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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波逐流之神龍傳奇

第四章 東海之盟

隨波逐流之神龍傳奇 隨波逐流 10682 2007-06-14 18:09:00

    時值初冬,江南的草木已經(jīng)大半凋零,但是巢湖東南口的半陽山,卻依舊碧草如茵,紅葉如火,這座并不險峻秀麗的小山之上卻有兩座湯池,一為冷泉,一為溫泉,兩泉相匯相通,又名半湯,合流之處水溫適度,正可容人沐浴其中。半陽山腳下多有山莊樓閣,都是富貴人家修建的別院,當(dāng)然大多數(shù)別院都可以私下租借給前來游歷的豪客,只是租金不菲。當(dāng)然若是支付不起租金的,也可到附近的半湯鎮(zhèn)里尋找一家干凈的客棧小住,雖然是天下將亂,但是戰(zhàn)云未曾漏出端倪之前,此地還是游人如織,絡(luò)繹不絕。

  這一夜月上中天,霜華如練,游人早已散去,半陽山上只余泉水潺潺,霧氣蒙蒙,不知何時,泉邊傳來嗚咽塤聲,似秋風(fēng)蕭瑟,似潮水連綿,似壯士悲歌,似嬰兒悲啼,雖然不成曲調(diào),但是聽在人耳中,便覺苦澀難言,淚盡成血。

  在這樣的孤寂深夜吹奏陶塤的正是一個清秀少年,高高沐浴過的肌膚白皙如玉,只披著一件寬松的夾袍坐在高高的樟樹頂上,潮濕的烏發(fā)披散在雙肩,在略顯清冷的寒風(fēng)中竟然染上了清霜,這少年卻恍然不覺,仍然在月下林梢吹奏著悲涼的曲調(diào)。

  過了片刻,從兩泉合流之處,明凈如雪的月光下,清澈晶瑩的泉水之中,一個原本仰身躺在水上的窈窕身影站立了起來,在她起身的瞬間,如同珍珠一般的水滴從她身上滾落,勾劃出起伏如同秀麗山川一般的動人輪廓。那女子仰起頭來,高聲笑道:“子靜,這里的泉水這般好,聽說如果多泡些日子,就是身上的傷疤也會漸漸淡化的,你身上的鞭痕還沒有完全褪掉呢,不如下來多浸泡一會兒吧?!?p>  楊寧低頭看向湯池,雖然霧氣蒙蒙,但是卻阻不住他的目光,一眼就看到了青萍嬌艷欲滴的面容,只覺心頭的寒冰一點(diǎn)點(diǎn)化去,微微一笑,將陶塤放到樹枝上,便如飛魚入水一般,一頭扎進(jìn)了湯泉中心,他并沒有可以壓住水花,飛濺的銀浪將青萍周身上下淋個通透,青萍雖然早已周身濕透,仍然大為氣惱,手捧著泉水向剛剛浮出水面的楊寧身上潑去。楊寧撲哧一聲輕笑,也開始還擊,兩人就這樣玩起了小孩子打水仗的游戲,銀鈴一般的笑聲和冰玉相擊一般的笑聲交纏在一起,漸漸的不分彼此。

  不知什么時候,兩個身影出現(xiàn)在上山的石徑上,聽到笑聲,兩人都加快了腳步,不多時已經(jīng)到了半湯溫泉的邊上,不過卻沒有繼續(xù)向前,其中一人立在一棵足可環(huán)抱的紅楓樹下,取下頭上的斗笠,露出被刀疤破壞無遺的俊逸面容,神色慵懶至極,雖然一身布衣粗服,但是身姿矯健英挺,宛若松柏一般。不過這人并未接近湯泉,只是負(fù)手而立,望著霧氣蒙蒙中嬉戲的兩人含笑不語。另外一人卻是彪悍高大,相貌兇惡,望著湯泉中已經(jīng)合二為一的身影居然翻了個白眼,一屁股坐在樹下的青石上看起了好戲。

  楊寧和青萍兩人追逐嬉戲了片刻,都已經(jīng)覺得疲乏,青萍一個閃神,已經(jīng)被楊寧抱在懷中,青萍欲要掙扎,只覺得周身力量不知去了何處,竟是掙脫不開,熱氣氤氳,令她生出昏昏欲睡的感覺,星眸半睜,不禁無意識地偎入楊寧懷抱之中,只覺得從未有過的放松和舒適。楊寧目光落在青萍清麗如仙的花容上,幽深冰寒的鳳目已經(jīng)化成了兩潭春水,縷縷柔情不知不覺已經(jīng)溢滿了天地,終于忍不住心中的渴望,輕輕吻向青萍的額頭,而那令他渴求的櫻唇,卻是無論如何也不敢冒瀆的。

