”
“其實我也不知道我自己到底行不行，本來這次就是去試鏡的?！?p> “世上無難事，不盡力試試怎么可以，我們現(xiàn)在這樣的情況都活下來，還有什么不能努力試試看呢？”漸漸的，以昇開始感覺不到自己的腳，“丫頭，我們打個賭好吧。”
“什么賭？”
“如果三個小時內我們被救援，你就要盡全力去做個好演員，好嗎？”
以昇看著在自己前面的車頂，卻聽到背后似乎有些吸鼻涕的聲音，瞬間有些頭疼，哄女生…
老實說，本來覺得趁著壓著很長時間又酸又累，現(xiàn)在只覺得頭禿，不知道怎么辦，那就只能好好等著陪著了。
過了片刻，似乎是冷靜了一些。
“那你呢，如果活著出去了，你要干啥?！?p> 風一點點地降低著車內的溫度，張以昇通過一下一下的用力和放松，稍微舒展一下，背后不時傳來一陣陣顫抖。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以后要做什么?！?p> “為什么呢?！?p> 忽然又是一陣金屬摩擦的聲音傳來，不知是不是錯覺，殘骸似乎又微微地往下滑了一些。
以昇留意了一會，沒有別的聲音了，稍微安下心來。
“我不知道了，如果一切沒有變化，一個多月兩個月之后，我會出國，可我并不知道我要做什么，知道我要讀書，知道我要學習，可是不知道以后往哪里走。”
“所以啊，知道自己以后的夢想，是很寶貴的?！?p> 背后的女生不住的發(fā)抖，過了好一會，才傳來聲音，“但是嘛，你不是還相信著夢想嗎，只要努力下去，只要堅持下去，會找到你的方向的?！?p> “不要灰心啦，會有走出迷霧的一天的，用你的話來說，要相信自己?！?p> 氣溫越來越冷，話也漸漸地有點含糊不清，各種氣味彌漫在車廂內。
“好冷啊，好久沒試過這么冷了?！?p> “我們一定會沒事的，堅持下去?！睆堃詴N擔心他們會不會失溫，而且各種氣味在車里有些嗆鼻，自己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情況，不過知道了其實也做不了什么。
“丫頭，一直說話，一定不能睡著?！?p> “嗯，我知道，你也不要睡著?！?p> 忽然從車廂后窗的玻璃傳來飄忽的光芒，張以昇他們兩個人不由得用余光看過去。
讓人心灰意冷的是，那并不是燈光。
那，是火光。
“咳…咳…你說，這是真的不放過我們了嗎？咳咳咳…”女孩的語氣帶著濃濃的無奈和悲傷，車禍，墜崖，寒冷，現(xiàn)在還著火了。
隨著各自的咳嗽，微微地也牽扯到傷口，火，帶來了煙霧，也終于讓這車廂里多了點光。
張以昇順了順氣，“這火沒有直接從車里開始燒，不也是一個幸運嗎？這下我們有光了，也沒那么冷了，運氣好的，也更容易被人發(fā)現(xiàn)了，所以我們要振作啊?！?p> “哈哈…是嗎，原來我們也是運氣好的人嘛…咳…我啊，突然想了想，”稍微休息順一下呼吸，“感覺最后悔的，怕是還沒有談過戀愛了，哈哈…這輩子都沒有過人，自己躺在這，爸媽也見不到，真是…人果然要獨立自主嗎?！?p> 是嗎，以昇倒是覺得氣氛稍微輕松了些，自己也是沒有預想到這么個事情了，“傻丫頭，說的好像我不在，這，不是兩個人嘛，哪有什么自己，不要想些不好的，咳咳咳咳…”煙霧越來越濃了，火光也越來越近，靈機一動，“丫頭。”
“怎么了？”
“做我女朋友吧?！?p> “什么？”女孩有點驚訝，不過想了想，“好啊，那么你就是我的男朋友，哈哈哈，想不到居然還能脫單嘛?！?p> “丫頭，這不就滿足了你的心愿了嗎？”
“說得好像是我占了便宜似的哦，”女孩似乎也有點不管不顧的放飛自我了，“如果以后你不知道你做什么好，那就好好的做我男朋友吧，哈哈，咳咳咳咳咳…”
“好，以后我找不到想做的事情，我就好好的陪你一起實現(xiàn)夢想。”
車廂里煙霧越發(fā)濃郁，以昇感覺越來越喘不過氣來，心里無奈得有點想笑，以后嗎？不知道下輩子，算不算是以后？
...
