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魔帝初揚威
西門凜等人所乘坐的樓船順流而下,轉(zhuǎn)眼間已經(jīng)繞過山腳,眾人只覺眼前豁然開朗,江水滔滔,一望無際,此地已經(jīng)接近三國時候?qū)O曹大戰(zhàn)的古戰(zhàn)場,故而江面頗為寬闊,目測之下,至少有八九里寬的水面,若是隔岸相望,最多可以隱隱約約看見對岸人影。船行二十余里,只見江水南岸正有三座小山起伏相連,此時已經(jīng)是深秋,只見滿山黃葉,驕陽之下顏色如金。其中一座小山西南臨江處,卻是百丈峭壁,怪石嶙峋,其下亂石穿空,江水激蕩盤旋,撞擊在峭壁山巖之上,水花飛濺,猶如堆雪層云。那峭壁上面正有兩個血紅的大字——“赤壁”。那兩個字初看上去俊逸無雙,但是第二眼看去卻是劍拔弩張,只覺得轉(zhuǎn)折藏鋒之處,透露出慘烈無比的氣息。
而在赤壁山下,只見六艘鐵甲包頭的三桅戰(zhàn)船一字排開,將去路封住大半,那六艘戰(zhàn)船上都是旗號鮮明,分明正是縱橫江水中游的六大水寇,而六艘戰(zhàn)船中間,卻是無數(shù)往來游弋的小型戰(zhàn)船,三五成群,旗號各異,彼此之間似是涇渭分明,卻又隱隱配合,列成戰(zhàn)陣,別說是西門凜這里一艘樓船,就是再多上十艘八艘戰(zhàn)船,對上這明顯是訓(xùn)練有素、配合默契的盟軍水陣,也只能退避三舍。
西門凜雖然常年在幽冀,可是對江水上的各種勢力倒是了如指掌,只看那各色旗號,就知道上至岳陽,下至九江,千里江水之上,以及江水兩岸星羅棋布的湖泊河流之內(nèi)盤踞的水賊,倒有大半都來參與了這次會盟,尤其兇名滿天下的六大水寇,更是一個不拉,全部現(xiàn)身。雖然這樣的情形早已在他預(yù)料之中,可是西門凜也仍然忍不住有些心驚,看來唐氏在江水上面的潛勢力果然非同一般,能夠糾集那些白道名宿并不稀奇,可是就連平日里對立為敵的水寇也是應(yīng)邀而來,這其中的蹊蹺已經(jīng)足以令世人回味無窮了。
而在這些大小船只的前方,江水中流,卻已經(jīng)用巨木搭建了一座六丈方圓的浮臺,高出水面數(shù)尺,一頭用兒臂粗的鐵鏈系住,鐵鏈的末梢則曳過千丈距離,系在赤壁之下巨巖上面的鎖孔上,浮臺隨著江面的起伏不定,飄飄搖搖,看上去頗有不堪風(fēng)浪之險的意味。浮臺周圍百丈之內(nèi),卻是一艘水賊的快艇也沒有,顯然正是準(zhǔn)備好的戰(zhàn)場,不以戰(zhàn)船相近,這必是主事人為了顯示胸懷氣度,所以才刻意不以武力威迫,也好公平對決。
只不過主事人這番做作卻未必當(dāng)真公平,江東豪杰多半熟稔水性,而幽冀眾人縱然會些水性,怎能夠比得上慣了水戰(zhàn)的對手,更何況今次東南參與會盟的倒有一半是叱咤江水的水賊,水性更是出類拔萃,這浮臺孤立江中,雙方交手絕無后援,若是江東一方敗了,多半還可以落水自救,若是幽冀一方敗了,只怕多半不會想到跳水求生。一則是幽冀勇士本就傲骨天生,二則多半水性平平,就是性命無礙,也不免會露出窘態(tài),這已經(jīng)頗為不平,更何況浮臺在水中漂浮不定,善于水戰(zhàn)的江東高手自然可以憑此借力,而幽冀眾人卻多半要花些精力穩(wěn)住下盤,此消彼漲,這豈非極為不公平。只是幽冀一方雖然明白其中的文章,卻是沒有法子改變這種局面,幽冀一方本就是勢孤力單,若是不選擇在江水之上一對一,難道還要混戰(zhàn)一場么,所以盡管略有不平,也只能默默認(rèn)了。
西門凜心中早有準(zhǔn)備,更不會多事指責(zé),看看距離浮臺不過二十余丈距離,便揮手下令,停舟不前,上前一步,立在船頭揚聲道:“本座聞?wù)f江東豪杰赤壁會盟,要將本座一行葬送在江水之中,怎么本座只見黑道上的英雄好漢,卻不見白道上的大俠豪杰呢?師侯爺何在,今日侯爺既然身為江東盟主,貴客已經(jīng)親臨,緣何不見主人相迎?”
