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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看塵起時

第四章 疏雨軒

坐看塵起時 青洲 5279 2009-11-13 12:57:26

    鄉(xiāng)村的早晨,總是平和而安謐的,伴隨著三三兩兩走入田間的農(nóng)人和遠(yuǎn)遠(yuǎn)近近的犬吠,清朗如畫的村野更充滿了寧靜的生機(jī)。這樣的場景,白鴻希難得地看了大半年。

  雖然隱居其實是為了任務(wù),而且就對手的敏銳程度來說,壓根兒就不比從前的每一次輕松,但這一回,白鴻希獲得了平生初次的滿足。

  只是任務(wù)快結(jié)束了,要扳倒這樣的家族,他的經(jīng)驗可謂豐富至極,縱使這回要對付的是那個蘇家,他也終于將那堡壘攻破,接下來這一年,蘇府將迎來大婚,那蕭澤多數(shù)時候亦會被留在南陵,一切便只待小心地布下網(wǎng),步步為營地拘捕這龐然獵物,斬下它一條腿了,所以近日內(nèi),他得盡快趕回京城復(fù)命才行,有人想必已等得焦急。是的,必定會焦慮非常的,那人總是如此,一旦決定對不在自己切實掌握中的人物下手,便會疑神疑鬼,對什么都不放心。

  他太了解那人了,焦慮之下,他肯定會派人連連來催,甚至不惜空出人手來監(jiān)視。雖說日前那兵部郎中張享之事了結(jié)得尚算干凈,但以那人多疑的個性,至少近期內(nèi)不會忽視張享下獄時所說的那些話。倘若一個不小心,被發(fā)現(xiàn)她的存在,就糟了。

  是預(yù)警嗎?昨日突然被她們母女救回來的那個女人,照他探看的情況來看,頗為可疑,倘若真是別有目的而來……

  他沒有自信能再次保護(hù)她。

  還是走吧。

  盡快,并且是永遠(yuǎn)地離開這個疏雨軒。

  因為他是沒有資格眷念這里的人!

  不管她是不是得自己留情才能保住一條命,她的至親喪于他的劍下,這是怎么都無法改變的事實。所以他沒有資格,即使他心底,最深最暗的心底已開始忍不住一絲絲地泛起某種渴望,渴望能多看一點她明凈如青蓮的笑,哪怕只是遠(yuǎn)遠(yuǎn)地看著,親近卻終不免客氣。

  但他只是一把沾滿血腥的劍,斷了,亦無人可惜,又怎能期望被人掛在干凈的書齋里焚上些幽雅的香來欣賞?

  這是不允許的,他不允許,誰都不會允許!

  初到昭國的這一夜,蘭塵到底沒法睡得安穩(wěn),當(dāng)早起的馮家人推開各自的房門走入院中的時候,蘭塵也醒了。

  天剛亮,農(nóng)人們趁著早晨的清涼要先去田地里勞作一會兒,待太陽熱起來,他們會回家吃早飯,然后再去耕種,所以熱鬧的院子很快就又安靜了。馮大嬸帶著女仆在廚房里忙著,蘭塵才進(jìn)門想幫著做點什么,馮大嬸就把她推了出去。

  “既然還是姑娘家,頭發(fā)可別這么盤起來,這是婦人髻,女孩兒不能這么梳,叫人再誤會就不好了?!?p>  蘭塵就這樣被綠岫拉回房間里,取出鏡匣來為她重新打理。

  “姐姐你的頭發(fā)真漂亮,這么長,都過膝蓋了,散下來像匹緞子,還是只盤一半比較好?!?p>  不算大的銅鏡也照出了綠岫的裝扮,發(fā)型很簡單,很美。抬手摸一摸自己蓄了十來年的長發(fā),蘭塵嘆息地笑笑,問道。

  “有剪刀嗎,綠岫?最好是那種比較大的?!?p>  蘭塵的頭發(fā)不是特別地濃密,兩下應(yīng)該足以解決。看她那姿勢,明白過來的綠岫忙按住她的手。

  “姐姐這是要做什么?”

  “剪頭發(fā)呀?!?p>  “好好的為什么要剪掉?身體發(fā)膚,乃父母所賜,豈可任意毀傷!況且找大理這件事也不用急啊,還沒有問過白先生呢?姐姐你別這么快就放棄呀?!?p>  “???不,不是。”

  蘭塵趕緊解釋:“我只是覺得太長了,很麻煩,想剪短些而已。”

  說著,她快手快腳地一剪刀下去,頭發(fā)的長度剛過肩。

  “太短了!這么短……姐姐你也剪得太快了。”

  綠岫半嘟囔著,眼神中更有滿滿的疑惑。干脆的動作,冷然的表情,什么樣的人會自己動手毫不猶豫地剪去女子夢寐以求的美麗長發(fā)?

