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 助餉

　　　　“你是范永斗吧？”

　　朱慈烺穩(wěn)步上前……正堂中除了范永斗和妾侍已經(jīng)沒有活口，強烈而刺鼻的血腥味道開始彌漫開來。

　　一國皇太子殺人倒不稀奇，只是這般暗夜摸到商人住處，除了殺人，還要勒索，以后怕是還可能綁票，自己思想起來，也是不知道是哭好，還是笑好。

　　不過明季之末，不用這么荒唐出奇的辦法，又有什么良法，可以破局？

　　朱慈烺神色淡然，只是上下打量著眼前的中年商人，這廝在此時是個普通的男子，當(dāng)著入室殺人的強人，也保持了鎮(zhèn)定和風(fēng)度，公平的說，畢竟是后世億萬富翁級的成功人士，身上自有一股成功者才會有的氣勢。

　　但也是這廝，賣國賣祖宗，把大量的生鐵，糧食，布匹和藥材通過口外倒賣給建奴。如果光是這些，最多說他無恥，但出售物資的同時，他們還幫建奴在內(nèi)地建設(shè)情報網(wǎng)，把大量的山川地形和軍事情報源源不斷的送將出去。

　　不然的話，崇禎十七年李自成一路往北京去的同時，多爾袞是怎么知道闖軍的進(jìn)軍路線及實際情形，又怎么就在吳三桂決定投降前就已經(jīng)誓師，并且動員了全族的力量，預(yù)備和李自成爭天下？

　　真是要謝謝這些山西商人了！

　　在他凌厲的眼神打量之下，適才還頗具自信的范永斗也是有點慌神。這兵慌馬亂的末世年頭，他又是走南闖北的商人，類似的情形經(jīng)歷的也是多了，也沒有什么要緊，無非是最后破財免災(zāi)罷了。

　　但眼前這個神色自若的年輕后生，眼神中的東西卻是叫他看不懂了。

　　一慌神，話就多了：“這位壯士是頭領(lǐng)吧？實話說，最近在下也是收了不少的糧食布匹，銀子用出去不少，要說一下子拿太多也是哄騙大王……這么著吧，現(xiàn)銀家里還有一萬多，就在內(nèi)宅庫里，請大王派幾個人去搬運……在下常年在外行走，其實也是好交朋友的，說句打嘴的話，壯士們?nèi)羰悄奶焓Я孙L(fēng)，交了在下這個朋友怕就是用的著了……”

　　范永斗說了半天，朱慈烺只是饒有興味的打量著他……沒過一會兒，這個長袖善舞的商人就閉上了嘴，眼神中也漸漸顯露出不耐煩的神色和隱約可見的怒氣……這些年下來，就是巡撫總督這樣一級的高官，也沒有這么對待他范某人的。

　　那些總兵，副將，對他更是只有畢恭畢敬！

　　“白銀不要，你府里有多少黃金？”

　　到最后，朱慈烺終于緩緩開口。

　　這么一說，范永斗才松了口氣……只要肯開盤子就好辦多了。

　　事情到了自己擅長的領(lǐng)域，范大商人神色就從容的多了，他假作思索，心里卻一直在想著應(yīng)對之策……要怎么樣，才能叫外院的護院家丁知道內(nèi)宅生變！

　　“回稟將爺，內(nèi)宅肅清了！”

　　就在這時候，王校等人的出現(xiàn)粉碎了范永斗的幻想……又是五六條黑衣大漢昂然而入，身上全是鮮血，手中的短刀小斧上也是觸目驚心的血跡……很顯然，內(nèi)宅有限的抵抗力量已經(jīng)被徹底粉碎了。

　　“你們不必在此，出去到內(nèi)宅門附近，和其余各人守著內(nèi)宅門?！?p>　　“是！”

　　朱慈烺一聲令下，王校等人就轉(zhuǎn)身出去，沒有絲毫的猶豫。似乎聽取將令行事已經(jīng)純熟自然，完全是積習(xí)使然。

　　強烈的好奇心使得范永斗開始小心翼翼的打量著朱慈烺……最多十五六歲的年紀(jì)，氣度是沒的說，肯定是長期處于上位頤指氣使才有這般的氣度神情……這一瞬間，范永斗先是迷惑，接下來，腦海里卻隱隱約約有個念頭開始浮現(xiàn)了。

　　“說啊，有多少黃金？”

　　內(nèi)宅肅清，外宅沒有動靜，朱慈烺神色也就放心的多了。叫人搬了把椅子，叫范永斗跪下回話。

　　一高一低，在地位和心理暗示上更是明顯，眼前這位，就是案板上的菜，想怎么切就怎么切。

　　范永斗在下跪前有小小的反抗行為，被王源在膝彎輕輕踹了一腳，鉆心的疼。

　　加上緊張，一張臉時而臘黃，時而鐵青。

　　這會子范永斗才徹底明白了彼此地位的差距，還有自己現(xiàn)在實際的處境……錢已經(jīng)不是他地位的保障，相反，卻可能是他的催命符。

　　“有兩萬多兩黃金……還有幾百兩的首飾什么的……珠子翡翠也有一些……古董字畫也有一些……”

　　一想到可能被殺，范永斗的神色就恭謹(jǐn)?shù)亩?，趴在地上，老老實實的回話?p>　　“派你的心腹人，帶我的人去把黃金搬抬來，首飾翡翠什么的就不要了。我們雖然要錢用，但并不是強盜。”

　　“??？”