西門凜這一番暗含挑撥離間的言詞,令那六艘三桅戰(zhàn)船上面出現(xiàn)了一些輕微的波動,甚至西門凜已經(jīng)可以看到一些桀驁不遜的水賊面上已經(jīng)露出了激憤之色,不由心中暗笑師冥自露破綻,要知道雖然自岳陽以下的江水多半都是唐氏的勢力范圍,黑白兩道幾乎都是以唐氏馬首是瞻,可是其中卻有許多不同。
大陳統(tǒng)一天下,已經(jīng)有二十年了,可是由于一帝三藩的對立,所以天下并沒有真的太平無事,尤其在各方勢力犬牙交錯的所在,往往是盜匪叢生,這其中不乏有各家支持的勢力,畢竟盜匪行事可以不講規(guī)矩道理,就是出了什么差錯,只要滅口滅得干凈,也是再無妨礙。當(dāng)然為了顏面著想,不論是帝藩哪一家,也斷然不會讓這些盜匪坐大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只是卻也不會趕盡殺絕。
長江水賊就是因為這樣的原因而存在多年,難以剿滅干凈,反而越發(fā)猖狂,主要的原因就是唐氏的私心自用,雖然唐氏已經(jīng)歸附了楊氏,可是卻是不甘心淪為尋常臣子的,所以仍要竭力維持自己的地位,楊氏想要徹底消化唐氏的力量,也不是一蹴可就的容易之舉。何況楊氏兩面受敵,也不可能將精兵強將派遣到東南閑置,所以控制東南的軍隊仍然大半在唐氏控制之下,雖然楊氏的力量早已滲透了進(jìn)來,可是卻沒有壓倒性的力量。
而唐氏雖然當(dāng)初承諾放棄了兵權(quán),可是卻不甘心只擁有少量私兵和培養(yǎng)招納的高手刺客,所以利用水賊的存在隱藏水軍私兵,就成了理所當(dāng)然的選擇。這二十年來,江水之上的勢力過大的水寇最后不是被剿滅,就是被唐氏招安,這正是最好的證明。唐氏先是縱容水賊劫掠殺戮對手,然后利用越國公的權(quán)勢身份指揮水軍,對水賊分化利用,暗中養(yǎng)了一支強大的私兵,拋棄虛名,得到實際的好處,利用皇室的支持和強大的武力,商船在江水上毫無阻礙往來,通過和益州的貿(mào)易,唐氏積累財富的速度可以說是難以想象的。而在唐氏富可敵國的同時,卻有無數(shù)大小世家,因為江水被水賊侵占,只能眼看這唾手可得的財富從身邊流走,為了家族的生死存亡,在明知無法反抗的情況下,這些世家只能依附唐家,仰人鼻息,才能繼續(xù)存在下去,發(fā)展下去,依附的世家越多,唐家的勢力越強,這樣反復(fù)作用之下,雖然唐家舍棄了獨樹一幟的藩王權(quán)位,可是勢力卻是越來越強,尤其是在新帝登基之后,身為輔政重臣的越國公更是權(quán)位顯赫,除了虎據(jù)幽冀的燕藩之外,就是漢王和滇王兩藩,也只能退避三舍。