  蘭塵沒做聲,只是略微笑著去剪下另一側(cè)。

  可以的話,她也不想這時候剪,外貌中她唯一用心養(yǎng)護(hù)的就是那頭長發(fā),都過膝蓋了,剪掉還挺舍不得的。但是在這個世界,想隔天就洗護(hù)頭發(fā),似乎不太可能,再說她必須要去工作,長發(fā)的確麻煩。

  短發(fā)梳理起來當(dāng)然方便多了,在馮大嬸的惋惜聲中,蘭塵享受著鄉(xiāng)村晨風(fēng)拂頸而過的清涼,跟著綠岫出門往馮家莊的小學(xué)校走去。

  陌生的地方,陌生的圣賢文章,熟悉的書聲瑯瑯?biāo)平h(yuǎn),在綠岫輕快的步伐里,蘭塵依舊只能低低地嘆息一聲。

  敞亮的教室中,一名身材修長的男子背向她們負(fù)手而立,卻仿佛是聽到了細(xì)微的腳步聲般,在她們進(jìn)院門的同時回頭。

  樸素的白衣,端正的站姿,男子清俊的面部線條很柔和,整個人感覺像一塊溫良的古玉。所謂“謙謙君子”,大概指的就是這種人了。

  第一印象不錯,蘭塵微笑地沖對方輕輕欠身,算做打個招呼。

  男子笑著點點頭,溫和有禮,繼續(xù)在搖頭晃腦的學(xué)生們中間踱步巡查,綠岫則會意地拉著蘭塵往右邊緊閉的小院落走去。

  院子里種了很多植物,高大的松柏、樟樹、柳樹和低矮的桃杏相間,一條方石路沒在樹叢中,對面的建筑也因此被擋住了視線。走過去,才看得出來是簡單的一廳兩房。屋子周圍倒什么植物都沒有了,檐上的匾額里是三個筆畫十分干凈的大字——疏雨軒。

  綠岫放下食盒,一邊擦著檐下的石桌石凳,一邊道。

  “這是白先生住的院子,姐姐你坐,我三哥已經(jīng)把姐姐的事簡單地告訴給先生知道的,我們稍等一會兒吧?!?p>  “嗯,麻煩你們了?!?p>  蘭塵道著謝坐下,順便打量四周。很普通的小院,植物非常蔥郁,房子非常潔凈,四面的門窗全部敞開,可以清楚地看見屋內(nèi)大半的布置,陳設(shè)極為簡單,只有書多,看來那白先生是淵博的讀書人。應(yīng)該也很灑脫吧,雖然年輕,卻從綠岫一家人那里知道他已周游了半個天下來著。

  但是,說不清楚,這靜謐的疏雨軒好像有一點點怪的感覺。

  “啊,先生,您回來了?!?p>  綠岫的笑容綻放得十分美麗,白鴻希的腳步松下來。

  “又麻煩你送早膳了,馮姑娘,謝謝?!?p>  “不,先生別這么講,母親說本來就應(yīng)該是我們莊上為先生準(zhǔn)備早膳的,是先生太客氣,況且我們今天也是有事要請教先生?!?p>  “哦,我聽你三哥說了,是這位姑娘想打聽個地方,是嗎?”

  白鴻希在石桌的另一邊坐下,綠岫已打開食盒取出早餐,蘭塵沒插手,只歉意地向他笑道。

  “是的,不好意思麻煩您?!?p>  其實現(xiàn)在倒是不需要向人詢問大理的,蘭塵想知道的是昭國的情況。但馮家人世代都住在這里,淥州城雖說去過,卻只道那是個熱鬧的地方,別的就說不出個所以然了。既然這位白先生是走過些地方的人,蘭塵便想打聽一下情況,她在這個世界里算是個黑戶,得盡量杜絕那些會造成大麻煩的小麻煩。

  三人先吃飯,蘭塵對這個白鴻希的第二印象也很好。他并沒有老神在在地享受綠岫的服務(wù),而是幫著布置早餐,幫著收拾餐具,還堅持要自己洗干凈了再送回馮大嬸家,然后就請綠岫進(jìn)他的書房去打發(fā)時間。

  隱隱看得出來,綠岫對疏雨軒的興趣比聽這兩人說話要高。蘭塵不禁微笑,豆蔻梢頭的女孩子,純真得讓人喜愛。

  院子里一時靜靜的,連先前那隱隱約約的讀書聲也沒有了。

  蘭塵不想開口顯出自己對這個世界的基本都很無知,便沉默著。女子沉靜,在這個世界里,好像也是種被宣揚(yáng)的美德。

  況且處于模糊境地下,以靜制動素來就是種好方法。

  果然,那白鴻希微笑道。

  “聽說姑娘來自一個不知名的地方,在下白鴻希,早年有些游歷,也不知道是否有幸造訪寶地,得以在今日為姑娘指指路?”