  豈料楊寧的輕吻還未落下,耳中卻傳來一聲雷霆般的響聲——“阿欠”。那坐在地上的大漢的鼻子被空氣中若有若無的硫磺氣息弄得發(fā)癢,忍不住打了一個大大的噴嚏。這下倒好,鴛鴦驚破,青萍第一個睜開了眼睛,掙開了楊寧的手臂,一頭扎進(jìn)泉水之中,再也不敢露頭。楊寧張著手臂,愣了半晌,才弄清楚發(fā)生了什么事情,目光落到了泉水邊上神色尷尬的兩人身上,一張清秀的面容忽而青黑,忽而血紅,想不到沉淪在溫柔鄉(xiāng)中的短暫一刻,竟讓他忽視了身邊的安危,竟然沒有發(fā)覺有人到了左近。

  眼中閃過烈焰一般熾熱的殺氣,楊寧雙手向下虛按,宛若蛟龍一般破水而出,一掌向那正在起身的大漢身上拍去,那大漢連滾帶爬地避開楊寧居高臨下的掌勢,口中亂喊道:“你這賊廝鳥怎么二話不說就下殺手啊,老子可是一路緊趕慢趕到了半湯鎮(zhèn)的,聽說你小子和尹姑娘在這里,老子和伊大當(dāng)家連口熱湯都顧不上喝,就跑到這里來見你,公子爺怎么這么不通情理,一見面就給老子來個下馬威。”

  楊寧出水這片刻,衣裳已經(jīng)結(jié)束停當(dāng),只是依舊滴水如珠,楊寧一掌沒有得手,卻沒有繼續(xù)進(jìn)攻,反而運(yùn)功驅(qū)散身上的水汽,只見他身上霧氣蒸騰,不多時一身衣裳已經(jīng)干爽如故,披散的長發(fā)也半干起來,只是亂發(fā)蓬松,越發(fā)現(xiàn)出幾分桀驁性情來。他漠然向前邁了一步,絲毫不理會滿臉尷尬的伊不平,一雙冰火交融的鳳目盯在褚老大身上,冷冷道:“什么下馬威,你不記得自己的身份么,若非我選了你為‘煉金之火’,憑什么傳授你武功,這些日子想必你的武功應(yīng)該有些進(jìn)步了,就讓我看看你是否有繼續(xù)活命的資格吧?”

  褚老大瞪大了眼睛不知道該說什么好,還未等他反應(yīng)過來,如同暴雨一般的拳腳已經(jīng)劈頭蓋臉的罩了下來,褚老大哪里抵擋得住,好不容易還了一拳,自己倒挨了十掌八掌,幸好他皮粗肉厚,除了吃些不大不小的苦頭之外,倒沒有受到什么真正的傷害。但是這樣的一輪暴打,褚老大的性子也上來了,忘記了眼前這人的武功遠(yuǎn)遠(yuǎn)在自己之上,竟也施展開大開大闔的兇猛招式反擊起來,一時之間兩人居然斗了一個平分秋色。

  楊寧見狀眉峰微揚(yáng),眼中閃過一抹厲色,原本不過是泄憤之舉,此刻卻多了爭勝之心,一連幾掌都是舉重若輕,卻將內(nèi)力以震穴之法灌注在褚老大體內(nèi),這原本是他上次用過的手法,并且將應(yīng)對的心法也傳授給了褚老大,褚老大倒是還算機(jī)靈,被楊寧在穴道上連連得手之后,就已經(jīng)開始運(yùn)轉(zhuǎn)真氣,化解體內(nèi)潛伏的真氣,雖然趕不上楊寧施展震穴手法的速度,但是倒也化解了大半隱患,雖然楊寧多花些時間手段,仍可得手,但是以楊寧的性子來說,卻是不會看重這種純粹以力降服對手的勝利的。所以只是試探了褚老大的進(jìn)境之后,楊寧便收手后退,冷冷道:“這么長的時間,還沒有練到意動神到氣至的境界,真是蠢才,練功也太不用心了,虧得你能夠?qū)㈨殢洿蠼饎偭毜降谌龑印!?p>  褚老大揮去頭上的冷汗,聽著楊寧又像是稱贊又像是諷刺的話語,忍不住反駁道:“不管老子是不是蠢才,賊廝鳥你得手了再說,現(xiàn)在耀武揚(yáng)威算什么英雄好漢?!?p>  楊寧聞言不禁輕笑出聲,對著這個魯莽的漢子,他總是下意識地忘記了收斂自己的情緒,朗聲笑道:“你若能接下這一掌,我從此不再向你出手?!闭f罷縱身掠向褚老大身前,毫不留情地一掌向他胸前拍去。

