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暴雨過后，天如碧洗。
丈許高的西府海棠似綠鬢朱顏的佳人，初晴的陽光照得枝頭流水碎紅，俯仰錯落，濃淡有致。地上四散繽紛落蕊，更添韻致。
合該是如畫人間好景致，卻彌漫著刺鼻的血腥味。
嬌棠園內(nèi)，暖兒身上的衣服已經(jīng)洇成了暗紅色，面上青紫交錯。芊芊玉指血肉模糊，甚至可見森然白骨。幾個粗壯婦人圍著她，或掐或刺。
陳夫人命人在院子里放了張椅子，她則雍容地坐在上面，饒有興致地看著嬤嬤們花樣百出地折磨暖兒。
“你倒是個硬骨頭?！标惙蛉藬[弄著自己保養(yǎng)得當(dāng)?shù)氖?，她比三姨娘還要小上幾歲，時光卻在她的眼梢鬢角上留下了痕跡，明明恨得咬牙切齒卻又非拗出端莊儀態(tài)，使得她的五官看起來更是可怖。
陳夫人慢慢走近已經(jīng)癱軟在地的暖兒，抬手拔下自己發(fā)間的一根金簪，尖銳的簪尾抵著暖兒的臉摩挲，“其實(shí)你說不說都一樣，因?yàn)椤瓫]有人會介意。”
她猛地將簪子刺入了暖兒的后肩，“疼么？不及我兒所受千、萬、之、一?！卑纬鲷⒆樱r血竄出，濺了她一手。她笑呵呵的看著手上的黏膩，還湊到鼻尖嗅了嗅。
暖兒悶哼一聲趴在地上，依然牙關(guān)緊咬，面上已無人色。
“韓嬤嬤，七姨娘妝發(fā)都亂了，你去給她梳洗梳洗?！标惙蛉耸┦┤蛔呋匾巫樱似鸨杳蛄艘豢?。潤白的杯盞上一個刺目的血印，陳夫人咯咯地笑著，形似瘋癲。
饒是兇悍地惡婦也是愣了一下，“夫人，這……”
陳夫人自然不是好意讓韓嬤嬤給暖兒梳妝打扮，梳洗之刑堪比凌遲，是用鐵刷生生地將活人梳成肉去骨露……
人心之可怖無窮極限，陳夫人現(xiàn)在已經(jīng)沒有了理智，她的骨肉她的兒，那是她所有的寄托。就這么屈辱地死了……中年喪子，那是用盡世間所有酷刑都無法償還的恨意。
“還不給我去準(zhǔn)備，去——！”尖利的女聲，陳夫人雙目血紅。
“是，是夫人，奴婢這就去準(zhǔn)備?！表n嬤嬤被陳夫人忽然炸涌的戾氣嚇得一哆嗦。
不多時，幾個下人抬上來一架鐵床，四角拴著鐵鏈。
“今日給咱們也開開眼，看看什么叫美人在骨不在皮。”
韓嬤嬤硬著頭皮上去就拉著暖兒往鐵床上扯，恰在此時，一道男聲暴怒響起，卻明顯中氣不足，緊跟著一串猛咳。
“孫度柔——，你個瘋婦！”來人正是陳郡守，扶著他的是先前被蕭奚奚脅著的三姨娘。
蕭奚奚依然一副丫鬟姿態(tài)，跟在三姨娘身后。心里暗暗心疼，老道給的救命藥用一顆少一顆，還是用在陳郡守身上，這是個早晚都要死的，簡直是浪費(fèi)?；仡^一定得找蕭勤補(bǔ)回來。
如此慘狀讓蕭奚奚瞠目結(jié)舌，她知道陳夫人一定會難為暖兒，但是應(yīng)該不至于危及性命?？伤凸懒艘粋€母親瘋狂的怒火，那是哪怕屠進(jìn)九幽也要拉人出來撕碎的決絕。
暖兒身上已經(jīng)沒有一塊好地方，本就膚若凝脂，更是襯得血更猩紅，痕愈青紫。滿頭發(fā)絲胡亂地纏在一起，雨后殘蝶一般顫抖著伏在地上。
“陳同信——！”陳夫人啪嚓一下扔出茶盞，碎屑四濺，帶血的手指怒指陳郡守?！斑@個賤·人害死了咱們的兒子——那是咱們唯一的兒子！”
陳郡守聽得此話，面色更青，是他親手……這是他不愿想起的一幕，硬被蕭奚奚用藥吊起來的生機(jī)險些一斷。
