眨眼間秋天便過去，馬云璐在公安迎來了身處荊州的第一個冬天。荊州氣候不同于涼雍二州，連綿不絕的小雨，濕冷，厚厚的衣服在嚴(yán)寒面前似乎沒有任何用處。陰冷無視防御，馬云璐花了好些時候才適應(yīng)了這邊的天氣。
“以后拿上這個?！?p> 剛從軍營回來，趙云凍得搓了搓手，馬云璐從屋里拿出一條圍巾給他戴上。趙云把戰(zhàn)甲卸到一邊，這條圍巾很漂亮。
“那個也是給我的？”趙云指了指桌邊的一頂帽子。馬云璐這些天沒少織這些東西，她還不是太習(xí)慣這里的濕冷，不過趙云早就無所謂了。畢竟屬性是炎，冷了還能調(diào)動陰火取暖不是。
能焚毀空間的陰火如今被趙云拿來取暖，也不知炎龍得知會是一副什么表情。
“不?！瘪R云璐很干脆地拒絕，趙云一臉受傷的表情。
“鐵兒要是還活著，今天就是他成人的日子了?！?p> 趙云默然。馬云璐是想起她那個死去的弟弟了。來公安也有好幾個月，她受到的傷都差不多痊愈了，滅門之痛也漸漸淡了下來。只是太深刻的，依舊刻在心里，忘不掉。也絕不會忘。
“打起精神來，云璐?！壁w云拍拍馬云璐的肩，“我們出去逛逛。”
“出去？”
“嗯。憋在屋子里太久，出去換口氣?！?p> 趙云不由分說地拉著馬云璐出了門。正是冬季，除夕將至，各路人家都在置辦年貨，街上很熱鬧。平日里都淹沒在了無邊的公安日常事務(wù)處理之中，今日下午趙云忙里偷閑地出來溜達了。
其實是要準(zhǔn)備過年禮物了。來到荊州好幾年了，每年除夕趙云最頭疼的就是劉關(guān)張三家的幾個熊孩子。張苞就不說了，和張飛一個脾氣，成天就是云伯伯來來來打打打，才幾歲啊就那么鬧心。關(guān)平關(guān)興還好說，關(guān)銀屏這個關(guān)家小女兒可也出了名的調(diào)皮。不過現(xiàn)在還好，關(guān)羽駐扎在江北，和趙云隔江，可算是讓他省了不少心。不過該買的還是得買。
幾個孩子里就劉禪和星彩要好些。劉禪是因為年紀(jì)小還什么也不懂，星彩則是因為年紀(jì)小懂得太多略有些早熟。別小看了星彩，這妮子年紀(jì)雖小，倒還有些“城府”，經(jīng)常幫著趙云做這做那，處理得還算得當(dāng)。以往除夕趙云買禮物都會帶上星彩做軍師的。
不過這一次趙云沒有帶她，因為有馬云璐了嘛。女人總比女孩會選禮物吧？趙云如是想著。
“子龍，那是什么？”
趙云順著馬云璐示意的方向看去，那邊的店鋪里正出籠了一屜食物，熱氣騰騰，隊已經(jīng)排得好長了。馬云璐沒見過那種形如偃月的東西，有些好奇。
“哦，那個是月牙混沌，荊州這一帶有的，挺好吃的。這邊除夕大多都吃那東西?！?p> “月牙混沌？”馬云璐一愣。
“是神醫(yī)張仲景發(fā)明的。他就住在南陽，前段時間還去拜訪過他。”趙云道，“給你治嗓子的那副藥，便是軍師夫人找他調(diào)的?！?p> “醫(yī)圣張仲景么……”馬云璐喃喃著。
“說張先生最開始給它起名餃餌，后來這里的人們覺得拗口，就叫它月牙混沌了?！壁w云說著走向那邊的隊伍，“挺好吃的，你可以嘗嘗?！?p> “拗口的話……”馬云璐跟著趙云排了過去，“叫餃子不就行了么……”
“餃子？”趙云一愣，點點頭，“倒是挺順耳的。”
隊伍很長，馬云璐一邊等著一邊看著。趙云曾說公安不大，確實不大，從這些房屋的布局里馬云璐就能看出來。這里沒有戰(zhàn)亂，生活節(jié)奏也比較慢，如果沒有在軍營的話是不會感到天下動亂的。城里悠閑的氣氛和趙云成天的工作形成巨大的反差。
“趙云大人？”前面似乎有人認(rèn)出了趙云，“帶夫人出來買混沌么？來你先請吧?！?p> “呃？”趙云愣了愣，“不是，我……”