長江水賊既然對唐氏的作用這般大,那么也就不難理解為什么雖然多年來朝廷屢次宣揚要剿滅水賊,最后卻是無濟于事,而這些黑道水賊劫掠為生,多半無惡不作,縱然是六大水寇那樣的一方之雄,多半坐地分贓,靠著向來往客商船幫收取過路費生存,也不免時而大舉出動,洗劫商船和沿江村鎮(zhèn),雖然若是太過分,也會被剿滅,但是無論是多么兇惡的水賊,若是當(dāng)真得罪了唐氏,在江水上恐怕也是寸步難行,在江水之上,唐氏才是真正的霸主。所以師冥利用江東黑白兩道排外的心理會盟攔截西門凜一行,不論這些水賊心中真正如何想,卻是不敢拒絕的,只不過如此和勢力最強的燕藩作對,這些人心中也未必情愿。
而白道名宿的心理卻單純的多,他們多半受翠湖影響,支持大陳正朔,唐氏乃是皇室最有力的支持者,又是東南實際上的霸主,所以他們在覺得不違反“大義”的情況下,前來會盟支持師冥,順便向幽冀燕山衛(wèi)發(fā)難,報復(fù)二十年來南北兩地的武人結(jié)下的深仇,也就是理所當(dāng)然的事情了。
可是支持唐氏并非代表著愿意和水賊同流合污,習(xí)武之人往往家道殷實,出身世家門派的更是不在少數(shù),江水上下的貿(mào)易是否順暢,可以說很大程度上決定了他們的生活。即使能夠攀上唐氏,水路暢通無阻,這一路上的孝敬也不是一個小數(shù)字,再加上這些水賊之中也有許多不受控制的小勢力,每年在江水上的損失至少是應(yīng)得利潤的三成。對于唐氏,他們最多是敢怒不敢言,畢竟唐氏控制水賊不過是傳聞,而沒有真憑實據(jù),更何況若是沒有唐氏指縫里露出的殘羹剩飯,只怕他們的家族或者門派早已入不敷出了,所以白道中人對于唐氏多是唯唯聽命,對于直接影響他們利益的水賊卻是恨之入骨。
這一次雖然黑白兩道勉強會盟,但是師冥為了己方不起內(nèi)訌,肯定會盡量分開雙方,而堂堂的東陽侯,自然不能和黑道水寇為伍,和白道中人一起出現(xiàn)就成了唯一的選擇。西門凜一見現(xiàn)場的情形,就知道必然是那些白道中人不愿和黑道水賊一起出現(xiàn),而師冥為了先聲奪人,也有意將自己這些人晾在這里片刻,所以才遲遲沒有現(xiàn)身,這等良機,以西門凜的心智手段,若是不趁機挑撥一番,才是怪事呢。
果然他這一番話說完,立竿見影,一艘懸掛著血色骷髏旗的戰(zhàn)船之上,一個神色暴烈的大漢幾乎是暴跳如雷,遙遙指著西門凜喝道:“你這賊廝鳥,口口聲聲問那些白道的瘟生,莫非看不起老子這些英雄好漢么,就是那些窩囊廢不來,老子也可以將你抽筋剝皮,別在這里擺你大統(tǒng)領(lǐng)的架子,老子宰了你最多亡命天涯,就不信鳳臺閣能咬了老子的鳥去!”
西門凜在幽冀身份尊貴,平日所見之人多是英雄好漢,就是怒極恨極,最多辱罵他為虎作倀,或者罵他殘酷無情,何曾有這般憊賴人物,當(dāng)眾竟敢辱罵于他,聞言不怒反笑,目光一掃,淡淡道:“我道是誰,原來是陸水黑龍褚老大,江水中游六大水寇,閣下能夠位居第五,想必是名至實歸,必定是武功高強,手段狠辣,膽大包天的人物,難怪不將本座看在眼里,想必一會兒上場交手的也有你一個了,若是等不及,何不現(xiàn)在就和本座較量較量,本座可以保證,就算你不幸落敗,這一場也不算在十陣之內(nèi),褚老大以為如何?”