　　“我等是……”朱慈烺猶豫了一下，不過還是緩緩說出了早就預(yù)先想好的說辭。

　　在他的說法下，他是闖軍的將軍，當(dāng)然，這么年輕就當(dāng)上將軍，背景雄厚就不必多說了。而此次在京，就是奉命潛入京師干辦重要差事。

　　聯(lián)絡(luò)首鼠兩端的官員，散布消息，潛藏起來準(zhǔn)備里應(yīng)外合……這些都是探子常態(tài)，而他們還有更要緊的任務(wù)，就是登記城中官員和富商們的財產(chǎn)，將來在大軍入城之后，方便抄家助餉。

　　闖營在中原和襄鄧一帶的做法，范永斗這種巨商兼地下情報組織的頭目是一清二楚，所以在朱慈烺說出自己目的的時候，范永斗呆若木雞，根本沒有一絲懷疑的意思。

　　說起來，正經(jīng)的小劉營可能也有這一類的任務(wù)，劉宗敏在入城之初就下令打了五千套夾棍……這說明闖營對京師里的皇親國戚還有大臣們的資產(chǎn)具有非常強烈的信心……因為五千套夾棍費時費力，沒有把握是不會干這種蠢事的。

　　“所以現(xiàn)在要你一點黃金，不算什么?！闭f到最后，朱慈烺喝了口茶，向著范永斗道：“現(xiàn)在捐助的越多，將來就越是可以免禍。”

　　“是，小人明白。”

　　“還有，你和東虜暗中有勾結(jié)，是不是？”

　　“??？”

　　此話一出，范永斗嘴巴張的老大，就如同雨天被雷劈過的蛤蟆。在大明京師被人逼問這般最隱私的事，而且還是在自己的臥室，最關(guān)鍵的就是逼問人的身份還是反明的闖軍……范永斗就覺得頭頂一個炸雷接著一個炸雷，轟隆隆的一直響個不停，他心里不停的希望眼前的事就是一個惡夢自己馬上就會醒來……不過他知道，最恐怖的惡夢也不會是眼前這樣……因為自己的想象力還沒有到達(dá)如此豐富的地步。

　　“你不要怕。”朱慈烺很滿意對方臉上的神情，當(dāng)然，也是坐實了自己的猜想，有助于自己在屬下心目中地位形象的提升。

　　現(xiàn)在的他當(dāng)然是核心，但以地位帶來的權(quán)勢不算什么，還是得靠自己的能力一點一滴建筑起來的地位，才是牢不可破的。

　　就在他逼問范永斗，坐實了此人奸細(xì)身份之后，身后的王源等人一起冷哼一聲，而看向朱慈烺時，果然也是更加敬服的模樣。

　　“你和東虜勾結(jié)，禍壞的是大明的江山，對我們闖營來說，東虜次次入關(guān)，正好也是幫了我們，所以你是有功無過。若非這一層，我們也不會來找你助餉了……這等好事，一般官紳商人都是輪不上的?！?p>　　范永斗的表情不知道是哭還是笑，聽了朱慈烺的話，只得連連點頭罷了。

　　不過當(dāng)時的人沒有什么國家民族之分，在只有朝代更迭的前提下，忠于某朝某個集團才是一般人所理解的范疇，要是和這個商人說什么民族大義和現(xiàn)代意義上的國家那就是對牛彈琴了。

　　朱慈烺的話鋒一轉(zhuǎn)，又接著道：“我們和東虜無仇，本朝又是新興，所以也不懼他。我主闖王明年春天將率五十萬精銳前來，攻打京師！嗯……這話你可以先傳信過去，告訴兩個輔政王知道，就說我朝新立，不愿與他們?yōu)閿?，彼此以關(guān)寧為界，永享太平之?！牛褪沁@樣了?！?p>　　眼前這個少年將軍說到這里，范永斗知道自己性命可以保的住了。而驚惶之情漸去，腦子也就活絡(luò)了許多。

　　在緊張的思索和偷偷的觀察之后，范永斗已經(jīng)信了九成多。眼前這些人，無論氣質(zhì)神情，還是不經(jīng)意間露出來的一點習(xí)慣，都是典型的軍人模樣，至于朱慈烺，更是滿臉自信，十足久居上位的少年貴人模樣。

　　京師之中，除了偷摸進(jìn)來的闖營中人，哪里還有這么多武人會和他范家過不去？再說知道了他和東虜勾結(jié)的底細(xì)，又怎么會輕輕放過他，而且還叫他傳遞消息？

　　當(dāng)下再無懷疑，趴伏在地，叩首道：“請少將軍放心，小人一定會把消息傳到！”

　　關(guān)內(nèi)也是幾次傳來信息，輔政王，特別是睿親王對闖營特別有興趣，幾次傳喻，叫他對“陜西諸帥”多加留意，有什么消息一定盡快傳遞過去。

　　今天雖然要損失不少黃金，但也有一個直接和闖營聯(lián)絡(luò)的渠道會建立起來……說起來，居然還是得大于失。

　　“再有事情，我們會派人和你聯(lián)絡(luò)。今日進(jìn)來，不殺人無以立威，更無以取信，你府中下人，你自己好生撫恤吧。”

　　外頭扛黃金的人已經(jīng)回來，這一次搞到了幾萬黃金，而且還成功懾服了一個老奸巨滑的商人，建立了一個向后金方面放消息的渠道……所得也果然很大啊。

　　于是都感覺有所得的朱慈烺和范永斗一起微笑起來……

　　“不知道少將軍怎么稱呼，在哪個營頭？”

　　因為放松，范永斗的話也多起來，開始無意識的應(yīng)酬。

　　“哦，名字是不便說的……”朱慈烺神色儼然的道：“營頭么，我們是拷掠營的人，記得，等閑不能外傳?！?p>　　“是，是！”范永斗深深彎腰，嘴里連聲答應(yīng)，卻是將闖營拷掠營的名字，牢牢記在了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