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咚!”
“天干物燥,小心火燭。”
兩個更夫一個提著燈籠,一個敲著梆子,從街頭的一處拐角過來,邊走邊敲邊喊,走到街尾打更結(jié)束,兩人打了個哈欠,也不說話,轉(zhuǎn)身往回走,走到街頭拐角時,突然聽見旁邊的巷子里前面有人說話的聲音。
“記住我交代你的事情嗎?”一個女人的聲音,有點嚴(yán)厲。
“記住了,記住了,女娃留下男娃不留,大的也不要,老婆子也不是頭一次接你們家的活,李嫂子放心吧?!蓖瑯邮且粋€女人的聲音,陪著小心。
“你可要仔細(xì)了,千萬別讓人抓到把柄?!?p> “李嫂子,這正常生孩子都是一道鬼門關(guān),有的是沒有邁過去的。。。”
后面的聲音越來越小,兩個更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再抬頭看了看這高墻大院,兩人互相擺擺手,吹滅了手里的燈籠,站在角落里足足有一刻多鐘,確定沒有動靜了,這才不聲不響地離開了。
而此時,高墻之內(nèi),一片漆黑,唯獨在東北角上臨近院墻的一座小院內(nèi),燈火輝煌,兩個丫鬟在門口不停地往外張望,偶爾也看看身后的上房。
上房東邊屋子里的大炕上,此刻正躺著一名年輕的少婦,少婦的臉色慘白,旁邊一個婆子不停地給她擦汗,一邊擦汗一邊念道:“小姐,再挺一會,穩(wěn)婆馬上就該到了。”
“奶娘,什么時辰了?”少婦閉著眼睛問道。
“小姐,剛過子時,打更的才剛過去?!币粋€四十來歲的婦人回道。
“子時,子時,從我身子發(fā)動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過去一個多時辰了,一個多時辰。。?!鄙賸D念叨幾句,睜開了眼睛,見整個屋子里只有一個奶娘和一個小丫頭子,嘆了口氣,再次閉上了眼睛。
“抱琴,別哭了,你再去求一趟大奶奶,就說殷姨娘撐不住了,大奶奶如果不答應(yīng),就去一趟太太那?!蹦棠锟戳艘谎壑粫吐暱奁难诀撸櫫税櫭碱^,說道。
小丫頭答應(yīng)一聲,抬頭戀戀不舍地看了看炕上的少婦,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
小丫頭走后,少婦睜開了眼睛。
“小姐,可是有話要交代老奴?”
少婦點點頭,指了指她的梳妝臺,奶娘明白她的意思,忙從梳妝臺的一個抽屜里抱出了一個紫檀木小匣子,小匣子上還有一把精致的小金鎖。
少婦從自己的脖子里抽出一把小金鑰匙的掛墜,遞給奶娘,含淚說道:“打開。”
奶娘看了一眼氣喘吁吁的少婦,知道這個時候不該多問,依言把匣子打開了。
“你把這嫁妝單子和這里的銀票都拿出來,還有一個當(dāng)鋪的房契,貼身放在你身上,如果這一關(guān)我沒有闖過去,記得天亮后趁混亂,去把這些東西存進(jìn)當(dāng)鋪,別的就別動了,放回原處?!?p> “小姐?”婦人忍不住痛哭起來。
“奶娘,沒有時間了,上次生哥兒的時候,好歹還有爺在,孩子都沒有保住,這次爺不在,只怕,只怕。。?!鄙賸D閉眼歇了片刻,接著喘氣說道:“盼就盼這一胎是一個女孩,她能看在這嫁妝的份上,留我孩子一條性命。記住了,這當(dāng)票,等孩子要成親時再偷偷交給她?!?p> “是。老奴答應(yīng)你了。”婦人說完,把匣子里的銀票和嫁妝單子以及當(dāng)鋪的房契放進(jìn)自己的袖袋里。