那大漢頭上青筋迸起,雖然西門凜言語客氣,但是語氣中的輕蔑就是三歲小兒也聽得出來,褚老大本就是烈火性子,當(dāng)下就要出戰(zhàn),卻給身邊幾個年輕水賊死死抱住,這些人想必是已經(jīng)熟稔非常,各自制住手腳關(guān)節(jié),那大漢雖然暴跳如雷,卻是掙脫不開,在他身后走出一個中年男子,一身布衣,面色陰沉,高聲道:“西門統(tǒng)領(lǐng)豪氣干云,我們大當(dāng)家理應(yīng)成全才是,只是此次我江東英雄赤壁會盟,共討北賊,未得盟主號令,請恕我等不敢犯了盟主法度,待到盟主親至,統(tǒng)領(lǐng)大人自可向盟主提出挑戰(zhàn),到時候我們大當(dāng)家是絕對不會拒絕的?!?p> 西門凜聽了微微一曬,知道這人不過是推諉罷了,若是師冥當(dāng)真來了,是萬萬不會讓褚老大這級數(shù)的高手上來丟人現(xiàn)眼的,就是以自己的身份,也萬萬不會向一個二流人物挑戰(zhàn),若是給人誤會自己恃強凌弱,那么燕山衛(wèi)可會因為自己這個統(tǒng)領(lǐng)而丟盡顏面呢。
正在這時,卻聽楊寧冷冷道:“何必等到什么盟主前來,決戰(zhàn)之前先來幾戰(zhàn)熱身,也是理所當(dāng)然,你若是不敢和西門統(tǒng)領(lǐng)交手,那么可敢和我動手?!?p> 西門凜聞言一愕,這褚老大的武功不過平平,楊寧是何等的武功身份,怎會主動向一個粗漢挑戰(zhàn),他忍不住回頭望去,只見楊寧負(fù)手立在身后不遠(yuǎn)處,眉宇間神采飛揚,那原本清秀端正的容貌仿佛煥發(fā)出無比的光彩。
那諸老大見挑戰(zhàn)的不過是個十七八歲的少年,深覺受辱,兩臂一振,用上了神力,那幾個年輕水賊再也無法壓制首領(lǐng),都是踉踉蹌蹌跌撞開去,褚老大怒罵道:“賊廝鳥,老子就和你——”,還未說完,已經(jīng)被那中年男子一把捂住了嘴巴,那大漢手舞足蹈地掙扎個不停。
那中年男子面色蒼白地道:“豈敢豈敢,子靜公子乃是新任魔帝,聽濤閣一戰(zhàn),血流成河,令得小兒不敢夜啼,我們當(dāng)家何德何能,怎敢接受公子的挑戰(zhàn),若是言語有不周之處,還請公子大度寬容才是。”
楊寧聽得一怔,魔帝尊稱可不是隨便稱呼的,自己既不是當(dāng)代宗主,就是宗子之位也未明確到手,更何況就算是自己做了宗主,也需經(jīng)過種種試練才有被尊為魔帝的資格,只不過這些乃是武道宗內(nèi)部的隱秘,楊寧自然不會隨便對外人提及,若是出言辯駁,更是自尋煩惱,所以只是淡淡答了一句道:“你是什么人,為何胡言亂語,在下雖是武道宗嫡傳,卻非是宗主,不敢當(dāng)?shù)圩鹬Q,更何況,這魔帝兩字也是你配叫的么?”說到最后一句,神色雖然依舊淡然,但是殺意卻已經(jīng)隱隱透了出來。
