眨眼已是酷夏,桂陽迎來了濕熱的季節(jié),清晨依舊不顯涼爽。農(nóng)夫們挑著沉甸甸的擔(dān)子,水在木桶里蕩漾,灑在林間畫成漂亮的水痕。
“喲,老李,你也來挑水??!”
“是啊。小張,城南不是新打了三口井么?你怎么還來這里挑?”
“給太守大人挑啊,他還帶著隊伍在城西打井,這么熱的天肯定會渴的?!?p> “怪不得,哈哈,要不是太守大人前個月挖河道引宕水來這里,我們挑個水還得多走十里路吶!”
“對得很吶,那幾十口井剛挖,還得沉淀沉淀才能甘甜,可不能給太守大人喝啊。對了老李,你挑水干嘛???城東不也有井了嘛?”
“和你一樣,給太守大人??!”
………………………………………………
“阿嚏!”
趙云還是沒忍住鼻癢,揉了揉鼻子:誰又在惦記我呢……停頓了片刻,又開始組織挖掘工作。
在城北的這片地里,趙云麾下的士兵都光著膀子,搬石頭的搬石頭,挖地的挖地,砌墻的砌墻,一番火熱朝天的景象。趙云和其余人一樣,均是汗流浹背。挖井挖了好半天,趙云看著烈日將至,便招呼眾人到樹下躲避。圍坐在綠茵處,張著等拿起土碗舀水,分給其余人。接過甘冽的水,趙云一飲而盡,仿佛喝了壇陳年好酒。
“將軍,這是第四十八口井了,也是最后一個啦?!弊谂赃叺氖勘共蛔∨d奮,趙云還沒回話,旁邊的人給了那士兵一個暴栗:“現(xiàn)在還叫什么將軍,叫太守!”
“好的將軍……哦不,太守大人!”
趙云笑了笑,抹去額頭汗珠:“你們喜歡怎么稱呼就怎么稱呼吧。”
這幾個月,桂陽城內(nèi)無時不刻不在修建著設(shè)施。先是搭起了連結(jié)城西城東的石橋,再是挖河道引來宕水以作日常及灌溉,再是現(xiàn)在的四十八口井,也因為此,這幾個月趙云的部隊沒少忙活。夏侯蘭在桂陽局勢穩(wěn)定之后便辭行回了長沙郡,趙云帶著劉備領(lǐng)給他的十余精于內(nèi)政之人把桂陽徹底修了一遍,如今城內(nèi)城外都已安定,一切都在復(fù)蘇之中。
和士兵們說笑間,遠處傳來一陣馬鳴。趙云抬頭想看,被那邊的林子擋住。
“太守大人,文老又來啦!”前面的士兵似乎早已見慣,回頭喊道,眾人哄堂大笑,趙云也樂了。
遠處奔來一人一騎,直殺到趙云面前才停下,下馬便拜:“太守大人啊我可算找到你了!你怎么又在這里??!”
