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飯館出來,宛珠看看表,沒想到聊了這么久。羅珍元親密的抓著她手:“今天都說了很多。其實妹妹你也可以做到,大家都是普通人,可是我們有熱血,有主義?!蓖鹬榛匚找幌滤氖郑骸拔译m然還不能體會你口中的主義,可是熱血我是有的。今天和姐姐姐夫一起這樣聚聚,真是開心?!?p> “云妹妹,我也喜歡這樣和你說話,以后還會有更多機會,這樣說話會讓我們離得更近?!敝x聞津無奈的沖宛珠笑道:“元元這個人就是這樣感性,所以做事情總要有個諸葛亮在身邊跟著,不然不知道要天馬行空到哪里去?!?p> “姐姐是真性情,再說有了姐夫這位諸葛亮,哪里還有愁的。你們說得對,人人皆可心懷天下。我贊同二位,也支持…你們的組織。再祝姐姐生日快樂,借著你的好日子,讓我今天好開心?!薄澳俏覀円院笠惨谝黄疬^?!绷_珍元親切的擁抱了宛珠一下,三人依依惜別。
坐在車上,宛珠從包中翻出吃飯時羅珍元寫給自己的紙條:“環(huán)龍路君德里37號?!睋?jù)她說,這是上海工人俱樂部的地址。她們約好,下次若有活動,一定一塊去。
這一路上宛珠都沉浸在與羅珍元夫婦的長談帶來的歡樂亢奮中,她又想起丘長生。話不多,娃娃臉,看不出真實年齡,但是特別熱心,樂美的同事有很多人都得到過他的幫助,當然這其中也包括宛珠自己,可是平日里并未看出他和羅珍元有多親密,沒想到他們竟有如此淵源。寒意甚濃的風裹著毛毛雨飄撒下來,不知是因為夜里通透新鮮的空氣,還是與朋友的會面,宛珠心情大好。也許最近真的太累了,葉碧涼的演出還有一天就開始,等忙過了這一陣子,她就考慮將兩個工作放棄一個,這樣和沈含玉也不必經(jīng)常見面了。就算見了王蘊蒙,也不會尷尬。做完這一切之后再找找住處,若有個自己的窩,一切就太完美了。
回到王家還不算太晚,但她還是盡量放輕腳步,每次在這里走路,她都會不自覺的這樣做。樓梯剛爬了一半,忽聽王蘊蒙房間的門被打開,兩個女人親熱的聊著天,聲音很大。正好奇,只見一個穿著素青旗袍的微胖中年女人走到樓梯口,看樣子是要往下走,剛巧和宛珠碰了頭,二人的視線一交會,都微微一愣。
宛珠一眼就認出她來,時隔這么久,除了身材略發(fā)福,其他的一丁點沒變。她停住腳步,十分恭敬的沖那個女人點點頭:“阿姨好?!蓖跆N蒙笑看著母親:“娘,這些年了,你還能認出來么?”
