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蝴蝶效應(yīng)

　　葉晉年睡了半小時就醒了，眼看著窗外，天際一片火紅，在海面映出一片血色，太陽西沉。

　　晚飯時間，葉晉年把江云路從床上薅起來，拉到客廳沙發(fā)上坐下。

　　茶幾中間擺了火鍋，四周滿滿的葷素搭配食材，江云路揉揉惺忪睡眼，打了個哈欠。

　　“哪兒來的??？”

　　“當(dāng)然是在你睡覺的時候買的?！比~晉年嘖嘖感慨，“忙完就睡了一下午，也不吃午飯，給你打包回來的面等會兒當(dāng)主食吃了?！?p>　　“嘿嘿。”江云路咧嘴笑嘻嘻，那模樣倒是有葉晉年平時死皮賴臉的精髓了。

　　冬天就要火鍋配冰可樂，酸爽有滋味。

　　屋外，海岸線漆黑一片，白浪在路燈遠(yuǎn)光中像一條線層層逼近沙灘。冬天的海濱，海風(fēng)寒冷中帶著回暖，但狂風(fēng)凌冽，在窗臺上呼嘯作響。

　　屋內(nèi)，燈光明亮，客廳茶幾上火鍋里紅湯白湯翻滾，熱氣蒸騰，遮蓋燈光，熱氣在地磚和茶幾上形成繾綣倒影，窗玻璃上水霧逐漸彌漫開來。

　　“啪”一聲，屋內(nèi)突然一片漆黑。

　　尤玥的筷子還在鍋里夾菜，突然停電嚇得她手一抖，手背撞到了火鍋邊沿，燙得她輕輕“啊”了一聲。

　　“怎么了？”葉晉年在黑暗中握住尤玥的手。

　　“沒事……”

　　身邊的江云路突然站起來，摸索著往臥室跑去，橫沖直撞，撞到了桌椅邊角。

　　葉晉年問：“怎么了？”

　　江云路在臥室內(nèi)悶聲悶氣喊道：“趕緊把數(shù)據(jù)存了，等會兒電腦沒電了?！?p>　　“……”

　　玄關(guān)門后。

　　葉晉年站在椅子上，手機(jī)手電筒燈光照在電箱里，他仔細(xì)檢查，電閘無法推動會開合狀態(tài)，他手背在空氣開關(guān)外觸摸了一下，微微擰眉。

　　尤玥站在下方扶著椅子問：“怎么樣？”

　　葉晉年跳下來，手機(jī)燈光轉(zhuǎn)了一圈落在尤玥臉上，視線也跟著看了過來，尤玥被刺得閉緊雙眼，手機(jī)燈光立刻關(guān)閉，屋內(nèi)重回一片漆黑，只有臥室里江云路的電腦還在散著幽幽的藍(lán)光。

　　“跳閘了。用的是空氣電閘，應(yīng)該是電路過載，發(fā)熱導(dǎo)致過載保護(hù)了。等會兒降溫了就行，我們等會兒把空調(diào)關(guān)了?！?p>　　“嗯。”

　　“這個型號的空氣電閘負(fù)荷小，降溫慢，得等一會兒。”

　　尤玥看了看臥室內(nèi)還在聚精會神干活的江云路，提議：“我看小江還得忙活一陣，要不我們下樓走一走？我看到沙灘上有個汽車酒吧，還有人唱歌。”

　　葉晉年欣然答應(yīng)，兩人下樓往樓下沙灘上的汽車酒吧走去。

　　海風(fēng)凌冽呼嘯，居然還有汽車酒吧掛著一車金色燈串，吉他琴聲錚錚清脆，客人們熱鬧地唱歌喝酒。

　　尤玥和葉晉年坐在沙灘上看他們唱歌，喝酒，好不熱鬧。

　　海邊的夜空，星辰寥寥，月光卻很明亮。尤玥張開五指對著月亮，收攏——像抓住了月。

　　海風(fēng)吹亂長發(fā)，尤玥收攏長發(fā)，葉晉年一手握住，給尤玥綁了個馬尾，動作輕巧熟練。

　　“你給女生綁過頭發(fā)嗎？這么熟練？”尤玥問。

　　葉晉年手一頓，綁上最后一圈，松手，手指摳進(jìn)沙灘里，柔軟細(xì)紗在指腹間穿梭，酥酥麻麻。

　　“算……有吧?！?p>　　“誰呢？”