  褚老大自知閃避不開,索性將真氣聚在上半身,只想著硬撐過去,真氣全力運(yùn)轉(zhuǎn)之下,上身衣衫經(jīng)不住罡氣激蕩,化作蝴蝶片片碎裂,漏出如同精鋼鑄成一般的身軀,翕張的經(jīng)脈皮膚下凸現(xiàn)出來,使他的身軀魁梧矯健得如同金剛神祗一般。

  楊寧眼中閃過一縷冷厲的笑意,手掌輕巧地穿過了褚老大意欲攔阻的手臂,月光下如同白玉一般的手掌輕輕印在了褚老大胸前的膻中穴上,肌膚相觸的瞬間,一股強(qiáng)悍絕倫的冰寒真氣涌入了褚老大周身經(jīng)脈,褚老大只覺得原本緩緩流動的護(hù)身真氣突然失去了控制,竟然向自己反撲過來,猝不及防之下遭到真氣反噬,“哇”的一聲吐出一口鮮血,身軀如同飄絮一般被震得倒飛出去,周身力道如同退潮一般消逝殆盡,就連一根小指頭也動彈不得。褚老大身軀跌出去數(shù)丈,但是楊寧的掌勢卻是未熄,褚老大只覺得對面的掌風(fēng)如影隨形而來,剛要高呼“認(rèn)輸”,只覺眼前一黑,腦子頓時眩暈過去。半昏迷中,褚老大只覺得自己的身體好像被狂風(fēng)席卷的亂石一般跌跌撞撞得墜落下去,耳中聽到水花飛濺聲音的同時,他的口鼻就已經(jīng)被溫?zé)岬娜蜎]。直到這個時候,褚老大才明白過來,自己竟是被楊寧一掌擊落溫泉當(dāng)中,而且從沒入水中的先后次序來看,多半還是倒栽蔥的姿勢。等到他全部浸入水中之后,身軀才漸漸開始恢復(fù)部分知覺,褚老大勉強(qiáng)睜開眼睛,他畢竟是水寇出身,憑著水上的本領(lǐng),掙動勉強(qiáng)可以動彈的手足,幾下劃動之后,終于浮出了水面。

  褚老大又羞又氣,抬頭看去,視線卻被蒙蒙霧氣攔住,模模糊糊地看見楊寧立在泉水旁邊,一張清秀的面容上帶著若有若無的笑意。褚老大見狀忍不住怒罵道:“喂,你這小子用了什么詭計(jì),怎么老子連一掌都接不下了呢?”話音未落,褚老大卻發(fā)覺那站在高處俯視自己的少年眼中突然透出冰寒刺骨的殺機(jī),若有實(shí)質(zhì)的目光仿佛利箭一般幾乎刺穿了自己的心臟,仿佛一盆涼水從頭頂潑下,褚老大嚇得打了一個冷顫,只覺得徹骨的寒意從心頭涌起。直到這時他才再度記起這個少年的身份,這可是傲視蒼穹的魔帝啊,豈容自己一個二流人物這般無禮。

  楊寧看到褚老大又似恐懼又似怔忡的表情,只覺得一顆心都要笑翻了出來,他方才刻意釋放出殺氣,就是要嚇這個草莽漢子一跳,其實(shí)原本被人驚破鴛鴦的怒氣早已經(jīng)在這一番打斗中消散了許多,但是若不如此總覺得不能消氣?;蛟S是心頭的冰霜漸漸融化了吧,這些日子,就是楊寧自己,也覺得心情舒暢了許多,竟也有了戲弄人的興趣,尤其是見到褚老大的狼狽模樣,楊寧竟然覺得十分開心。不過恐嚇夠了也要安撫一下,她還不想這個唯一敢對自己大吼大叫的褚老大這么快就變得噤若寒蟬,想到此處,楊寧板著臉道:“今次不過給你一個小小的教訓(xùn),若你以后還敢窺伺于我,我定要取了你的性命,如果我要?dú)⒛?,可有無數(shù)種方法,不要以為須彌大金剛力就可以保住你的性命。好了,你上來吧,如果真的那么喜歡泡溫泉,我可以讓你在這里泡上一夜?!?p>  見到楊寧似乎惱怒的神情,褚老大竟然覺得頗為放松,他雖然魯莽,但是通過這幾次和楊寧的接觸,倒也發(fā)覺了這個少年雖然心狠手辣,但是對于自己總是情感外漏,雖然可怕一些,比起對其他人的冷漠森然來,卻是顯得親切多了,雖然不知道是否和自己的身份有關(guān),但是他向來性子粗疏,倒也不會放在心上,笑嘻嘻地游到岸上,腆著臉問道:“不知道子靜公子這一次用得什么功夫,差點(diǎn)一掌就干掉了老子半條性命,當(dāng)真厲害得緊。不過公子可別這么大火氣,老子不過是打了個噴嚏,要來偷看可是伊?xí)鞯闹饕?,可和老子無關(guān)?!?p>  伊不平原本老老實(shí)實(shí)地站在遠(yuǎn)處,一副無辜的模樣,聽到褚老大這句話可不肯承認(rèn),連忙推卸責(zé)任道:“子靜公子,伊某可不是有心的,實(shí)在是時間太緊,而且伊某和二小姐還有賭約在的,這不是忙著兌現(xiàn)賭注來了嗎?”