來者是個略顯憨厚的長者,他急得滿頭大汗,趙云招呼士兵拿來碗水,來者只顧著叨逼叨。
“你是一方之主,怎么能擅離太守府。如今桂陽剛定,內(nèi)內(nèi)外外萬事等你裁決,你卻在這里打井,萬一有重要的事你又不在,百姓怎么辦?百姓一亂桂陽怎么辦?桂陽一亂江南怎么辦?江南一亂主公怎么辦?主公一亂曹操卷土重來怎么辦……”
趙云眼角余光瞟到張著等人無奈的表情,只得暗自嘆氣。老者叫文祥,是劉備帶來的那群人中最年長同時也是最精通內(nèi)政的一位。這幾個月文祥幫著趙云處理了好多讓他頭疼不已的事情,也深受其余人敬重。只是他有個不好的毛病,老是愛嘮叨,尤其是在趙云面前。比如他能從看見趙云忙的顧不上吃飯一直扯到前后五百年的歷史。對于此眾人也都習(xí)慣,見文祥是長者也不好打斷,只能任他說著。
“文老啊,我不就是打個井嘛,曹操至于妨礙我么……”好不容易等文祥說完了,趙云低聲吐槽道。
“怎么不至于?。 蔽南榧钡貌煌5囟迥_,又開始噼里啪啦說起來,“小事不重要,但累加起來就是天大的事……”
趙云默默地聽完文祥又一輪嘮叨,決定再也不補刀了。好一會兒,文祥說得口干了才停下來,趙云急忙遞過那碗水,可算是讓他停了下去。
“文老,那些事情不都解決了嘛?!壁w云道,“現(xiàn)在待在府內(nèi)也沒事,我還想活動活動?!?p> 見文祥喝下水又要說,趙云急忙又端來一碗水遞過去:“文老,有什么事你們先幫我看著,我回來再決定嘛。”
文祥一臉悲痛狀:“哎哎,太守大人啊,我年紀又大又是一介下官,說這些話也是為你著想啊。你想想看,現(xiàn)在的桂陽……”
文祥又開始第三輪嘮叨,趙云低頭應(yīng)著。自他帶部隊修繕設(shè)施以來,文祥的整個工作就變成了三個字:找趙云。為此他哪里都去過,城南河灣的那條水溝,城北林子的那從荊棘,城西的那片淤泥,城東高墻上那條縫隙……
“將軍——哦不,太守大人!出水了出水了!!”
那邊士兵欣喜的喊聲將眾人的注意吸引了過去,一群人東如奔雷直沖那井而去。趙云望著挖出的深坑,見到下面滲出的清水,又驚又喜。
“小張小趙小夏!抄家伙!”趙云回頭對士兵喝道,“還有你們,拿起東西,干!”
見著眾人撿到黃金般欣喜,文祥在綠茵下不住地搖頭,一邊搖一邊嘆:“人心不古喲,人心不古??!年輕真好啊……”
當(dāng)天下午,第四十八口也是最后一口井被趙云等人蓋好。一行人拖著疲倦的身軀向歸處走去,一路哼著曲子嚎著歌,沿途的百姓聽到這個動靜,明白是趙云帶著部隊又回來了,都向他投去敬仰的目光。桂陽郡多了四十八口井,上至富商官員下至平民百姓生活都方便了太多,為此民間還給這些井取名為八角井,又親切地稱呼其為子龍井。從外地來桂陽的人聽說這名,見以太守之字命名,便提出要去看,不料會有四十八口,這也成了桂陽的一大特色。
……………………………………………………
“啪!”
響亮的聲音傳遍太守府,趙云看去,坐在一邊的張著不好意思地撓頭。見眾人沒受太多影響,趙云又接著講桂陽最近的事。沒過多久,又是一聲“啪”的聲音,這下是另一邊的馮河。估摸著和張著是一個情況,趙云沒去管,又開始講,剛要開口又聽得一聲“啪!”,這下子又是張翼。
這會開不下去了……趙云放下文書,一臉嚴肅。眾將見趙云認真起來,都提起精神,認真聽著。
“今天的議事到此結(jié)束?!壁w云道,“接下來,我們要商討一個事關(guān)桂陽民生的重大問題?!?p> “太守所言何事?”文祥問道。
趙云轉(zhuǎn)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拍向自己的右臂。左掌拿開,眾人看到趙云手上已是一灘鮮血,上面還沾著某種動物的殘骸。
“關(guān)于桂陽這里大得可怕的蚊子的問題?!?p> 眾將一愣,隨即私語了開去,顯然趙云這一句戳中他們心底了。桂陽地處荊州最南,氣候濕熱的同時蚊蟲也多,而且更奇。憑良心說,趙云從沒見到桂陽這里這么大的蚊子,而且賊狠,一咬下去就起特大一個包,癢上半天時光都不見消。如今已是酷夏,白日多動蚊子自不會咬,關(guān)鍵是晚上睡覺的時候。饒是趙云都被折磨得好幾天沒睡好,其余人也都一個模樣,每日清晨醒來手上腳上都是好大的包。
“打!”張著惡狠狠地說道,顯然已經(jīng)對蚊子苦大仇深,“抓住這些可惡的蚊子剝皮抽筋下油鍋!”