　　今天的尤玥非常咄咄逼人。

　　葉晉年說：“我媽？我表姐？算嗎？”

　　“……”

　　葉晉年見她無語的表情，笑著揉亂她的劉海：“你今天怎么回事，一直都在問我問題?！?p>　　不遠(yuǎn)處的汽車酒吧，女歌手抱著吉他彈唱唱：“If you're night sleep， did you dream of me， did you think of me……”（若你午夜熟睡，可曾夢見過我？可曾惦記過我？）

　　聲音微微沙啞醇厚，尾音百轉(zhuǎn)千回，有著不同的韻味。

　　尤玥轉(zhuǎn)過臉，定定地看著葉晉年，仔細(xì)地觀察著他臉上的每一個表情，每一次眨眼，甚至于睫毛顫抖的幅度。

　　葉晉年感受到了氣氛的微妙，收斂起平時玩世不恭的笑。

　　女歌手唱道：“And will you do everything you can to love me again?”（你會為了再一次愛我傾盡所有嗎？）

　　尤玥問：“我知道你有秘密?！?p>　　葉晉年眉心一跳。

　　“相信你能感覺到，我也有不為人知的秘密，一個……誰也不知道的秘密。但是，通過這段時間的觀察……”

　　“我知道了，你也有秘密?！?p>　　歌手陶醉哀唱：“On the night to blame， but I can't run away.”（要怪就怪這漆黑的夜，讓我無法逃離。）

　　尤玥說：“我知道你的秘密?！?p>　　海風(fēng)突然呼嘯，吹散女歌手的歌聲，她的聲音在風(fēng)中零碎。

　　葉晉年瞳孔劇烈一縮，眸中倒映的是尤玥沉靜的臉。他嘴唇翕動，喉結(jié)微微滑動。

　　半晌，從喉間發(fā)出干澀破碎的聲音：“尤玥……我……”

　　手機(jī)突然響起，葉晉年如釋重負(fù)，急忙接起電話。

　　江云路的聲音含糊不清，似乎嘴里含著什么：“年哥，你們倆人呢？”

　　“我們在樓下?！?p>　　“早來電了，我都快吃飽了你們還不回來？”

　　“好的，我們馬上上樓?！?p>　　掛掉電話，葉晉年苦笑：“要不，我們先上樓吃完火鍋，再聊？”

　　尤玥定定地看著他：“好。你好好組織語言?！?p>　　葉晉年捂著額頭，心臟劇烈跳動。他走在前面，下意識隔著衣服摸胸口的吊墜。

　　這都能露餡？一般人會相信他所遭遇的事情嗎？

　　這一個學(xué)期以來，葉晉年的確感覺到了尤玥的身上有奇怪的地方，比過去的她還要奇怪。只是再怎么樣，也不會有比他本人所遭遇的事更離譜的了。

　　世上不可能存在兩個像他這樣遭遇的人。

　　葉晉年摁了摁胸口的吊墜，硬物抵在胸口微微生疼，他才冷靜下來。

　　既然已經(jīng)這樣了，那就走一步看一步吧。

　　回到套房內(nèi)，客廳里，火鍋熱氣彌散開來，整個屋子都暖烘烘的。

　　番茄湯底在鍋中“咕嘟咕嘟”翻滾冒泡，江云路嘴巴吃得通紅，正捧著碗吹著羊肉片，見到他們來，嘿嘿一笑：“我餓死了，等不及你們就自己吃了。”

　　“沒事，你餓了就先吃?！庇全h說。

　　三人圍著茶幾坐在地上，吃得滿頭大汗，一邊看劇，聊著天，一邊吃著火鍋，居然也將滿滿當(dāng)當(dāng)一桌子的食材吃個一干二凈，最后實在撐得難受，三人四仰八叉躺在沙發(fā)上消食。