  楊寧目中閃過厲色,他本來就看這伊不平不順眼,敲詐了青萍五十萬兩銀子也就罷了,還要自己和青萍幫他取秘藏,還要一路護(hù)送,更別提利用羿日九箭和青萍打賭,令得兩人不得不利用越仲卿乘舟南下,雖然收了一個弟子令自己頗為開懷,但是想到這幾日越仲卿和青萍促膝相談的情景,仍然覺得心中不快,無論如何,罪魁禍?zhǔn)拙褪茄矍斑@個花言巧語的家伙。

  似乎是感覺到了楊寧毫不掩飾的殺氣,伊不平深吸一口冷氣,小心翼翼地后退了幾步,還未等他再度開口解釋,身后已經(jīng)響起青萍略帶羞澀的語聲道:“子靜,你剛才用了什么功夫,一掌就擊敗了褚會主,怎么當(dāng)初在赤壁的時候,你沒有用那種功夫呢?”

  看到已經(jīng)換好了衣服的青萍繞過泉水緩緩走來,楊寧目光頓時變得溫柔如水,目光在青萍微紅的玉顏上停駐,再也移動不開。青萍走到楊寧身邊,看到他蓬亂的頭發(fā),習(xí)慣性地在楊寧肩上輕輕一拍,楊寧才下意識地訓(xùn)了一塊青石坐下,青萍站在他身后,取出一柄牙梳輕輕替楊寧梳理黑發(fā)。這本是兩人早已駕輕就熟的舉動,直到看到伊不平和褚老大曖mei的目光,青萍才發(fā)覺不妥,但是她生性爽朗明快,雖然臉上又添了幾縷紅云,仍然沒有推開微闔雙目,神情平靜的楊寧,楊寧更是不知兩人這般舉動太過親密,只是享受著青萍纖纖十指在頭發(fā)上穿梭而過的舒適感覺,口中卻答道:“須彌大金剛力雖然是一等一的防守功夫,但是再堅(jiān)固的盾牌對著同樣材質(zhì)的劍,也只有兩敗俱傷的結(jié)果,我故意透漏殺機(jī),迫使褚會主匯聚全部真氣,然后用自己的真氣凝聚成墻,將褚會主的真氣迫回他的五臟六腑,令他遭遇真氣反噬,自然一舉得手,只不過我這一掌也要消耗自己三成功力,實(shí)在是很不合算,如果不是要給他一個教訓(xùn),我才不會使用這門心法呢。不過褚會主也不必?fù)?dān)心,這一掌不是隨隨便便可以施展的,如果不是清楚褚會主的內(nèi)功沒有我深厚,我可不會自蹈死路。”

  聽著楊寧淡漠的語氣,褚老大武學(xué)造詣不深也還罷了,只是撓頭吐舌而已。伊不平卻是出了一身冷汗,憑他的武道修為,自然明白楊寧施展的手法厲害之處,不論哪一門哪一派的心法,若是遭到己身真氣反噬,不是遭到重創(chuàng),也會功力受損,就是走火入魔,也是未必不可能。楊寧這看似輕描淡寫的一掌,不論對任何玄功,恐怕都是克星,雖然聽起來不能隨便使用,但是冷不防使出來,足以令任何高手折戟沉沙。想到武道宗不知有多少這樣的神妙武功,伊不平第一次有些后悔對這少年魔帝只維系了表面的敬意。

  青萍感覺到眾人之間的微妙氣氛,柳眉微蹙,替楊寧結(jié)束好發(fā)髻,起身笑道:“伊叔叔,這一次我們可是乘舟直放厲陽,過了天門山之后子靜和我才棄舟登陸,然后就直奔襄安半湯鎮(zhèn),這一日夜都沒有停留,可謂馬不停蹄,怎么伊叔叔這么多人卻也如此快呢,居然只晚了半日。

