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殺妖。”
少年書生的語氣很平靜,他這話并不是對陳老先生說的,也不是對郭隆興說的,更不是對馬車?yán)锩婺俏凰匚疵擅娴陌装V公主說的,他這句話是跟他的妻子說的,他的語氣非常平靜,就像每天早上跟剛睡的迷迷糊糊的妻子說“我去跑步”是一個語調(diào)。
其實少年書生這話不僅是對他的妻子說,同時也是對自己說的。
他需要找到一個點來供他發(fā)泄,因為他真的很生氣,他氣妖族的殘暴,他氣郭隆興等人的無動于衷,他氣那對波斯商人父子的死,他氣劉長壽沒能活著回來跟他繼續(xù)嘮叨長安城的那些瑣事……所以他決定殺妖。
正巧那只有著潔癖的白色兔子出現(xiàn)了。
正巧王素接過了兵卒手里的弓箭,于是便有了令郭隆興和陳老先生都詫異的一幕——少年彎弓如滿月,箭氣如虹,一箭射中了那只兔子的后腿,接著他提刀走了過去,同時有了那句話。
“早點回來?!瘪R車中的少女雖然擔(dān)心,卻還是溫婉一笑,望著那道單薄卻又剛毅的背影開口說道,一如她每個早晨回答那句“我去跑步”一樣。
“你怎么能讓他去,他只是童生,會有危險的……”馬車中的何姓婢女納悶,一個連秀才文位都沒取得的儒生有殺妖的勇氣固然可嘉,可弱就是弱,他去只會送死。
“他是男人……男人就該做男人該做的事,他要是出意外我會為他守寡?!鄙倥痤^眼中留露出從未有過的剛強,這一面也是她未曾在王素面前流露過的。
其實少女從來就沒想過他男人會回不來,他只是去殺妖,怎么會回不來呢,有危險怎么了,就連祁連山的那位妖王不也傷不了自家夫君一分一毫嗎?這點危險算什么,雖然沒見過傳說中妖王是什么樣,當(dāng)肯定比那只大笨熊厲害點吧……當(dāng)然這樣的話她只會放在心里,她的目光直直的望著那道剛毅的背影,他去殺妖,那我便看你殺妖,少女的目光盯著那道背景,有緊張,也有崇拜,更多的是濃濃的愛意。
或許是愛意吧,馬車中一直沒說話的貴人收回了“不經(jīng)意間”瞥向少女側(cè)臉的目光,在心中嘀咕,然后她抬起頭,順著少女的目光,望向那名少年書生。
從少年彎弓她便已感到了詫異,這少年的身上似乎……藏了不少的秘密。
同樣感到詫異的便是郭隆興將軍和陳老先生,他們彼此對視,而后搖頭一笑,這少年果然非常人!
武者!少年彎弓的瞬間郭隆興便確定了這點,而且從那一箭的準(zhǔn)度與威力上不難看出這少年至少是一名煉體大成的武者,恐怕距離納氣境僅隔一步。
行伍中不乏武道天才,十四、五歲便能達(dá)到納氣境的不是沒有,關(guān)鍵是少年一直以來給別人的印象便是溫文爾雅的書生,而且他還是在琴、棋、書、畫、詩、詞上都天賦異稟的奇才,道濟(jì)府內(nèi)無人能出其右的文道奇才。
然后,他今天展現(xiàn)在眾人面前的卻是他在武道上的天賦,同樣奇才,驚艷眾人。
王素現(xiàn)在心中只有憤怒,他并沒有回頭,因為他說了“我去殺妖”,既然殺妖就要殺得痛快,不痛快了怎么能叫殺妖,不殺妖怎么能回頭。
收起,刀落!
那只有著潔癖的白色的兔子的頭被王素斬了下來,掉在了骯臟的地上,很快便被染成了紅色與灰色,白色的兔子看起來格外的臟,只是它現(xiàn)在已經(jīng)死了,臟與不臟對它來說都已經(jīng)沒了意義。
其實這只兔子本身的實力并不弱,它修煉已經(jīng)快三百年了,五十年前便從妖民突破成為了妖兵,它只是很茫然,直到死它都很茫然,這個少年是誰?他……怎么就能殺了我?我可是妖兵啊,手底下有幾千名小弟的妖兵啊!
它的死比起龐大而又慘烈的戰(zhàn)場來是那樣的波瀾不驚,只有幾只離得近的野獸看到了少年舉刀斬落它腦袋的經(jīng)過,它們踟躕不前,驚恐的嘶吼,它們不前進(jìn)可少年卻并沒有待在原地,他的腳動了,他在向前,伴隨著他腳動的還有他手里的長刀,于是前面的嘶吼聲沒了,刀劍有血水滑落,地上多了幾具尸體。
少年沒有停下腳步看那些尸體,那些只是最低級的野獸,他手里的刀要用了殺妖,于是他繼續(xù)向前。
殺!
少年舉刀,身形極快,他的刀法干凈利落,簡潔而凌冽,每一刀下去便有一具尸體倒下。
少年行,一步十殺,血染長襟!