那中年男子心中巨震,知道自己一時慌亂,卻是犯了魔門弟子的大忌,要知道武道宗主雖然有魔帝之稱,但是魔門弟子自己卻是不承認(rèn)的,天下哪里有人喜歡稱自己為魔呢。故而魔門六宗,在魔門弟子口中卻是自稱圣門六宗,而武道宗宗主乃是六宗共尊的武帝。這魔帝二字若是私下說說也就罷了,畢竟法不責(zé)眾,就是魔門可以一手遮天,也多半只能眼睜眼閉,但是像他這樣敢當(dāng)著武道宗弟子的面稱一聲魔帝的,只是世上沒有幾個人有如此膽量,就是白道之首的翠湖弟子在此,也只能恭恭敬敬稱一聲帝尊。他心中不由大為慌亂,連忙高聲道:“帝尊恕罪,小人失言?!彪m然他也知楊寧年少,可能真的不是魔帝,可是只見他如此年少,就在岳陽做了那樣駭人聽聞的大事,想必武功已經(jīng)是絕頂品級,縱然說錯了,但是想必只有好處,沒有壞處。何況當(dāng)下的要務(wù)就是打消這少年的殺意,也就顧不得有拍馬屁的嫌疑了。
豈料就在這時,另外一艘懸著青龍牙旗的戰(zhàn)船上面卻有一個鷹目藍(lán)衫中年人冷笑道:“什么帝尊宗主,一個乳臭未干的毛孩子,也值得你文老二如此奴顏婢膝,當(dāng)真是丟盡了‘骷髏會’臉面,褚老大,你莫非就看著屬下這般自作主張么,難怪你骷髏會明明兵強馬壯,卻是只能屈居第五。”
這懸著青龍牙旗的戰(zhàn)船上是六大寇排在第四位的“青龍?zhí)谩?,那藍(lán)衫中年人正是青龍?zhí)玫拇筇弥黝櫻?。近兩年骷髏會異軍突起,干掉了原來名列第五的水寇勢力,晉身六大水寇之列。骷髏會平日多半在陸水縱橫,每遇大買賣,便從陸溪口進(jìn)入江水劫掠行商,而青龍?zhí)脜s多在黃蓋湖盤踞,每每通過太平河殺入江水,雙方地盤接近,為了爭搶生意,不知道血拼了多少場,彼此早已經(jīng)是勢不兩立。今日顧洋見到身為骷髏會軍師的文老二文縉儒這般怯懦,鄙夷之余也覺得自己面上無光。畢竟雙方搶生意,他已是不知道吃了多少虧,多半都是中了文老二的圈套,若是讓外人知道,令青龍?zhí)眠B連受挫的骷髏會的軍師竟是這么一個軟骨頭,豈不是連累青龍?zhí)脕G盡了面子么。江水之上爭雄,除了武力之外,最重要的就是聲威,所以他才會出言怒斥,想要激怒褚老大,讓骷髏會出去和那什么新任魔帝拼個死活,若是勝了挽回面子自然是好,就是敗了最多削弱一下骷髏會的實力,對他又有什么壞處呢?