  伊不平自嘲的一笑,從容道:“這自然是快馬加鞭,一路疾行之故,陸路雖然曲折,但是終究比水路快些,而且晉儒在江水之上布下了一些蛛絲馬跡,那些人都在水上找人,沒有想到我們棄舟登陸,伊某事先又在沿途安排好了馬匹補(bǔ)給,一路上暢通無阻,要不然也不可能這樣順利。愿賭服輸,二小姐,翌日九箭不僅雙手奉贈,伊某還愿意許諾一個條件,將來青萍小姐在海上若有麻煩,不需酬勞,伊某情愿出手三次,縱然是攻略州縣也不推托?!?p>  青萍自然理會得出伊不平的示好之意,其實(shí)她對伊不平并沒有什么不滿。青萍從未因?yàn)橐敛黄绞歉赣H的舊部而生出伊不平理應(yīng)相助的想法,她很清楚當(dāng)初父親不過是訓(xùn)練一批死士,縱然十分重視,也不過是將他們當(dāng)成棋子罷了,伊不平等人能夠顧念舊情,已經(jīng)殊為不易。在這樣的亂世,任何人都要處心積慮地保護(hù)自己,無論如何,伊不平在自己有難之時,只是要求自己可以付出的報償,而非落井下石,縱然有些私心,也是可以理解的。

  想到此處,青萍淺笑上前施禮道:“多謝伊叔叔的好意,青萍這里先行謝過,以后若有煩勞之處,一定向叔叔求援,至于那個賭約,不過是咱們叔侄說著玩的,不管輸贏,這七煞魚龍陣的陣圖侄女都情愿雙手奉贈,只不過侄女才疏學(xué)淺,這陣圖的四十九種基本陣勢和七種變陣并未學(xué)全,只能先將基本陣勢和四種變陣的陣圖傳授叔叔,剩下的變陣陣圖只有姐姐記在心里,等到我和子靜接了姐姐出來,若有適當(dāng)?shù)臅r機(jī),定然將剩下的陣圖變化全部傳授。”

  伊不平心中微喜,雖然心中不以為然,知道青萍多半是故意保留了一部分陣圖不肯傳授,但是這本是強(qiáng)人所難的要求,能夠?qū)W到大部分變陣,已經(jīng)足以應(yīng)付海上的作戰(zhàn),等到雙方盟約鞏固之后,自己定然可以學(xué)到剩下的戰(zhàn)陣,這一點(diǎn)卻要看自己的努力了。所以他連忙躬身道謝,更是直率地道:“若得二小姐傳授陣法,伊某在海上若能取得什么成就,都要仰賴二小姐的恩澤,將來子靜公子和兩位小姐若有所托,伊某無不盡力。”

  青萍知道雙方已經(jīng)達(dá)成協(xié)議,不禁微微一笑,道:“既然伊叔叔有這樣的雄心壯志,侄女也不妨大膽些,原本侄女和叔叔約定以五十萬兩白銀為酬勞,只不過秘藏之中的白銀實(shí)際上不足此數(shù),不足的部分已經(jīng)約定以珠寶抵償,所以才有相助護(hù)送的約定,侄女一路上思來想去,今次我們來過之后,這處秘藏終究不能保證無人知曉,不如將所有的珠寶都取出來,剩下的部分就作為我和姐姐相助叔叔成事的資本,將來叔叔在海上若有斬獲,分給我們姐妹三成如何?”