原來這女人正是王蘊蒙的母親佟小秋。結(jié)束了北方探親的漫長旅程,這日終于回了家。
佟小秋盯著宛珠看了幾眼,宛珠被她的犀利眼芒刺得不敢抬頭直視,不自在的看著別處??磥磉@王太太除了相貌未變,連那厲害的樣子也一如往昔,偏偏取了這樣別致的名字,和她的樣子真是差十萬八千里。
“我當然記得,”佟小冬的聲線在女子中算得上低沉,聽著別有一翻風韻。她往下走了幾層臺階,站在宛珠身邊停下,笑著看她:“小時候長得觀音菩薩身邊的小童子,長大了出落成王母娘娘手里的七仙女兒。”宛珠立刻紅了臉,不知如何回答。佟小秋指著身邊的宛珠,轉(zhuǎn)過頭笑著對女兒說:“這孩子還跟小時候一樣老實害羞,那時候都是你去找她玩兒,她幾乎從不敢來找你?!闭f著轉(zhuǎn)向宛珠:“來來來,我們一塊上去說話,不然還以為要在這樓梯中間開茶話會呢?!闭f著過去一下拉住她手。佟小秋的手掌肥厚滑膩,宛珠不敢抗拒,只好被她握著,倆人一起走上樓去。
王蘊蒙用復雜的眼神看了一眼宛珠,淡然道:“母親就愛打趣,見笑了。你先去休息,我和我娘再說幾句話?!闭f著挽住母親的手臂,作勢要走,宛珠感受到佟小秋的手掌抽離自己汗?jié)竦氖?,松了口氣。“你只管休息去,不必客氣?!辟⌒∏锏穆曇魸u遠,直到和王蘊蒙關了門,宛珠才卸下勁兒回房去。
宛珠躺在床上,呆望著天棚。雖然王蘊蒙的母親還和從前一樣待自己,可不知為何,一切都透著些不舒服。打小就知道這女人就是出了名的悍妒無雙,脾氣也火爆易怒。當年自己還小的時候可是沒少看到王蘊蒙家中那些雞飛狗跳的事,也許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養(yǎng)成了王父不喜著家的習慣。想起日后要和誤會尚存的蘊蒙和她不和睦的父母同住,日子久了,先不說別人,也許王蘊蒙會先恨了自己,知道人家太多的秘密和隱私,結(jié)局一定是變成仇人。宛珠嘆了口氣,之前的預感果然是有道理的。再說若只是蘊蒙誤會自己,事情就簡單許多,若是這位厲害的母親插進來,那可就難辦了。所以目前唯一的辦法就是謹慎處事。
第二日一大早宛珠去上班,下樓的時候看到佟小秋正香甜的喝著一碗米粥,劉媽幫她剝好了一只雞蛋,放在一邊的小碟子里。她吃得正香,見了宛珠,立刻招手:“閨女過來吃飯?劉媽的米粥熬得香。”宛珠小聲的拒絕了她,推說上班來不及。佟小秋理解的點點頭:“那你快走吧。”
宛珠一直到走出玄關,還能聽得到佟小秋背后和劉媽議論的聲音:“你說蒙蒙咋就那么懶呢,好好的早上,還要睡著。這時候就是該起來吃飯了不是,就是我走以后養(yǎng)成的臭毛病。等著她起來了你告訴我,我去說說她……”
劉媽把餐桌收拾干凈,殷勤的給佟小秋上了一杯熱茶。她拿起來略微一聞,又小喝了一口,從容的放下茶碗:“好茶,我怎么沒記得以前家里有這個品種的。”劉媽笑呵呵的邊擦家具邊道:“是沒有,這是小姐獨創(chuàng)的,在我們家的茶葉里加了奶和糖,沈三少和小姐的朋友們都喜歡喝呢?!辟⌒∏锏难劾镩W過精明:“哦,原來如此。那據(jù)你觀察,沈三少對我們蒙蒙如何?”劉媽聽佟小秋的問法,立刻有了興致,靠近佟小秋神神秘秘的說:“太太,好得很呢….”佟小秋看著劉媽老臉上縱橫遍布的皺紋,口中暗念有詞:“沈三少….”