果然此言一出,褚老大和文老二都是面色大變,褚老大一把掙脫軍師,大喝道:“拿老子的兵刃來,趁著盟主還沒來,先打上一場熱身最好?!?p> 文老二冷汗涔涔而下,他自然知道這種情況下,自己是萬萬沒有法子攔住褚老大,只見他原本出身名門,自然知道許多隱秘,不像褚老大、顧洋這些人,多半出身草莽,對于已經(jīng)消失了七十年的武道宗和幾乎已經(jīng)風(fēng)liu云散的魔門并沒有太深的認(rèn)識,他自然知道這少年的出現(xiàn)代表著什么,七十年后,這個少年再度以武道宗傳人身份出現(xiàn)在江湖上,不論是為了立威,還是為了武道宗特有的修練方式,殺的血流成河將是他最好的選擇。他幾乎是絕望地望著褚老大,心中將顧洋罵得狗血噴頭,暗道,你小子想要自己尋死也就罷了,怎么還將大當(dāng)家也拖下水呢。不過他心中唯一的安慰就是,在顧洋口出不遜的時候,那少年一雙幽深冰寒的眸子已經(jīng)瞧向了青龍牙旗,或者倒霉的不只是自己一方吧。
這時候,褚老大已經(jīng)從親信的屬下手里接過了一柄鑌鐵單鋒大劍,劍身長達(dá)五尺,劍柄劍身渾然一體,一副沉甸甸的模樣,這哪里是江湖人使用的輕靈長劍,分明是沙場爭鋒的兇器,褚老大罵罵咧咧地喊道:“還不準(zhǔn)備小船,送老子去浮臺,等老子砍下這賊廝鳥的人頭,姓顧的,老子再和你算帳?!彼p功尋常,武器沉重,所以要船登臺,其實這浮臺孤立水中,除非輕功出眾,絕難凌空躍到臺上,就是一流高手,沒有小船相送,也沒有法子登上浮臺,所以眾人也不嘲笑褚老大。
顧洋心中得意,面上卻露出鄙夷之色,冷笑道:“本堂主等你看你褚老大旗開得勝,呵呵!”最后的笑聲卻是充滿了鄙夷和幸災(zāi)樂禍,他挑唆褚老大上陣成功,心中自然十分歡喜。他眼見楊寧自由自在,全無階下囚的模樣,心中懷疑聽濤閣之事另有蹊蹺,所以他并不相信楊寧當(dāng)真有傳說的那么厲害。但是他也明白既然這人敢主動挑戰(zhàn),那么一身武功也是出類拔萃的,而褚老大雖然性子急躁,一身武功卻是毫不含糊,下手更是狠辣無情,往往毫不顧惜自己的性命,所以那些武功勝過他的人卻往往死在他的重劍之下,這兩人多半會拼個兩敗俱傷,對他來說卻是最好不過,若非他心機深沉,強行抑制,只怕已經(jīng)大笑出聲了。
正在這時,他耳邊傳來楊寧淡漠冰寒的聲音道:“你很歡喜么,為什么不笑出來?”
顧洋下意識地喝道:“放肆!”便轉(zhuǎn)頭望去,他幾乎是下意識地轉(zhuǎn)頭望去,卻是只見到熟悉的面孔,正在這時,他耳邊傳來無數(shù)驚駭欲絕的叫聲,眼角的余光已經(jīng)看到一團(tuán)若隱若現(xiàn)的青影正凌空向自己撲來,他大喝道:“攔住他。”同時向后疾退,伸手拔劍。
青龍?zhí)脩?zhàn)船的戰(zhàn)臺上皆是身經(jīng)百戰(zhàn)的水賊,方才顧洋突然大喊一聲“放肆”,令他們都是側(cè)目瞧去,不知是那個兄弟得罪了堂主,不料就在這時,四周驚呼聲起,又聽到顧洋傳令,只是等他們回過頭去看向?qū)γ娴臅r候,只看到一道青影已經(jīng)登上船舷,這時候摘弓放箭已經(jīng)來不及了,這些水賊何曾見過這樣的速度身法,都是驚怒狂喝,拔出背上單刀,舍命向那青影砍去,更是移動身形,阻在那人和顧洋中間。