  伊不平微微一愣,轉(zhuǎn)瞬大笑道:“二小姐果然不減主上昔日的威風(fēng),這等豪爽,當(dāng)真令伊某佩服,伊某若要拒絕的話可是太矯情了,實(shí)不相瞞,伊某的確希望多些戰(zhàn)船資本,畢竟要奪得海王的地位,需要的金錢鮮血都不是等閑之?dāng)?shù),不過三成之?dāng)?shù)只以金錢投入還不能輕易獲得,除非二小姐答應(yīng),如果伊某將有滅頂之災(zāi),兩位小姐和子靜公子不能冷眼旁觀,須得不吝相助才行?!?p>  青萍毫不猶豫地道:“這個自然,不過伊叔叔也應(yīng)該清楚,我們姐妹沒有爭強(qiáng)斗勝的打算,所以不會主動參與其中,另外叔叔也要給青萍一個保證才行,若有違背大義之行,請恕侄女不能倒行逆施?!?p>  伊不平冷笑道:“二小姐放心,伊某早已想清楚了,如今海疆無主,海盜縱橫,其中倒有多半仰著南閩俞氏的鼻息,這一次若非有幾股海寇太過囂張,犯了俞家的大忌,伊某縱有金銀,也未必能夠購買俞家的戰(zhàn)船。不過算人者人恒算之,伊某早就決定要和俞家一爭短長,但是卻不會冒進(jìn)?,F(xiàn)在俞家的勢力主要在南海,東海和北海大半都是高麗海盜和倭寇的天下,伊某在兩年之內(nèi)必定一統(tǒng)東海水寇,然后再南下和俞家一戰(zhàn),縱然不能一統(tǒng)海疆,做個海盜王,也要做個東海王才行。雖然這期間難免殺戮征伐,但是既然都是刀頭上討生活的人,生生死死早就應(yīng)該看得淡了,至于那些異國的海盜,殺之又有何不妥,若是對上真正的良善商賈或者窮苦漁民,在下自然會手下留情的?!?p>  青萍自然知道伊不平言語中的機(jī)關(guān),現(xiàn)在這種世道,真的敢在海上行商的,又有誰是良善百姓,不過她也不會計(jì)較,只要伊不平不要濫殺無辜,也就罷了,再說青萍雖然品性善良,但是畢竟有乃父的血統(tǒng),自幼又在清絕先生的教導(dǎo)之下,對于流血千里這種事情并不真正排斥,所以只是淡淡一笑,便舉手示意。伊不平會意,兩人便擊掌定下盟約,雖然此處只有四人,但是楊寧和褚老大一個是武道宗宗主,一個和即將重建的錦帆會有著不可割斷的聯(lián)系,這樣的見證人自然是極有份量的。就在這三言兩語之間,未來十年之內(nèi),海疆的風(fēng)云變幻已經(jīng)奠定了基礎(chǔ)。

  楊寧原本只是默然旁觀,聽到伊不平幾次提及俞家,不知怎么想起了當(dāng)日那個和青萍笛塤相和的男子,那人不就是俞家的子弟么。心中千回百轉(zhuǎn),他淡淡開口道:“俞家并不簡單,我見過其中一人,雖然不知身份,但是武功已經(jīng)不在伊?xí)髦?,所欠缺的不過是經(jīng)驗(yàn)氣度,三年之內(nèi),不能與俞家爭鋒,否則必然是一敗涂地?!?p>  聽到楊寧的判斷,青萍立刻想起了江上見過的藍(lán)衣青年,神色變得慎重起來,點(diǎn)頭道:“子靜說得是,我竟忘記了那人,姑且不論那人才智如何,但是看武功風(fēng)采,的確已經(jīng)稱得上是伊叔叔的勁敵,子靜約定三年為期,可是有什么依據(jù)么?”

  伊不平聽到楊寧和青萍的對話,也是皺眉向楊寧望去,雖然楊寧不喜歡言語,但是每一次出言,都是言出必中,縱然是伊不平這樣胸懷韜略野心的梟雄人物,也是絕對不會輕易忽略的。

  楊寧淡淡一笑,指向褚老大自信地道:“得我指點(diǎn),三年之內(nèi),他定可以勝過那人,伊?xí)鳛閹洠視鳛橄蠕h,配合青萍傳授的陣圖,統(tǒng)率三年磨礪的水軍,稱霸海疆當(dāng)是理所當(dāng)然的事情,你們以為如何呢?”

  伊不平心中巨震,不過練箭多年修煉出來的養(yǎng)心功夫起了作用,克制住了機(jī)遇脫口而出的驚呼,不錯啊,褚老大身負(fù)神功,根基扎實(shí),若得魔帝親傳武藝,必然成就驚人,三年之后,自己在海上也已經(jīng)立足穩(wěn)固,若得此猛將沖鋒陷陣,必然可以稱霸海疆。但是凡事有利也有弊,自己的錦帆會改組之后,原來骷髏會的勢力已經(jīng)滲透進(jìn)來,更有文縉儒這樣的人物為左右手,褚老大始終游離在外也還罷了,如果他真的成為錦帆會數(shù)一數(shù)二的大將,那么文縉儒難免會傾向舊主,而褚老大豪邁闊達(dá),卻也算得上帥才,這樣一來錦帆會等于是有了一個可以和自己對抗的第二號人物,而且這人更有魔帝為后盾,不知不覺間,自己的努力被人分了一半成果去。這樣的絕妙想法不知道是那少年魔帝無意之舉,還是有心謀劃,他不是看不出來,楊寧對褚老大頗有好感,對自己卻是冷漠無視,之所以和他合作,不過是看在青萍的面子上,如果有人能夠取代自己的地位,想必那位魔帝并不會感到遺憾吧。

