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清晨，新野城外，三百步騎一字排開，趙云勒馬立在軍前，靜靜地等著。
好一陣子，城內(nèi)行出一隊人，劉備在數(shù)人的陪同下走了出來。趙云下馬行禮：“主公，可以出發(fā)了?！?p> 在張飛等人的目送下，劉備、趙云和一行親衛(wèi)漸行漸遠。繞過連綿不斷的山巒，身后的新野城已經(jīng)消失不見。在劉備啟行之前，來自襄陽的使者得到答復(fù)，已經(jīng)先動身走了。
對于趙云而言，襄陽是個很特殊的地方。就是那里，他第一次遇到了蔡琰，第一次遇到了吳言，仇天恨海，神兵祭血，之后的種種，都因襄陽而起。從某種程度上來說，襄陽是趙云的一個起點?，F(xiàn)在，趙云圍著天下繞了一個大圈，又向這個起點行去。
也不知道現(xiàn)在的襄陽，那個夜晚，還會不會有胡笳聲……趙云搖搖頭，和劉備并排行走著。新野處于襄陽北面，眾人南行，會先經(jīng)過樊城。長江的一條支流流經(jīng)樊城，沿途過漢津，于夏口處匯入長江干流。而關(guān)羽平日的水師便是在樊城附近。由于這支水師是劉備被分配去新野時劉表給的，所以平日里關(guān)羽和襄陽那一方交往甚多。而當(dāng)聽說劉備要動身之時，關(guān)羽已經(jīng)提前回了樊城安排事宜。
“子龍，你……”大概是嫌太悶了，劉備打破了沉寂，想和趙云嘮嗑。趙云看了過來。
“你是不是還沒娶？”
趙云一臉愕然，有些跟不上劉備的思路。來新野的這段時間，趙云和這群人已經(jīng)完全熟絡(luò)。粗獷的張飛，穩(wěn)重的關(guān)羽，仍舊一根筋的陳到，搞怪的簡雍，愛下棋的孫乾糜竺……但如果要找一個詞來形容劉備，趙云撓破頭皮都只能想到蠢萌兩個字。
見趙云被嗆得不行，劉備遠眺，目光深邃。
“荊州的局勢……怕是……哎……”
趙云怔怔地看著劉備自言自語，好一會兒終于回過神來，弱弱地問：“主公，這兩件事……有什么聯(lián)系么？”
劉備將目光收回，兩人縱馬走在軍前。
“子龍，你還不知道，如今的荊州有很大的隱患。”劉備道，“這些事，只你知道就行了，懂么？”
趙云認真了起來。聽劉備的語氣，他從未給別人說過接下來要說的。趙云也明白，劉備蠢萌歸蠢萌，但一旦認真起來可就既不蠢也不萌，而是有一種君主的肅殺！
“前些年和你在穰山分別后，我們這隊人便來到了荊州?！眲涞?，“我先派了孫乾出使，憑著他的口才，劉老哥才答應(yīng)容納我們。但孫乾說，當(dāng)時劉老哥手下以蔡瑁為首的將領(lǐng)極力反對。其中緣由，你懂吧，子龍？”
趙云點點頭。昔日劉備與曹操為敵，收留劉備便等于和曹操敵對。而且劉備落魄歸落魄，但那是因為他沒有地盤。如果收留了劉備，以他及他手下的將領(lǐng)，誰能保證他不會反過來咬荊州一口？
“所以，我們這一部分和荊州內(nèi)部將領(lǐng)之間的暗斗，從那個時候起就開始了。”劉備低聲道，“劉老哥待我很好，但他畢竟上了年紀(jì)，荊州蔡氏家族勢力龐大，將領(lǐng)們大多偏向蔡瑁一方。劉老哥這些年沒少請我赴宴，從平日的點滴來看，劉老哥的權(quán)力是一點點地被架空了。而前段時間我聽說蔡瑁不知哪里來了個姐姐，又服侍起了多病的劉老哥，如此一來，局勢更危?！?p> “為此，我才請命駐扎新野，遠離襄陽，與百姓和荊州士族修好。這樣一來，蔡氏勢力想動我，也得考慮一下民怨?！眲洳粍勇暽卣f。