聽到趙云來了，排隊的人群可算炸開了鍋，將趙云連帶著馬云璐團團圍住，大有當(dāng)年長坂坡的味道。劉備入蜀之后，負(fù)責(zé)整個公安的便是趙云，平日的民生設(shè)施基本都是他親自把關(guān)的，所以雖然沒見過真人，趙云的名字民眾還是知道的。而如今又看見馬云璐跟在旁邊，一時議論紛紛。
“不是啊，我是……那個……”趙云慌神了，戰(zhàn)場上面對千軍萬馬都沒這么慌過，“我只是出來買個……”
趙云的聲音很快淹沒在周圍一片人聲之中。三言兩句解釋不清，跳進長江也洗不脫，那邊的老板都開始給趙云裝餃子了。趙云急忙擺擺手示意自己只是路過順便打醬油，回身拉起馬云璐沖破人群就走。一口氣走出好遠，身后再也聽不到喧囂聲，趙云這才停下，長出了一口氣?；仡^看向馬云璐，她正打量著趙云。
“哎，真是麻煩?！壁w云抱怨著，“就出來買點東西都能惹上事?！?p> “你挺受歡迎的?！瘪R云璐笑了笑。
她笑了。
趙云有些發(fā)懵。自從來公安之后，這是……馬云璐第一次笑？
“你怎么了？”
“噢不，沒怎么?！壁w云搖搖頭，繼續(xù)往前走去。馬云璐既然笑了，就說明她的情況在漸漸好轉(zhuǎn)。以后得多帶她到處看看，這樣興許就能沖淡她心里的哀痛。
剛走出沒一會兒，到了城東的小石橋邊，一道女聲叫住了兩人。
“趙將軍，你也在這里？”
馬云璐回頭看去，一個穿著紅衣的女子走了過來，身邊還有三個婢女跟隨。趙云見狀急忙行禮，非常認(rèn)真的表情。
“見過尚香夫人?！?p> “這里又沒其他人，這么拘謹(jǐn)干嘛？”孫尚香一步一小跳地過來了，“怎么了，最近沒發(fā)生什么事吧？”
“沒有，公安周邊一切都好?！壁w云道，“夫人是……出來游玩？”
“對啊，快除夕了嘛，我就尋思著買些什么好玩的東西?！睂O尚香道，隨即湊到趙云面前，“你可不許給軍師他們打小報告，不然我砍你腦袋?！?p> “遵命。”
“這就對了！”孫尚香滿意地拍拍趙云的肩，瞥見了趙云身后的馬云璐，“咦？這是哪家姑娘？”
“回夫人，云璐，是……”
“妹妹可真漂亮！”孫尚香笑道，“趙將軍眼光真好?！?p> 沒等趙云回話，孫尚香帶著婢女就往那邊走了，走之前使勁對趙云揮了揮手，很快便消失在河對岸。
“她是……”趙云撓撓頭，給馬云璐解釋著，“尚香夫人是吳侯的妹妹，前些年許配給了主公。”
“哦。”馬云璐道，“看起來好小。”
“嗯。二十歲出頭吧，我剛剛管理公安城的時候還和她的手下發(fā)生了些沖突，還好，尚香夫人并不蠻橫，只是比較好強。”趙云說著繼續(xù)走，“她身邊那些侍女也是武藝高強，其他人可惹不起?！?p> 除夕很快便來了，公安的百姓都換上了新裝，貼上了春聯(lián)，一副過年的景象。白日里緊張的巡邏，趙云順帶把禮物帶給了那群孩子，在回來的路上天空下雪了。白龍駒在一片白原里飛奔，公安城外留下一串長長的腳印。
“呼，好冷。”趙云到了屋前已是傍晚，雪仍在下著。他去張飛駐地之前并沒有料到天氣會變，手凍得通紅。推門而入，伙房里正冒著熱氣，隨即傳來馬云璐的聲音。
“子龍，熱水在那里，洗好了過來幫我。”
“好?！壁w云三步并兩步地沖到熱水前，頓覺世間幸福莫過于從雪地里回來能有盆熱水等著他。洗完之后他去了伙房，發(fā)現(xiàn)馬云璐正在那里包餃子。
“咦？你什么時候?qū)W會的？”趙云一愣。
“不告訴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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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云等在大堂，桌上是熱氣騰騰的餃子。想起以往的除夕，他基本都是一個人，所以干脆不過就待在軍營里，和那群士兵吹牛聊天。馬云璐的到來似乎給他的生活添了一些不一樣的東西，雖然剛開始的時候是趙云在照顧她，后來漸漸成了她管起趙云的日常。雖然趙云知道，來年春天馬云璐就要去漢中找馬超了，但現(xiàn)在的感覺……真的挺好的。