“夫人，你莫不是……也怪我吧?！彼查g蒼老，中年喪子，她是，他也是。如何能不哀？
怒火中燒的陳夫人聽得此話，神色一頓，“不，我怎會怪你，同信……”，嗚咽不成聲，直直地?fù)湎蛩姆蚓拔摇?，我只是心，心好痛。?p> “度柔……”陳郡守輕撫發(fā)妻的后背，竟不知是惱是怨。她故意引他來嬌棠園，怕是要給他看另外一幕吧，只是被人從中作梗。翠蕊……翠蕊！竟惡毒至此，不過內(nèi)院爭斗，居然膽敢利用他的親子。
“來人，去將翠蕊的所有親眷壓入大牢！”陳郡守吩咐道。
“度柔，此事與暖兒無關(guān)，都是那翠蕊從中挑撥，她既身死我也不會放過，定要她所有親屬為我兒陪葬，你……莫要傷心了，溢欣知道了會擔(dān)心的，她現(xiàn)在有了身孕?！?p> 陳夫人一聽，一把抓住陳郡守的胳膊，激動地說道，“欣兒有孕了？我……我做外祖母了？”
“嗯，所以你更要好好照顧身子，溢欣在信里說，還盼望你早些去看她，甚是想念你親手做的水晶餃?！标惪な厝崧晞裎恐?。
陳夫人似乎是想起了女兒撒嬌的模樣，面色也是浮起笑容。原來呵護(hù)在手心的嬌嫩小花，如今也即將為人母了。
夫妻二人深情相偎，一旁看著的三姨娘袖內(nèi)的手狠狠攥起，指甲摳進(jìn)肉里猶不自覺。
有人在她身后輕輕扯了下她的袖擺，三姨娘回首，望進(jìn)一汪清寒的眸子里。
蕭奚奚眨了眨眼，沖暖兒方向使了個眼色。三姨娘了悟，出聲道。
“老爺，姐姐，那……妾身就送七姨娘回去了?！?p> 陳郡守松了口氣，面露滿意。恰好被抬頭的陳夫人看了個真切，登時又火起三丈高，她一把推開陳郡守，倒退幾步尖聲嘶吼，“不行——就算與她無關(guān)，也是因她而起。怎能隨意放過，”
“度柔——！”陳郡守還想出聲再勸。
然而陳夫人并不給他機(jī)會，一把抓起原要行刑用的鐵梳子，沖著已經(jīng)失血過多昏過去的暖兒砸去，虎虎生風(fēng)，直取面門。
眾人連忙要攔，陳夫人暴怒之下身形電射，眼看就要砸上暖兒，血濺三尺香消玉殞。
陳夫人忽然腿一軟就撲在了地上，看起來就像是被絆倒一般。
蕭奚奚長吁了口氣，斜眼瞟了瞟不遠(yuǎn)處無風(fēng)而動的花叢。便宜哥哥看來還是有救，沒到冷心冷肺無可救藥。
“孫度柔！你怎么變得如此不可理喻，驕橫跋扈，甚至要當(dāng)面逞兇！”
陳夫人一擊失手，氣泄勁竭，伏在地上嗚嗚痛哭。
“老爺，姐姐也是一時激動?！比棠镞m時上前攙住，柔聲勸道，“都是一家人，有什么不能好好說的。”
陳郡守眉心跳痛，血管鼓鼓脈動，“敏君，以后這家交由你管了。來人，帶夫人下去休息，好生照料著，任何人不得探望。”這就是要軟禁了。
三姨娘按下心頭狂喜，“是，老爺。妾身一定不負(fù)所望，待姐姐身子好些了再交回去?！?p> 好些？她一定會讓她“好好”地“修養(yǎng)”……
陳郡守沉默地擺擺手，驚變連發(fā)、舉家不寧，他是真的力不從心了。
低頭一直隱在三姨娘背后的蕭丫鬟，終于放下了吊著的心。
總算……救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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