一條血路在少年身后展開,少年走得很慢,他之所以走得很慢是因為他身前的妖與獸已經(jīng)越聚越多,十殺也邁不開一步,一方面是因為身前的尸體太多,另一方也是因為地上的血液太粘稠,已經(jīng)粘住了他的鞋子。
光腳殺人固然放浪不羈,也足夠瀟灑,可他是一名書生,書生怎么能不注意自己的形象,再說他可是道濟(jì)府的奇才,形象當(dāng)然要注意,所以他不能脫鞋,不能脫鞋卻又不能抬腳,于是他決定站在那里不動了。
“來?。 ?p> 少年大喝,刀尖破開了沖過來的一顆碩大的獅子頭,獅子頭裂成兩半,白色的腦漿流了出來,獅子龐大的身體在離王素五尺之外的地方應(yīng)聲倒地。
或許是懾于少年的威勢,在他身前的那些野獸有妖物們都感到了畏懼,一時間居然沒有一妖一獸敢上前應(yīng)戰(zhàn)。
少年冷笑,默默轉(zhuǎn)身,開始向回走,他手里的長刀的刀刃已經(jīng)卷了起來,他把長刀拄在地上慢慢向回走去,那些護(hù)衛(wèi)們望向他的目光里充滿了敬畏,那是發(fā)自內(nèi)心的敬畏,因為少年的出現(xiàn)讓他們幾乎崩潰的心里防線再次建立起來,他們在少年的激勵下已經(jīng)展開了瘋狂的反撲,這些護(hù)衛(wèi)們大多認(rèn)識這個少年,平日里看起來知書達(dá)理,雖然是讀書人卻從未瞧不起過他們這些人,可誰也沒想到正是這個少年書生帶領(lǐng)他們發(fā)動了這次反擊,并且身先士卒。
可是少年終究只是一名十五歲的童生,一個連納氣境的都不是武者,經(jīng)過這么長時間的廝殺他早已沒了體內(nèi),他累了,而且他也殺過妖了,殺過了就該回來,累了就該休息。
他走的并不算遠(yuǎn),他回來的腳步卻格外沉重,比他殺出去的時候還要沉重,因為他不僅是累了,而且還受傷了,所以才回了了。
當(dāng)他走到郭隆興身后的時候終于還是忍不住身體一晃,一口血從口中溢了出來,他連忙用手去捂,血液染紅了他的掌心,因為郭隆興身邊的那位兵卒扶住了王素,所以他并沒有倒下,只是此時他的臉色蒼白如紙,特別的可怕。
那名兵卒扶著王素走向盾牌磊成的圍墻后面,無數(shù)兵卒都對王素投來了欽佩的目光,這個少年很強,很勇敢,他值得所有人敬重。
“這么做有意義嗎?他們一樣會死?!惫∨d的目光落在王素的身上有些異樣,語氣中依舊是漠然。
“是的,我出手不出手他們都會死,可是,”王素抬起頭望向身材高大的將軍,堅定的說道,“死和死不同,崩潰后的屠殺是死,勇敢的戰(zhàn)死也是死,我做的只是為了讓他們更有尊嚴(yán)的死,更有血性的死!”
“一樣是死!”郭隆興哼哼了兩聲,半響之后側(cè)過頭來說道,“你,很不錯,我會考慮在能力范圍內(nèi)盡量多救一些人?!?p> 王素望著那威嚴(yán)的老將軍,艱難自己站立起來對他行了一個大禮。
“謝謝?!?p> 郭隆興擺手,重新把目光投向遠(yuǎn)方,王素知道這是這位老將軍能做的最大讓步了,雖然只是如此,但他受的傷已經(jīng)值了。
“婉君,我回來了。”
王素朝前面走了幾步,望著那輛馬車溫柔一笑,平靜的說道,他的話音剛落林婉君從馬車?yán)镢@了出來,緊張的小跑到王素的身邊。
“相公你受傷了……”自從王素舉刀離開之后林婉君的目光就沒有離開過王素的身影,王素殺妖時的兇狠與果決已經(jīng)深深震撼到了她,看到到處都是血她當(dāng)時特別的害怕,可她還是倔強的看著,因為那個殺妖的少年是她男人,他說他去殺妖,而她自然要等他殺妖回來,現(xiàn)在他回來了,只是好像受傷了。
林婉君說完兩串淚珠便滴落而下,那兩串眼淚已經(jīng)含在她的眼里很久了,從一只麋鹿的角撞到王素的腰開始她的眼里就有了淚,她一直告訴自己不能哭,現(xiàn)在她的男人終于回來了,雖然受了傷,可她卻很高興,因為他活著,所以那兩串眼淚便流了下來。
“你看我不是沒事嘛,你要相信相公啊。”王素想要伸手去幫林婉君擦眼淚卻發(fā)現(xiàn)手臂根本就抬不起來,只是無奈的勸道。
林婉君顧不得周圍的目光,一腦袋扎進(jìn)王素的懷里,又哭又笑。
“陳先生,麻煩您替王公子處理一下傷勢?!边@時一個極其輕柔的聲音從馬車?yán)飩鱽沓鰜?,王素對著馬車拱了拱手,然后對陳老先生恭敬的行了一禮。
陳老先生望向王素的目光極其復(fù)雜,有疑惑、有不解、有贊許……最后只化為了一個尤為平淡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