  “多謝先生好意,但蘭塵的故鄉(xiāng)實在是個小地方,只怕先生當(dāng)真是沒去過的,也許還是未曾聽聞?!?p>  “哦?姑娘不妨說來聽聽?”

  白鴻希的眼中閃過一絲興趣,看來他是真的去過不少地方,就不知道這個世界里會不會剛好有個地方也叫大理。蘭塵想說個生僻的地名,但記起她對馮大嬸說過大理,便作罷了。

  “我的故鄉(xiāng),在大理?!?p>  “——大理?”白鴻希皺眉思索著,隨即歉然道,“請姑娘見諒,在下還果真是聽都沒聽說過這個地方,抱歉了。但不知這大理,屬于我昭國的哪個州郡,或者,是異國?”

  “是在昭國,但鄉(xiāng)下人見識淺薄,我也不知道大理屬于哪里,反正在南邊,很遠(yuǎn)的南邊?!?p>  蘭塵微微垂下眼睫,頗有點黯然的樣子,她是為了掩飾自己眼中的淡定。說“很遠(yuǎn)”并不會讓她生出心酸的感覺,因為從前在那個世界的時候,即使處在攘攘的人群里,她也常常有種隔著很遠(yuǎn)很遠(yuǎn)的感覺。

  看著面前沉靜的女子,那句“鄉(xiāng)下人”讓白鴻希極輕微地抬了抬眉。且不說這跟她昨晚的表現(xiàn)有多不符,這姑娘的口音雖怪,但分明更傾向于北方的,怎么說來自南邊呢?不經(jīng)意的小錯誤,還是故意要去攪亂別人的判斷?

  再或者,是燕國又不安定了么?

  可是據(jù)屬下回報,燕國目前正陷入奪嫡之爭中,不管是國主,還是諸皇子,應(yīng)該都沒有余暇設(shè)計昭國。

  不過,也有可能是其中哪位,想撈取資本哩!

  越想越覺得可疑,這個蘭塵在馮家莊被綠岫救起,到底是不是有意的——綠岫長得越來越像那個人了,即使是在這小小的鄉(xiāng)村,也還是太引人注目。

  白鴻希不動聲色地對蘭塵笑道。

  “那姑娘怎么會獨自一人到這馮家莊來?姑娘的家人……”

  蘭塵依舊微低著眼簾,說辭是早就想好了的,也已經(jīng)在馮大嬸他們面前用過。

  “我不知道,是好幾年前,有天我爹娘都出去了,留我看家,后來有個人跑來說他們在山那邊被老虎咬傷了,我趕緊跟他過去,誰知道出了村子就被他逼著往北走。前些天,我們在河邊休息的時候,那人突然全身發(fā)抖、口吐白沫跌進(jìn)了河里,我不會游泳,周圍又沒人經(jīng)過,他就被水沖走了?!?p>  “這么說,姑娘是遇見拐子了?”

  白鴻希審視著蘭塵,雖有幾分相貌,但比較起來,還是她淡遠(yuǎn)而干凈的氣質(zhì)更突出些,體形纖瘦,看來是十八歲左右的年紀(jì),只是似乎又有點不太確定,可感覺也不像過了十八歲還未婚的女子或已婚婦人。

  蘭塵沒有應(yīng)他的話,也不抬眼看他,神情淡然。她不想裝得嬌嬌怯怯的,有違本性,再者說,那樣若是以后還可能與這教書先生有交集,就多有不便,而且只怕也不容易讓好心的馮大嬸答應(yīng)讓她一個人去淥州城闖蕩生活。

  “那姑娘現(xiàn)在有何打算?不如我?guī)闵涎瞄T那兒問問吧,淥州城是我們昭國僅次于京城的繁華之地,南來北往的客商和游學(xué)者都非常多,也許官府可以幫忙問到大理的消息?!?p>  這意見倒是出乎蘭塵意料,原來古代官府也有救助流散人群的職能,不過她還是別去找什么官府了。萬一這昭國沒有大理——不曉得這個謊言會惹來啥后果?而要是還真有個大理,她可不想被送過去,誰知道會是什么旮旯地方!

  “有勞先生費心了,但我離家已多年,當(dāng)初又是被拐子騙了去的,如今突然回家,只怕反而讓父母難堪。所以我想就先在淥州城暫且安定幾年,還請先生把淥州城的狀況告知一二,我去找些事來做也有個方向。”

  這臨時拼起來的理由很牽強(qiáng),但沒辦法,有總比沒有強(qiáng)。

  “……姑娘要定居淥州?”