那青影毫不停留,一只白皙如玉的手掌仿佛從虛冥之中伸出一般,輕輕拍在擋在他前面的一個水賊身上,那人如同斷線風(fēng)箏一般向后飛去,撞倒了兩個正向前沖殺的水賊,那兩個水賊慘叫倒地,骨骼斷裂的聲音清晰入耳,而那個被打了一掌的水賊早已經(jīng)七竅流血,死得不能再死了。眾水賊還沒有看清楚,那人已經(jīng)沖入了人群中,這些水賊眼中只能看見淡淡的青影,人影過處,一個個水賊慘叫出聲,有的是被一掌擊殺,有的卻是被蓄滿內(nèi)力的同伴尸身撞得骨碎肉糜,幾乎是轉(zhuǎn)瞬之間,那人已經(jīng)沖破了青龍?zhí)盟\的防護(hù),距離顧洋不過三步之遙。那些最靠近顧洋的水賊都是他的心腹,個個都是亡命之徒,悍不畏死,雖然前面的兄弟的慘叫聲仍在耳邊盤旋,可是他們卻是各自拔刀結(jié)陣,施展開最完備的防守刀法,死守不退。
楊寧足下沒有絲毫停頓,心湖冰清沉靜,使用最強硬的手法破去顧洋外圍防線,雪亮的刀光結(jié)成的內(nèi)層防線也不能給他更多的阻礙,呼吸之間,原本剛猛的真氣已經(jīng)變成陰柔無比,眼中閃過一絲寒芒,已經(jīng)用上了一路拈花指法,十指此來彼去,屈伸輕彈,看似蓮花綻放,又似火焰起伏,而他的身形卻越發(fā)快捷,仿佛淡淡虛影在刀光之中往來穿梭,幾乎每一刻,都有水賊咽喉或者眉心血花綻放,可是那雙白皙如玉的手掌卻是滴血不沾,只是在那些看不清敵人音容相貌的水賊眼中,這雙唯一清晰可見的手掌卻仿佛是從地獄里面伸出的修羅之手一般,終于肝膽俱裂的水賊們失去了抵抗的力量,幾乎是撕心裂肺地向左右逃去,靠近船舷的水賊已經(jīng)不顧一切地向水中跳去,撲通撲通,落水之聲不絕于耳。
這一切楊寧只是漠然忽視,在所有障礙除去之后,他已經(jīng)靜靜立在了顧洋面前,顧洋雙手顫抖,手中握著的長劍搖搖欲墜,從他聽到耳邊的淡漠聲音,到他拔劍出鞘不過是短短一瞬,可是楊寧已經(jīng)逼近了他身前三步,而當(dāng)他心中震撼,略一猶豫的剎那,楊寧已經(jīng)殺死了阻擋在兩人中間的最后一個水賊,這一切發(fā)生得太快了,直到他清晰地看見楊寧立在他面前的時候,他才真切地知道發(fā)生了什么。
自從名列六大寇之后,顧洋并沒有發(fā)覺,他的勇氣和膽量其實已經(jīng)漸漸消退,許多時候他都喜歡使用恃強凌弱的手段,處境的改變讓他從一個陰狠毒辣的兇徒變成了一個色厲內(nèi)荏的懦夫,但是直到此刻,他才發(fā)覺這一點。他能夠感覺到額頭上汗水滾滾而下,汗水淌到眼睛里面,這一刻他覺得自己仿佛孤身一人,耳邊傳來的慘叫和驚呼聲對他毫無幫助,他怎會以為這少年沒有膽子闖到船上來呢,強烈的恐懼終于摧毀了他的最后一絲理智,終于他一劍向楊寧刺去,可是刺出之后他便后悔起來,因為他感覺到手心的汗水,這讓他幾乎握不住劍柄。他自然不知道,其實他在那里猶豫恐懼的時候比他想象的要短的多,而他這一劍也并非如他想象的那般軟弱,一道匹練也似的劍光破空而起,化作點點寒芒,向楊寧覆蓋而去。
楊寧卻還有余暇微微一笑,劍光輝映之下,那清秀的面容上的神情卻是淡漠無比,那笑容帶給人的并非安慰,而是更深的恐懼,然后楊寧的手掌就那么輕輕巧巧穿破了如雪的劍光,化指為掌,一掌拍在顧洋的胸口,然后楊寧的身形悠然后退,千百道目光凝視在他身上,卻只見他身影倏然消失,再現(xiàn)身的時候已經(jīng)負(fù)手立在浮臺之上,卻是再度仰頭向顧洋微微一笑。