王湛通這天很早就回了家,進門剛準備脫衣,忽然看到客廳掛著的女人外衣,遲疑的放慢了動作,壓低聲音問身邊的丁文武:“她回來了?”管家瞅瞅四周,悄聲說:“正是。太太正在休息呢。”王湛通心里暗咒一聲,立刻停下手上的動作,轉(zhuǎn)身就走。剛準備出門去,忽聽到樓上有個女人戲謔笑道:“這不是老爺回來了?”佟小秋邁著優(yōu)雅的步子,不慌不忙的從樓梯上走下來。
王湛通清清嗓,不自然的放下手里的帽子,賠笑道:“原來是夫人…回來了?!辟⌒∏镒叩蕉∥奈渖磉叄抵械闪怂谎?,丁文武抬起頭的剎那,正對上她狠戾的目光,嚇得渾身上下出了一層薄汗,立刻低下頭再也不敢抬頭。佟小秋的聲音變得柔和,可丁文武聽著卻是無比的瘆人陰寒:“丁管家,你去休息吧,我來替老爺換衣服。這兒用不上你忙。”
管家唯唯諾諾的下去了,王湛通看著妻子伸過來的手,只好把帽子交給她,任由她幫自己脫了外衣。佟小秋幫丈夫脫著衣服,瞅見王湛通不注意,不著痕跡的湊近他的肩膀聞了一下,皺起眉頭:“老爺這段時間過得可好啊?”王湛通從鼻孔里哼了一聲,算是答應了她。佟小秋偷著伸過手去,在他大臂內(nèi)側(cè)最肥嫩的肉上狠掐了一下。王湛通沒有準備,怪叫一聲竄到一邊,滿眼冒火的看著妻子:“你干什么?”
佟小秋不動聲色,依然不緊不慢的把王湛通的衣裳疊好,平整的放到一邊:“沒什么,瞅你和脂粉英雄待久了,被胭脂味兒熏得眼珠子發(fā)灰,所以就幫你清清神,僅此而已?!蓖跽客饨Y(jié)的指著她,半天沒說話,最后怒氣沖沖的甩開手:“不可理喻?!闭f話間就要扭頭走開。佟小秋忽然卸下矜持,動作迅速的追了上去,一把拽住王湛通的衣裳:“你這個老鬼,這把又是哪個戲子?”“哪個都比你強!”二人扭到一起,嚇得下人們誰也不敢出來勸,佟小秋氣力過人,一時間竟分不出勝負來。正打得熱鬧,門口傳來一聲驚呼:“父親,母親,你們在做什么?”
二人都回過頭,見女兒王蘊蒙站在門口處,不可置信的瞪著微紅的眼,幾乎嚇呆了。王湛通搖搖晃晃的站起來,身上的馬褂七歪八扭,臉上也被抓出幾道血痕,看起來有點可笑,丁文武趕緊上去扶住。劉媽扶著佟小秋,她身上倒更利索一些,但是頭發(fā)散亂,臉色發(fā)青,左手腕子上被王湛通捏出了幾個指印。王蘊蒙看著狼狽不堪的父母,氣得腦袋轉(zhuǎn)到一邊,流下淚來。幾個人正在僵持,忽然聽到有人叫門,嚇得王蘊蒙花容失色。
好巧不巧,碧涼閣馬上就要大演,明天一大早宛珠就要去幫忙,所以今天就早早的回來了好好休息,這天周治也晚上又來找她,還跟自己抱歉那天走得太匆忙,害怕禮數(shù)不夠。宛珠見他的謙遜模樣,心里便撇開了沈含玉說的那些不上道的話,和他開心的聊了幾句,二人一起聽了會兒排練。本來能回來得更早,可是小青鸞為了明日的演出緊張到不行,雖然她不登臺,可是心里掛念師父,宛珠為了開導她,幾個人又多聊了一會兒,直到小青鸞感覺好些了,才和周治也一起出發(fā)。路上宛珠想著,王蘊蒙的母親剛回來,想買點東西,所以就拎了一盒昂貴的點心,和周治也道了別,心情爽快的回家來。
所以剛才在鐵門外面叫門的正是宛珠,王蘊蒙讓下人過去搪塞一會兒,趕緊讓丁文武扶著父親回了房。不知為何,她格外不希望今天的情景被宛珠看到。佟小秋一路走著,故意唉聲嘆氣,埋怨王湛通下手太重,給自己打壞了。王蘊蒙扶著母親,想起她剛才的樣子,又氣又怕,心里仿佛壓了塊千斤大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