  白鴻希的眼睛瞇了一下,掩去了眸光的銳利。

  “不,那可不一定?!?p>  “哦?”

  “我的家,現(xiàn)在是不能回去的,而這淥州能人輩出,我想若是可以習(xí)得一門技藝或是掙得些許錢財再回家,會更好,畢竟山里人難得出來見這世面?!?p>  “哦?!?p>  白鴻希笑意模糊地點了點頭,又道。

  “這么說姑娘已經(jīng)打算好了謀生之道了?”

  “沒有,去了再說吧,反正總不好賴在馮大嬸家里,我不會農(nóng)活的。”

  “嗯,說的是。何時動身?”

  “明天?!?p>  蘭塵答得很干脆。

  雖然馮大嬸好心,可是她真的很不好意思,尤其自己什么都不會做,整個一米蟲。雖然她覺得其實做米蟲蠻幸福的,可是這么毫不相干的人家,即使只在別人這兒白吃白喝一天,她也滿身不自在。

  白鴻希思索片刻,笑道:“也好,不如明天我送姑娘去吧,正好想買些筆墨回來,而且我對淥州也有幾分熟悉,說不定幫得上忙?!?p>  這番話才真正讓蘭塵放心許多,她可以跟這白鴻希多了解些昭國的情況。太無知了是很容易踩到地雷的,要知道,古代的刑罰可殘酷得很。

  “那就有勞先生了,非常感謝!”

  “姑娘客氣?!?p>  看著蘭塵真誠的淺笑,白鴻希的疑惑又加了幾分。從馮家三哥那兒聽說,這個蘭塵是識得字的,若真的是來自窮鄉(xiāng)僻壤,若真的是被拐子騙了的,如何認(rèn)得那么多字?

  可疑的,還有她的出現(xiàn)。而初清醒時的那些莫名其妙的話,白鴻希直覺性地認(rèn)定,那絕對不是神智未清時說的胡話。還有昨晚那兩個多時辰的“發(fā)呆”,那個樣子,明明像是下了什么決定。

  是什么決定?她,又到底來自哪里?為何而來?

  大理,或許根本不是地名。

  綠岫在白鴻希的書房里呆了很久,因為這是她第一次有機(jī)會進(jìn)入這間屋子,所以她非常仔細(xì)地看著室內(nèi)的擺設(shè)。

  書房布置得極為簡單,除了滿架的書,筆墨紙硯之類用具,裝飾品就只有墻上掛著的白鴻希自己的字。寫的是昭國幾首著名的山水田園詩,風(fēng)格各不相同,如此倒看不出主人的心之向往,書法則是簡單的,白鴻希的字向來筆畫干凈,她不知把掛在自己房里的那首詩看了多少遍,閉著眼睛都能摹出來。

  屋外突然傳來蘭塵的聲音,綠岫急忙答應(yīng)著,抽了一本前朝史冊《陸書》走到窗邊。

  蘭塵笑著。

  “綠岫,我想在村子里走走再回去?!?p>  “啊——好啊,那蘭姐姐,你等等,我給你帶路吧,這就來。”

  “不必了?!?p>  蘭塵的微笑十分溫和:“放心,村子就這么大,我不會迷路的,隨便轉(zhuǎn)轉(zhuǎn)而已,你還是在白先生這兒好好看書吧。”

  說著,蘭塵便移步走開,綠岫叫了她一聲,見蘭塵頭也沒回,只是擺手,她邁出的左腳便慢慢地又縮了回來。白鴻希目送蘭塵消失在海棠花樹里,這才轉(zhuǎn)回頭來,看向綠岫。

  別過視線,綠岫輕聲道。

  “不好意思,先生,打擾您了,我……這就走?!?p>  隔著窗子,白鴻??匆娋G岫優(yōu)雅地走到書架后,放好書,走向書房門。他應(yīng)該就這樣放她出去的,以著淡淡的表情,真的就像一個熱衷于游歷天下的讀書人一般,溫和而疏遠(yuǎn)地面對她,就像最開始那樣。

  “沒關(guān)系,馮姑娘,你可以繼續(xù)看,不著急。我該走了,若有中意的書,就拿去吧,我送給你?!?p>  “咦?”

  綠岫訝異地站在門口,澄凈的眸中現(xiàn)出點點驚喜,卻還是咬著唇,偏頭道。

  “不,先生,謝謝您,不用了。”

  白鴻希笑一笑,側(cè)身提起食盒,看向仍站在書房門內(nèi)的綠岫。

  “可以的,只要你喜歡的書,都可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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