  想到此處伊不平不但沒有生出怨恨不滿,反而覺得心底涌起烈火一樣的斗志來,舉目凝視著對面那少年冷漠淡然地眸子,伊不平朗聲笑道:“承帝尊吉言,三年之內(nèi),伊某必定竭盡所能,平定東海,只等褚兄來歸,兩人攜手對付俞家,然后一統(tǒng)海疆,笑看天下風(fēng)云變幻,權(quán)當(dāng)看戲如何?”說罷轉(zhuǎn)頭望向褚老大,目中神色卻是頗為玩味。伊不平能夠縱橫江水多年,又是梟雄器量,目下他知道離不開楊寧和青萍的助力,而明著拒絕褚老大加入錦帆會也只能寒了人心,索性就坦然接受,反正三年時間已經(jīng)足以讓他占了先機(jī),倒時候龍爭虎斗起來,還不知道誰勝誰敗呢?更何況褚老大不像是戀棧權(quán)勢的性子,縱然容下此人,也未必當(dāng)真就是禍患,更何況這樣一來,魔帝和錦帆會的糾葛也就更深了,有了牽扯不清的利益和情誼,錦帆會等于有了強(qiáng)大的后盾,思索起來,利弊還在兩可之間,以他的性子,自然是接受了這樣的挑戰(zhàn)。

  楊寧原本說出那番話初時原本無心,不過是就著眼前的人提出一個應(yīng)付俞家的法子,但是看到伊不平眼底深處閃過的戒備之色,他卻后知后覺地發(fā)覺了這樣做也是牽制伊不平的手段,雖然不懂得爭權(quán)奪利的種種陽某陰謀,但是終究還明白什么事一山不容二虎,伊不平吞并骷髏會,褚老大自動讓位的消息楊寧畢竟還是知道的。若以楊寧的性子,如果伊不平不滿,他也懶得多事,只當(dāng)是不知道也就罷了,可是見到伊不平擺出的豁達(dá)模樣,反而生出好笑的感覺,索性就和伊不平為難一下,也沒有什么不妥,畢竟青萍可是將全部身家都放在了伊不平身上,有褚老大作為鉗制也是沒有什么不對。雖然青萍并沒有明言,但是為了什么將秘藏的金銀送給伊不平,楊寧也想明白了一些情由,過去的事情已經(jīng)難以挽回,那么亡羊補(bǔ)牢總是可以的吧。所以聽了伊不平的話,不等青萍言語,楊寧已經(jīng)揚(yáng)眉道:“既然伊?xí)飨嗾?,看在青萍的面上,我答允就是,褚會主,你的意見呢??p>  褚老大聞言撓了撓亂發(fā),他雖然粗莽,卻比楊寧還明白這里面的深淺,不過楊寧既然拿定了主意,似乎他要拒絕的話,是給自己找不痛快了,便避重就輕地道:“公子指點(diǎn)褚某的武藝,這是老子的榮幸,不過老子也懶得再做水寇了,這先鋒大將是不做也罷,不過老子終究是精衛(wèi)堂的客卿,如果將來伊?xí)饔杏玫弥献拥牡胤?,老子又方便的話,倒是情愿相助的?!?p>  楊寧和伊不平聽了褚老大的話都覺得滿意,楊寧只要褚老大不掃自己的臉面也就罷了,伊不平卻是聽出了褚老大的弦外之音,明顯是不會和自己爭奪權(quán)勢地位,這樣一來自己也樂得有一員猛將,至于會有什么麻煩的話,以后再說不遲,難道他還斗不過一個魯莽的漢子和一個心智未開的少年么?雖然忌憚青萍和遠(yuǎn)在天邊的綠綺,不過想來雙方既有淵源在先,只要自己不存心謀算雙絕和魔帝,那么雙方自然是可以相安無事的。和青萍交換了一個眼神,兩人都明白了對方井水不犯河水的意圖。當(dāng)下,伊不平含笑和褚老大擊掌為盟,訂下東海之盟,這也是三年之后東海血戰(zhàn)的肇因,但是其時,天下諸侯卻無人得知,不過是四個人的閑言碎語,就改變了天下一統(tǒng)的進(jìn)程。

  大事抵定,那么最重要的第一步就不能拖延了,青萍看了看天色,不知不覺間,東方已經(jīng)開始發(fā)白了,便說道:“事不宜遲,不知道伊叔叔已經(jīng)安排好了沒有,我想我們用過早膳之后就去取秘藏吧,畢竟要趕上萬寶齋的集珍大會,可不能再耽擱了,雖然會期共有十日,但是若不能在前三日趕到,只怕就不方便參與藏珍拍賣了。”