趙云一臉黑線:“這么大的桂陽,怎么打得完……”
張著這一說可把眾人的話題引開了,被蚊子折磨得苦不堪言的眾將無論文武都開始倒訴苦。趙云坐在中間看著大家激烈無比的討論,卻是一陣好笑:以往每次議事都沒見到他們?nèi)绱朔e極,看來是因為沒有共同的敵人……
正當(dāng)眾將討論得火熱,府門開了,樊淑走了進來,手里還拿著什么東西。
“咦?這么熱鬧?”樊淑徑直走到趙云面前,把手中的白布放下,“在討論什么,說來我聽聽唄!”
因樊淑的到來,眾人的注意被吸引到了那堆白布上,逐漸停止了說話。趙云任桂陽太守之后,諸事安定,無所事事的樊淑便找趙云幫忙要了家店鋪,自己開始賣衣服。以她的話說,她曾經(jīng)在桂陽待過十幾天,桂陽南面的山林里有很多特別適合做衣服材料的植被。因是樊淑的要求,趙云自然幫忙。她找了曾經(jīng)被黃彪掠去的一些女子,苦口婆心地勸說之下居然說動了好些人幫著她收拾店里事務(wù),于是這一家全由女子經(jīng)營的服裝店很快被眾人知曉。每次外出找植被樊淑都是親力親為,趙云無事時也會幫忙,所以這家女子店里的衣服很是舒服,甚受喜愛。好些人聞名而來,只為見識這家店鋪,樊淑也趁機給自己的店鋪做了番推廣。一來二往,桂陽有家全由女子經(jīng)營的店傳遍了整個江南四郡,連劉備都派人來問過趙云。
衣服好,生意也不錯,樊淑自然沒有虧待手下的女子。曾經(jīng)有數(shù)名不法之徒借買衣之名調(diào)戲了幾名店員,樊淑回來后得知這個消息怒火中燒,向桂陽城外追了五六里把四個五大三粗的漢子全綁著回來吊打,后來要不是趙云聞訊趕來調(diào)息,那四個人就被樊淑給打死了。趙云押回他們的時候四人已是半死,趙云也看得心驚。從那個時候起所有人才明白,原來這家店鋪的女老板是和桂陽太守一個級別的人物,再也沒人敢來找這家店的麻煩。而樊淑的那句“男人支配女人的規(guī)則在我這里不管用”的名言也轟動一時。
鑒于之前幫趙云定桂陽和之后的種種,趙云周圍的人也對樊淑客客氣氣的,見她如見趙云本人,所以樊淑進來時并沒有引起驚訝。趙云好奇地盯著樊淑拿來的白布。
“樊……老板,這是什么?”張著小心翼翼地問,似乎很怕樊淑。
樊淑撓撓頭:“前幾天去那邊的山林發(fā)現(xiàn)一種奇異的植物,取了一些原料拿回來讓她們加工,最終做成了這個。子龍,你看看?!?p> 趙云捏了捏,眾人也忍不住捏了捏,一向嘮叨的文祥也捏了捏。
“很軟的感覺?!壁w云試了試,“氣息可以穿過去,和一般的布與絲綢不同?!?p> “樊淑,那種東西多么?”
樊淑點頭:“一抓一大把,我才發(fā)現(xiàn)的,改天可以帶你去看。”
趙云想了一會兒,眼前一亮:“樊淑,你能把這個再改一下么?”
“改成哪樣?”