趙云頓悟。自趙云來新野后，他發(fā)現(xiàn)百姓無不對劉備感恩戴德，而時常有來自荊州各個地方的士族前來拜訪，問其原因，均是因為劉備施行的仁政。原來如此，所謂民心，竟然可以是這么鋒利的武器……
原來劉備的蠢萌，都是裝給別人看的……趙云沉默。大智若愚么……既然是主公，必然有他過人之處。但這些仁政，只是武器么……
電光火石之間，趙云想了太多。所謂的“仁”，也不過和“霸”一樣，是用來奪取天下的武器，只是實現(xiàn)的方式不同么……劉備如今是這樣，但如果有朝一日，他成為一方君主，還會這樣么……我所追求的，會和面前此人一樣么……
“子龍。”劉備拍了拍趙云的肩膀，“我大概知道你在想什么。自古以來，得民心者不少，但他們的政權(quán)卻不長久。歸其根究，是沒有徹底將仁施行下去，而是得權(quán)之后放縱私欲，步入前人的后塵。”
“以仁的方式建立起的政權(quán)，必當(dāng)以仁貫徹始終。這才是長久之道……”
迎著劉備充滿信任的目光，趙云點點頭，抱拳。
“好了，話說回來?！眲涞?，“昨日我給你們說的那件事，并沒有那么輕松?！?p> 趙云眉頭一動：果然劉備對其他人隱瞞了什么。但這些他都對自己說了，足見其信任……
“一切的起因，源于哪里呢……”劉備遠眺，“劉老哥有二子，長子劉琦，次子劉琮。我們自到荊州后，沒有少受大公子劉琦照顧，因此和大公子的關(guān)系還算不錯。而次子劉琮年紀(jì)尚小，卻受劉老哥喜愛?！?p> 說到這里劉備向四周望了望，在一片翠綠中行走的只有這支隊伍。
“前幾天劉老哥找我，就是關(guān)于廢立之事?！眲湎蜈w云這邊靠了靠，“劉老哥想廢長立幼?！?p> 趙云點點頭。廢長立幼，這種事也在袁紹身上發(fā)生過。當(dāng)初和樊淑們一起助袁紹三子時，面對曹操大軍壓境，袁氏三子尚能團結(jié)一致，不料曹操一退，兄弟便爭權(quán)奪利，讓曹操坐收漁翁之利。
“你應(yīng)該知道我的答案吧？”劉備道，“我勸他慎重，不料被隔墻之耳聽到，因此受到蔡氏勢力記恨，再加上酒后失言的事，若沒有伊籍的幫助，我恐怕就逃不出襄陽了?！?p> “如今的荊州，像極了曾經(jīng)的袁本初四州之地?！眲涞溃叭魟⒗细鐝U長立幼，劉琮年幼必被蔡氏勢力控制，而曹操一旦南征，荊州分崩離析必一觸即潰。曹操已然平定北方，南下之日，不遠了啊……”
趙云領(lǐng)著三百騎行走著，劉備也沒有再說話。雖然趙云在新野過了這幾個月的安寧日子，但誰都明白，這不過是片刻的安寧。曹操一旦南征，荊州復(fù)雜，到時候不知道會出什么事情。而新野位于荊州北部，首當(dāng)其沖的，正是劉備一行人。這群人的命運，又該何去何從……
眾人經(jīng)過樊城，與關(guān)羽接觸，并沒有耽擱太久，即刻向襄陽行去。行到下午，終于看到了那宏偉的城墻。城門口，一排人早已排開等候。
望著高大的襄陽城，劉備輕輕拍馬，和趙云一起奔了過去。
“子龍，這一次，拜托你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