  伊不平既然已經(jīng)拿定了主意,心情自然平靜下來,已經(jīng)恢復(fù)了原本的清明淡定,坦然笑道:“二小姐放心,這一次我?guī)淼亩际切母怪械男母?,一路上已?jīng)安排妥當(dāng),只要取出秘藏,四天之內(nèi)第一批珠寶就可以到達(dá)江寧,文堂主已經(jīng)在江寧待命,二小姐放心就是,伊某到達(dá)碧玉山莊之前已經(jīng)提前令人準(zhǔn)備夜宵,現(xiàn)在想必大家都已經(jīng)用過了,這幾個時辰若是好好休息,應(yīng)該已經(jīng)恢復(fù)體力了,等到用過早飯之后,伊某就吩咐下去,立刻啟程去取秘藏,絕不會耽誤時間的?!?p>  楊寧和青萍還未表示意見,褚老大已經(jīng)大笑道:“太好了,老子早就不耐煩這么藏頭縮腦的,早點(diǎn)辦完事情也好早點(diǎn)離開江南,要不然遲早會被那些天殺的官兵給圍上,咱們快下去吧,也不知道會主哪里尋來的莊子,莊子里面的幾個廚子都有一手好本事,昨天晚上準(zhǔn)備的牛肉湯簡直比得上皇宮里面的御廚的水準(zhǔn),要不是老子趕著上來找人,恨不得多喝兩碗才好。”

  青萍聞言笑道:“當(dāng)然好吃了,那可是子靜親自指點(diǎn)他們做的,褚兄可別忘記了,我們子靜可是岳陽樓有名的廚子呢,他做出來的菜不說冠絕天下,也算是名震江南了,不過子靜既然說要留褚兄在身邊三年,這拿手的佳肴褚兄還怕吃不上么,今天少喝幾碗湯有什么要緊。”

  褚老大聽得連連點(diǎn)頭,忍不住舔舔嘴唇,似乎是想起了那令人難忘的美食,楊寧見狀目中閃過一縷笑意,卻轉(zhuǎn)瞬消失無蹤,只做沒有聽到。

  伊不平卻是細(xì)心,敏感的發(fā)覺青萍和褚老大的話語中刻意改變了稱呼,顯然是暗示承認(rèn)自己在新組建的錦帆會的獨(dú)一無二的首領(lǐng)地位,投桃報李之下,也含笑道:“這個莊子和錦帆會倒沒有什么關(guān)系,只是這莊子的主人曾經(jīng)和伊某有過數(shù)面之緣,是一個不愛富貴,只愛山川的雅士,有些田地在這附近,所以這次伊某就事先訂下了他的莊子,二小姐和子靜公子放心就是,這人絕對沒有什么不妥,就是有人尋上門來,他也可以輕易推卸責(zé)任,這附近將山莊出租的又不是他一人,以后二小姐、子靜公子和褚兄如果游歷天下,若是還記掛此地的山川之美和溫泉魚蝦,只要到了碧玉莊,提及在下的名字,絕對可以優(yōu)先租用這莊子,而且一切開銷掛帳即可,自有伊某負(fù)責(zé)?!?p>  楊寧和青萍聽了都是微微一笑,雖然他們不是貪圖這點(diǎn)小恩小惠的人物,但是這碧玉莊的確是個世外桃源,兩人都很喜歡,聽伊不平的口氣,這碧玉莊的主人和他多半有極深的交情,以后重來此地,等于是多了一處別院,兩人都不是喜歡喧鬧嘈雜的人,自然很是喜歡。就連褚老大,雖然沒有這么多計(jì)較,聽到伊不平毫不掩飾自己和碧玉莊主人的交情,也覺得伊不平并未將自己當(dāng)成外人。這樣一來,四人皆是心中滿意,就互相揖讓著下山去了。

  碧玉莊在半陽山腳下,依山傍水,莊內(nèi)種滿四時花卉,此時已經(jīng)是深秋初冬季節(jié),正是萬物凋零之時,可是這碧玉莊因?yàn)殡x溫泉很近,地氣較熱,ju花依舊傲霜挺拔。雖然東方未明,但是明月中天,蒼穹如洗,將那莊子上下映射得纖毫畢現(xiàn),四人走在山道上,正可看見那東一叢,西一叢的璀璨金菊,寒夜中清香飄來,令人頓覺心曠神怡。

  楊寧突然伸出手去,握住青萍的素手,青萍今日被伊不平和褚老大撞見自己和楊寧嬉戲,仍是羞顏未褪,欲待掙扎,一抬頭卻望見楊寧的眸子,清澈如寒冰,幽深如深潭,其中閃爍的光芒比夜空的星子還要璀璨,心中一軟,已經(jīng)再也沒有力氣掙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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