車外的火焰炙烤著巴士的殘骸，也已經引燃了車里的一些雜物，汗水順著頭發(fā)滴落，卻是一碰到車身就很快干掉。
“丫頭?！?p> “丫頭？”
張以昇嘆了口氣，自己也已經昏昏沉沉的了，車廂里已經變得很熱，算了吧，最后如果睡過去了會好一點吧，隱約的，好像有雜聲，是錯覺吧，自己是連走馬燈都沒有嗎。
以昇輕輕地頭部重心靠向背后的女孩，“丫頭，再見了，一定要再次相見，好嗎?！痹窘┯驳纳眢w，緩緩地軟下。
...
“第一小隊迅速下去了解狀況，第二，三小隊帶上水喉，優(yōu)先滅火，四小隊準備好進入車廂救援?！?p> 隨著火被滅掉，煙霧在月光之下漸漸消失，固定好的巴士殘骸逐步地清理出來，一個個乘客被搬運上來，經過緊急處理之后送上救護車。
急救醫(yī)生就著燈光，仔細地處理傷情，以昇昏迷地側躺在墊子上，醫(yī)生謹慎的一點點分開他和他身后的傷員之間的皮膚粘連。
旁邊的醫(yī)生拿過生理鹽水，“怎么，是傷口嗎？”
“本來看著像血跡干了之后黏住了，那樣的話清洗一下就好，結果現(xiàn)在看得到他們兩個頭部都有傷口，而且傷口剛好互相粘合到一起了，得慢慢地把他們分離開?！?p> ...
經過小心翼翼地分開兩人，把破開的傷口按壓止血包扎，立刻就送上救護車，直奔醫(yī)院。
醫(yī)院明顯也被這凌晨的罕見的大車禍給弄得手忙腳亂，其它科室的醫(yī)生護士也連忙抽調過來支援急救，等休息的急診科醫(yī)生趕回來，值班的醫(yī)生就好一些了，醫(yī)院保安們也嚴陣以待拉住陸續(xù)趕來的家屬們，不要讓被情緒左右的親屬干擾到急救工作。
急救科的護士熟練的止血，恢復體溫，經過醫(yī)生檢查確認穩(wěn)定，然后就送去住院部，空出位置處理下一個傷員。
...
第二天上午，家屬們基本上都已經了解到了自己的親人所在的病房，比較遠的，也正在趕過來，幸好是客運，乘客都帶著身份證件，倒是很迅速的就確認了所有傷員的身份信息并且聯(lián)系上家屬。
楊彤心焦地坐在病床邊，不時地看向躺在床上仍舊昏迷的許儀嗣，自己本來到了時間沒有接到儀嗣報平安的電話，已經很擔心，等了一兩小時，按理說怎么延誤也該到了，打電話過去沒人接聽，就已經好些不好的預感，結果半夜接到醫(yī)院的電話，差點就嚇死，急忙連夜趕過來醫(yī)院，一直到現(xiàn)在儀嗣都沒有醒過來。
病房門突然打開，是許儀嗣的爸媽，稍微緩過來之后，楊彤走過去，“叔叔阿姨，對不起，我要是和儀嗣一起過去就好了，我…”
許爸爸轉過身來，“小彤啊，這不怪你，你要是跟著一起過去，不就連你也出事了嗎，你好好的才能照顧儀嗣啊，想要做演員的是儀嗣，想著自己先過去的，也是儀嗣，這不是你的錯?！?p> “唉呀，儀嗣要是沒了，我們可怎么辦啊，我就知道，急著做什么演員啊，好好結婚生個娃，呆在家里，該多好?！闭f著許媽媽的淚水又流了下來。
“凈瞎說，孩子找到自己的夢想，找到自己想做的事情，多好，我們做父母的就該好好支持她，現(xiàn)在不好好的嗎，等醒過來就好，醒過來之后就好?！?
葉上江水
春節(jié)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