馬云璐進來了，她拿了三個空碗，一個給了趙云，一個放在自己面前。她盛起幾個餃子，頓了頓，道：“子龍，等我一下，馬上過來?！?p> 趙云不明情況，馬云璐拿了盛了五個餃子的碗去了外面。雪正下得大，屋里燒著木炭趙云都覺得不夠，她一個人去外面干什么？這么想著，趙云走到門前，看向院里。
漫天飛雪，月光皎潔。馬云璐站在院中，將碗放在雪上，片刻之后，她面朝北方，跪在雪地里，向遙遠的方向拜了再拜。雪地已經(jīng)被她磕出了一個凹痕，雪花沾著額頭，沾滿了發(fā)。她只是望著北方，好久好久，整個人沒入一片雪白之中。
北方，是馬云璐失去家人的方向。她永遠都會記得逃出許縣的那個夜晚，最后一次見到父親，最后一次見到弟弟，最后一次見到其他人。曾經(jīng)擁有的一切，片刻消散如煙。
“云璐……”
趙云推開了門，緩緩地走了過去。馬云璐起身，拍了拍身上的雪，面對著趙云：“子龍，我已經(jīng)好了……”
她沒有再說了，趙云擁住了她。雪愈來愈大，將兩人帶入這片皎潔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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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去春來，萬物復(fù)蘇，公安迎來了又一個春天。郊外的花剛剛綻放，溪水上還有未融化完全的冰，一切都由靜轉(zhuǎn)動。
趙云牽過那匹馬，將馬云璐送到了公安城郊外。兩人一路走著，沉默不語。
“好了子龍，就到這里吧。”馬云璐打破了沉寂。她整理了一下腰間的飛刀，那些她之前鍛造的，還有趙云鍛造的。
“嗯?！壁w云好一會兒才松開馬韁，“從枝江過去，到江州，順著外江到葭萌，再到漢中。這樣，一路上便不會遇到什么戰(zhàn)亂，你也能安全一點?！?p> “我知道了?！?p> 馬云璐從趙云手里接過馬韁，背對著他，卻沒有上馬。趙云沉默著，好多次想說出口的話，最后都咽了下去。
馬云璐轉(zhuǎn)身，趙云猝不及防，一片溫?zé)帷?p> 如同那年的西域一樣。被吻了。
依舊是橘子味。
依舊是趙云最喜歡的味道。
馬云璐松開手，直視趙云的眼睛。趙云想挪開目光。
“子龍，找個廚藝好的姑娘娶了，讓她給你做飯，別再自己做了?！瘪R云璐說著就笑了，“你做的，真的對身體不好?！?p> 趙云沉默。
“雖然你能操控火焰，冬季還是要注意一點別凍著了。以后上戰(zhàn)場，沙場無情，小心別負(fù)傷了?！?p> 趙云沉默。
“此去生死未卜，不要再等我了。我也不配讓你這么等著。天下女不少，不是么？”
趙云沉默。馬云璐已經(jīng)上了馬。
“我走了?！?p> 馬云璐遲疑了片刻，隨即抓起韁繩，低喝一聲“駕”。飛奔而去。
話沒說完。她還有好多沒有說的，但終究沒有說出口。她怕說了，自己真的就不會走了。
有什么辦法呢。馬家被滅門，唯一幸存的她只能選擇去漢中找馬超。趙云身具要職，不可能再像從前那樣拿得起放得下。多情傷離別，所以，索性不多說了罷。
看著馬云璐越來越遠的背影，趙云靜了好久，對著那個方向吼道：
“云璐！我等著娶你！”
馬云璐似乎沒有聽到。趙云一直看著她消失在視線的盡頭，靜了好久，這才回身走向公安，走向留營司馬該在的地方。
那個山頭后，那棵樹前，馬云璐雙手抱膝咬著嘴唇，淚水早已經(jīng)打濕了臉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