　　江云路休息了一會兒就起身，要繼續(xù)去工作。

　　葉晉年擺擺手：“你消停點吧，今天忙了一天了不累嗎？”

　　江云路嘀咕著：“師哥給我發(fā)了數(shù)據(jù)，我先看看?！?p>　　葉晉年翻了個白眼：“整天師哥師哥，實驗實驗的?！?p>　　江云路回到臥室，大門緊閉，尤玥和葉晉年還因為方才的問題尷尬著，兩人相視一眼，默契地起身開始整理桌面和餐具。

　　忙活了半小時，終于將殘羹冷炙清理干凈，裝進(jìn)垃圾袋里放在了門口，明天可以去扔掉。

　　忙完這一切，剛才撐到難受的飽腹感也消下去了。

　　葉晉年從冰箱里拿出兩聽可樂，走到陽臺，回身看尤玥：“聊一聊？”

　　尤玥抿著唇，坐到了陽臺椅子上，接過葉晉年遞來的可樂，手握著冰涼的罐體，她卻不喝。

　　“刺啦”，白煙從易拉罐口冒出，葉晉年倚靠在欄桿上，仰頭喝下半罐可樂，長長吐出一口氣。

　　“我是有秘密?！?p>　　他說。

　　尤玥心頭一跳，抬眼看他的側(cè)臉，冷靜自持，倔強(qiáng)篤定。

　　“你說得對，我的確感覺到了你身上也有奇怪的地方，有幾次在一些……特殊的時間點，我們對視上，我都以為，我們遭遇的是同一件事?！比~晉年說得含糊，意有所指。

　　尤玥漸漸睜大雙眼，果然，疑惑不只是她才有的。

　　“我沒想過，世界上有人會跟我有一樣……”葉晉年自嘲一笑。

　　“不過想想也不奇怪，一年前，我還以為時間旅行只是電影小說里的幻想呢，誰知道會發(fā)生在現(xiàn)實。”

　　時間旅行……

　　尤玥一怔，抬手喊停：“等等，你說，時間旅行？”

　　“嗯，難道你不……”

　　話音戛然而止，葉晉年瞪著雙眼，半張著嘴，后知后覺自己上了尤玥的當(dāng)，立刻背過身去咬著牙暗罵自己愚蠢。

　　一時間，尤玥全都明白了。

　　的確，兩人的秘密并非同一個，但卻異曲同工了。

　　她的預(yù)知夢，他的時間旅行，正好組成了一次次失敗的死亡預(yù)知，只是……這其中的玄妙之處，恐怕得他來告訴自己。

　　尤玥起身握住葉晉年的手臂，低聲說道：“我以為你跟我一樣，都會做預(yù)知夢?！?p>　　葉晉年身體一僵，慢慢轉(zhuǎn)過身來看她：“預(yù)知夢？”

　　“嗯，我從小就會做預(yù)知夢，沒有預(yù)兆地夢見未來發(fā)生的事，而且，一定會發(fā)生，從無例外！”

　　“中秋節(jié)那次，我就是在輪船上夢到了我會因為別人起沖突而墜海死掉，所以張皇失措自救，本來以為只是換個方法被人殺了，但你救了我?！?p>　　尤玥深吸口氣，眼神堅定地看著葉晉年，字字有力。

　　“葉晉年，從見你的第一面開始，我就知道，你于我而言，是特殊的存在。”

　　“我把我的秘密告訴你，你可以告訴我，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嗎？你為什么……能救我？”