“不行,還是放鞋子里吧?!鄙賸D搖搖頭。
待婦人把東西藏好,少婦聽見外面有了腳步聲,忙指使婦人把匣子鎖好放回原處,自己再把鑰匙依舊貼身藏在脖子里。
剛做好這一切,便聽見門口的丫鬟驚喜地喊道:“來了,來了,李媽媽帶著劉婆婆來了?!?p> 屋子里的婦人聽了這話,擦了把眼淚,迎到門口,說道:“李嫂子,我家主人她,她。。。”
“哎呀,常嫂子,這不也是沒法,誰知道殷姨娘會早產(chǎn)?這大半夜的我可是忙得連腳都沒有沾地,你可是不知道,連大奶奶都急得差點要動了胎氣,大奶奶說了,將軍不在家,她一定要保殷姨娘一個周全,殷姨娘可是將軍放在心尖上的人,殷姨娘要有個閃失,這怪罪下來,大奶奶也得跟著吃掛落不是?”李媽媽絮絮叨叨的念了一大通。
“先看看我們主人吧?!蹦棠锎驍嗔肆死顙寢尩脑挕?p> 聞言,劉婆婆上前掀開了炕上的被,把手伸進(jìn)了少婦的下身。
“啥時候開始見紅的,羊水都流干了,這還了得?”穩(wěn)婆大吃一驚,叫了起來。
“這?可有兇險?”李媽媽滿臉擔(dān)憂地問道。
“難講,少不得我這老婆子把看家的本事拿出來,不過我有一句話當(dāng)問一下,這萬一有個啥,這是保大的還是保小的?”劉婆婆問道。
“這?我也做不了主,常嫂子,你打發(fā)人去問問太太吧?!?p> “不用問了,保小的?!笨簧系纳賸D說完閉上了眼睛,只看見兩行熱淚從眼角流了出來。
奶娘聽了,依舊打發(fā)一個叫撫琴的丫頭去了。
這邊劉婆婆開始準(zhǔn)備接生事宜。
少頃,抱琴帶著一個三十來歲的婦人進(jìn)來了,婦人見李媽媽和劉婆子在,不高興地瞋了抱琴一眼,說道:“我說李媽媽去請穩(wěn)婆了吧,你還不信,你看,這不來了嗎?”
李媽媽看了來人一眼,“朱娘子來的正好,劉嫂子剛說殷姨娘情況不太好,你去后街那再請幾個穩(wěn)婆來,順帶再請一個郎中來,大奶奶說了,殷姨娘可出不得錯?!?p> “是?!比畞須q的婦人朱娘子聽了這話忙走了。
朱娘子剛出門,便碰到撫琴領(lǐng)著一個十七八歲的丫鬟過來了。
“喲,是秋菊姑娘來了?”朱娘子看見這丫鬟,滿口問好。
“嗯,太太打發(fā)我來說句話,朱姐姐這是要去哪里?”秋菊站住了。
“再去請幾個穩(wěn)婆和郎中,殷姨娘的情況不太好?!?p> “那就快去吧?!鼻锞找宦犨@個,也沒敢耽誤對方,跟著撫琴進(jìn)了院子,對穩(wěn)婆低聲囑咐了幾句。
此時,離這稍遠(yuǎn)一些的正房大院里也點起了燈,一位五十來歲男子身穿一件月白色褻衣,站在門口不停地走來走去,屋子里有一位四十多歲貴婦人打扮模樣的人正跪在佛堂前磕頭,嘴里念念有詞。
離正房大院東邊不遠(yuǎn),也是一個獨立的院子,這院子里也是燈火通明,有一位二十多歲少婦,用手托著自己的大肚子,焦急地看看外面,跟身邊的丫鬟婆子說道:“怎么還沒有消息,去,打發(fā)人去多請幾個穩(wěn)婆,還有郎中,可不能讓殷姨娘有了閃失。”
“是,大奶奶。”
丫鬟們跑著出去了,急切的腳步聲在這個寂靜的夜晚分外明顯,驚動了一個又一個的院子把燈亮了起來。
這個晚上,注定是一個不平靜的晚上。
約摸一個時辰后,總算聽見一聲小孩子的啼哭,炕上的少婦得知自己生的是一個女孩,總算露出一個欣慰的笑容,看了看身邊的奶娘,見奶娘點頭,這才慢慢閉上了自己的眼睛。
小院里探消息的人開始奔走相告,大奶奶得到消息后,擠出了幾滴眼淚,哭道:“這可如何是好?這將軍回來了,還不得責(zé)怪我沒有照看好他的人?怎么好好的就早產(chǎn)沒了呢?”