顧洋只覺得楊寧的手掌在自己身上輕拂而過,全無任何感覺,然后楊寧就已經(jīng)突然退去,等他再度看清楊寧的身形的時候,楊寧已經(jīng)立在距離他三十余丈的浮臺之上,不明白為什么楊寧竟會放過自己,他松了一口氣,長劍低垂,想著應(yīng)該如何說話,才能挽回一些面子,又不會再度激怒楊寧,可是就在他抬起頭來,深吸一口氣,想要開口的時候。
他卻看到了無數(shù)驚駭憐憫的眼神,他心中正在奇怪,卻覺得七竅都有些濕漉漉的,他下意識地伸手去擦拭眼睛,放下手來,卻驚見一手的鮮血,就在他心膽俱寒的時候,難以形容的疼痛從肺腑之中傳來,他一聲慘叫,一張嘴,一股鮮血激射而出,顧洋目光落到血泊之中,卻看到碎裂的內(nèi)臟,他一邊口吐鮮血,一邊大聲喝道:“魔帝,魔帝——”,只喊了第二聲,顧洋的身軀已經(jīng)如同爛泥一般頹然倒地,那充滿了恐懼的叫聲嘎然而止。
在楊寧突然出手的時候,其他的水賊已經(jīng)各自戒備起來,可是他們也沒有援助顧洋的想法,畢竟水賊之間并沒有什么深厚的情誼,更何況他們也沒有機會出手,就連西門凜等人都已經(jīng)看得呆了,更何況這些良莠不齊的水賊呢,直到顧洋倒地身死,才有一些功力心智超過常人的水賊清醒過來。幾乎是反射性的,所有的水賊或者拔出刀劍,或者引弓待發(fā),所有的眼睛都緊緊地盯著楊寧,眼睛的余光卻是不時地打量青龍?zhí)脩?zhàn)船上面的修羅地獄一般的景象。而楊寧青衫之上卻連一滴鮮血都沒有,明媚的陽光映射下,他只是神情淡漠地立在江心浮臺之上,仿佛是閑來無事,臨風(fēng)賞玩江景的單純少年,再也沒有一絲殺意戾氣,可是所有的人都覺得自己的心好像正在向深淵沉沒。
魔帝,這就是真正的魔帝,所有人的心中都涌起同樣的念頭!他們都怔怔望著楊寧,一動不動,江水之上突然變得沉寂無比,除了江水流動的聲音之外,和此起彼伏的低聲呻吟之外,再沒有別的聲音。
和其他人一樣,即使是同樣出身武道宗的西門凜心中也是無比驚駭,楊寧所用的武功他自然看的清清楚楚,先以千里傳音驚動顧洋,然后趁著青龍?zhí)冒l(fā)生紊亂的時候突然襲擊,雷霆一般的攻勢破去外層的防衛(wèi),然后以陰柔詭異的拈花指殺死內(nèi)層防衛(wèi)的水賊,趁機一舉摧毀青龍?zhí)盟兴\的內(nèi)心防線,又用綿掌手法殺死顧洋,顧洋死狀的凄慘足以震駭任何在場的高手。西門凜暗自長嘆,這些武功他也是會的,甚至火候比楊寧更深,可是他卻絕對沒有法子用這樣的方式立威,這一刻,他真的明白了師尊當(dāng)年對他的評價,他,當(dāng)真不配作武道宗的嫡傳弟子,只有楊寧,才是武道宗下一任宗主的最好人選。
眼中閃現(xiàn)出無比復(fù)雜的神色,西門凜揚聲道:“子靜,回來吧,莫非你還要向褚老大挑戰(zhàn)么?”他的語氣有些玩味,而他的這一句話卻仿佛如同投石落水一般,幾乎所有的水賊都是渾身一震,從那種詭異的氣氛中清醒過來,江面上開始響起低低的聲浪,幾乎所有的人都在交頭接耳。而楊寧的目光移動到了緊緊抓著大劍,目瞪口呆的褚老大,和站在他身邊,不停拭汗的文老二身上,再度露出了淡漠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