　　尤玥問完問題，氣氛陷入長久的沉默中。

　　陽臺圓形壁燈昏黃，葉晉年的臉半明半暗，不辨神色，但那一雙眸子在晦暗中有神發(fā)亮。

　　尤玥莫名緊張，牙關(guān)咬緊仔細(xì)看著葉晉年的神情。

　　海浪濤濤，任何輕聲細(xì)語都可能被浪花吞沒。

　　許久之后，葉晉年輕嘆一聲，握住尤玥的手：“我們換個地方說?！?p>　　開放式陽臺，他怕有人會聽見他們瘋狂的對話。

　　兩人躲進(jìn)尤玥的臥室，反鎖門，斗室內(nèi)，燈光明亮，隔絕了外面的海浪聲，寂靜異常，心跳也逐漸加速。

　　打開空調(diào)暖氣，沒見過的品牌的空調(diào)轟鳴聲聲，暖氣吹得人燥熱。

　　尤玥跟葉晉年對視，黑色的眼珠像黑色鵝卵石一樣，亮晶晶的，干凈透徹，讓葉晉年無所遁形。

　　“我不能稱自己是時間旅行者?！?p>　　葉晉年靠在桌旁，自嘲道。

　　尤玥坐在床尾，仰頭看他，表情不解。

　　葉晉年垂眸，長卷的睫毛遮蓋自己的眼神，緊抿著唇。

　　尤玥本來想問他，你在說什么，就在這時候，她聽見葉晉年疲憊又無奈的聲音，在空調(diào)震動聲中，模糊又破碎。

　　“尤玥，我來自半年后?！?p>　　“……”

　　尤玥眨眨眼：“你說什么？”

　　葉晉年輕咳一聲，摸索著桌角，再摸索到床腳，慢慢地挨著尤玥坐下。

　　“我來自半年后……或者說，我從一年后，穿越時間來到了去年九月開學(xué)的時間?！?p>　　尤玥歪著腦袋，難以置信地看著他。

　　葉晉年的側(cè)臉緊繃，他長長嘆了口氣，將自己的吊墜摘下，放到尤玥手里。

　　吊墜在尤玥掌心帶著葉晉年的溫度，稍縱即逝，化作一塊冰涼的金屬。

　　“就是這個東西，讓我意外穿越到一年前?！?p>　　“你為什么而來？”尤玥問。

　　反倒是葉晉年聽愣了：“你不覺得我在騙你嗎？”

　　尤玥苦笑：“那我說我會做預(yù)知夢，夢到我馬上要死了，你也不覺得我在騙你嗎？”

　　兩人相視一眼，皆是自嘲一笑。

　　“你過去沒有表現(xiàn)過這樣的……”葉晉年話音戛然而止，尤玥果然看向他，表情疑惑。

　　“過去？”

　　“其實，我從一年后來，那時候我們也交往了半年了。那時候我認(rèn)識的你，沒有出過那么多事，也沒有表現(xiàn)出什么預(yù)知夢這種離奇的能力?！比~晉年拿起吊墜的繩子，抬高手臂。

　　吊墜墜在空中，微微晃動。

　　“我在爺爺?shù)倪z物中發(fā)現(xiàn)這枚吊墜……”葉晉年頓了頓，眼眸閃爍。

　　“我不知道這是什么，意外打開了它，讓它開始運行，導(dǎo)致我回到了一年前，跟你還沒認(rèn)識的時候。”

　　“一年前……”

　　尤玥喃喃重復(fù)：“你來的時間線，我們就是……戀人？”

　　“對啊?！比~晉年想到了什么，咧嘴笑道，“還是你主動追求我的！”

　　“……怎么可能！”尤玥斬釘截鐵否定，“我不可能主動追求別人的！”

　　“是啊，我也覺得很奇怪。我回到一年前，就感覺，一切似乎沒有改變，又有哪里不太一樣?；蛟S是我的變化導(dǎo)致了蝴蝶效應(yīng)?！?p>　　葉晉年眉心微蹙：“上次我沒有做過‘心動’的調(diào)試員兼職，這一次我為了能早點跟你相遇，就主動成為了調(diào)試員，發(fā)現(xiàn)你比上一次我認(rèn)識的你，要內(nèi)斂許多?！?p>　　“……”尤玥有一種微妙的，被奪舍的錯覺。

　　“明明你上一次，是開學(xué)后，主動跑到機(jī)械學(xué)院堵我，一看到我就開始嚎啕大哭，可把我嚇壞了。”葉晉年想到這，流露出懷念的表情。

　　他說的人是自己，卻是自己從未發(fā)生過的事，那個人或許根本不是現(xiàn)在的她。

　　尤玥心里有一股酸意。

　　“等等……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