“大奶奶固然是菩薩心腸,奈何這就是殷姨娘的命,這人呀,不能跟命爭?!崩顙寢屢矠⒘藥椎窝蹨I。
“罷了,我這個樣子也不能去送她一程,媽媽就代替我去送她一程,這裝裹的衣服也來不及做了,你去我那那挑幾身新衣服給她換上吧,也算是我跟她好一場?!?p> “大奶奶,這可使不得,忌諱著呢。不如我讓針線房連夜趕出兩套衣服來?!敝炷镒诱f道。
“也罷,但是你們一定要親自給她換上。”大奶奶扶額裝頭痛狀。
“咱們的大奶奶可真是菩薩心腸?!钡紫碌难诀咂抛觽兏`竊私語道。
而正房大院里此刻則是亂作了一團(tuán),原本已經(jīng)換了一身官袍準(zhǔn)備上朝的五十來歲男子聽見丫鬟們說殷姨娘生了一個姐兒走了時,突然一腳踏空,栽倒在地。
“老爺,老爺。。?!痹鹤永锿蝗惑@呼一片。
眾人忙著扶男子上炕,忙著請郎中,忙著奔走相告,沒一刻鐘,整個庭院的燈都亮了起來,大院里也擠滿了人。
可惜,郎中來的時候,老爺已經(jīng)滿臉黑紫,沒了呼吸。
“掃把星,可惡的掃把星,剛生出來就克死了兩人,這丫頭就是來索命的,去,快去把這丫頭弄死扔了?!彼氖鄽q的貴婦人咬牙罵道。
稍后,天色已亮,離這庭院不遠(yuǎn)的城中心是一座宮殿,三三兩兩的身穿官服的人從宮門走出,坐在龍椅上的皇帝見人都出去了,便顫巍巍地扶著太監(jiān)站了起來。
“今兒永定候怎么沒有上朝?”
“回皇上,老奴這就打發(fā)人去問問?!迸赃叺睦咸O(jiān)向一個小太監(jiān)使了個眼色,然后扶著一臉病容的皇帝回到了后院。
“皇上,今兒的藥還沒有進(jìn)呢。”太監(jiān)見兩個宮女端了兩個托盤進(jìn)來,小心翼翼地問道。
“罷了,天天喝這些藥一點用也沒有,今兒不想喝了?!?p> “皇上是思慮太過,永定候答應(yīng)出征,皇上先把心放寬些吧,等過了端陽節(jié),永定候就可出發(fā)?!崩咸O(jiān)沒敢抬頭,低眉說道。
“嗯,那些個將才都老了,也就他還能再替朕干幾年。對了,說到端陽,今兒是五月初三了吧,給我來一個粽子嘗嘗?!?p> “是,皇上?!?p> 老太監(jiān)說完,親自從旁邊的膳桌上挑了一個精巧的小粽子,剛送到皇帝的嘴邊,只見一名三十多歲的男子急匆匆跑了進(jìn)來。
“父皇,不好了,永定候剛歿了?!?p> 餐桌上的皇上剛咬了一口粽子在嘴里,聽了這話,心里一急,這口粽子上不上下不下的堵在了嗓子眼,不一會,便滿臉通紅了。
“太醫(yī),太醫(yī)。。?!?p> 太醫(yī)趕來時,皇上的頭偏向一邊垂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