“能透過風(fēng),但透不過其它東西?!?p> 呃……樊淑眨眨眼,沒明白趙云的意思。馮河眼珠一轉(zhuǎn),頓悟:“太守大人,你是要……”
趙云點頭:“把這個做成帷幕罩在床上,這樣晚上睡覺時就可以把蚊子擋住外面了?!?p> 眾人恍然大悟,樊淑好一會兒才反應(yīng)過來趙云的意思。見趙云所托,樊淑把袖子一挽,拍拍胸脯:“交給我好了!”說著她抱著這堆白布大步流星地走出去了。
………………………………………………………………
眨眼已過了大半年,酷暑已過,桂陽在趙云的治理下漸漸覺醒,民生經(jīng)濟都不斷上升,離其余三郡的距離不斷縮小。諸事忙完,趙云終于有了清閑的時間。桂陽逐漸崛起,來往的客商也多了起來。上至酒店老板下至百姓都對趙云感恩戴德,經(jīng)常自發(fā)組織給他送食物。趙云終不肯受,又不知哪籃子食物是哪家送的,索性設(shè)立起了一個義施點,把百姓送來的東西施舍給流浪無家可歸之人。久而久之,義施點也成了桂陽的一道風(fēng)景線。民有富余,生活安定,趙云忙了幾百天,終于有了成效。
紫光閃耀,樊淑出現(xiàn)在太守府后。她拿著一件衣服,停了停,向趙云的房間走去。
她在很早之前就于桂陽太守府內(nèi)設(shè)立了一個飛輪互轉(zhuǎn)的標記,妖姬圖案隱匿于虛空之中,倒是無人發(fā)現(xiàn)。掌握著爐火純青的空間法術(shù),她來去自如,趙云都經(jīng)常不知道樊淑什么時候來過什么時候走了,也就不去管,任樊淑在太守府內(nèi)進出。
就如同樊淑說過的,普天之下能克制神出鬼沒的她的只有趙云,也只有神出鬼沒的她才能悄無聲息地靠近趙云。
樊淑輕輕推開房門,從門縫里瞥見了在床邊靠著墻出神的趙云。樊淑一笑,就要出聲,卻看見趙云面前的那個女子。
一身青衫宛如天女下凡,三千青絲凌亂在后。迎著那張無暇的面孔,趙云伸出手,卻只穿過女子的面龐,只碰到冰冷的墻壁。女子低下頭,和趙云靜靜對視,如同永恒。
“那是道虛影么……”樊淑愣在門口,沒了動作,“沒有什么氣息,也不像是魂魄……”
“只是沒有意識的虛幻……”
趙云沒有什么表情,似乎早已習(xí)慣了這樣。他的手順著女子的長發(fā)滑動著,拼命回憶曾經(jīng)的溫度,把整個人沉浸在屋內(nèi)的寂靜之中。好久好久,趙云才低下頭,收回了氣息,女子也隨之不見。
片刻之后,趙云才站起身來向門口,卻看見了樊淑。
“樊淑?!壁w云笑了笑,“有什么事要幫忙么?”
樊淑撓撓頭,推門進去了:“吶,這件衣服給你?!?p> 這是件很精細的白衣,不同層次的白色構(gòu)成龍形紋路,趙云第一次見到這種樣子的衣服,也是第一次見到這么漂亮的衣服。
“多謝?!壁w云也沒推辭,收了下來。在桂陽的日子,趙云經(jīng)常幫著樊淑打點店鋪相關(guān)的事,樊淑也會時常送些東西給他,這也成了兩人的習(xí)慣。
屋內(nèi)又靜了下來,樊淑也不管趙云同不同意就走了進去。她走到剛才琉璃虛影的位置,伸出手抓起一把漣漪。趙云在門口看著她,沒有說話。
“多久了?”樊淑輕輕問道。沒有多問,但都明白。
“她死之后,就是這樣。”很淡的語氣。
樊淑點點頭:“這些年,你一直這樣面對過去么……”
“嗯。”
“不難受么?”
“習(xí)慣了?!壁w云笑笑。
“你笑得跟哭似的?!狈鐟崙嵉卣f。
“那就當(dāng)哭好了?!?p> 樊淑盯著趙云好一陣子,說不出話了。她低下頭,不知想什么。倒是趙云先開口。
“過幾天我要去南面森林一趟?!壁w云道,“小張說打探到那邊山林有著一些異族,最近在桂陽周圍活動。”
“哦,南面森林嘛?!狈绲?,“我給你帶路好了?!?p> 說著她推開門走了出去:“我經(jīng)常去那里找做衣服的材料,也算是路熟,不會坑你的?!?p> 趙云靠在門口,看著樊淑走到院中。妖姬圖案浮現(xiàn)開來,樊淑轉(zhuǎn)身面對趙云,似要說什么,最終還是發(fā)動了飛輪互轉(zhuǎn),離開了太守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