眨眼間已過去十余日，趙云沿江部署，終日警戒，對面甘寧亦是如此，兩邊雖然劍拔弩張，但沒有過沖突。孫權(quán)劉備正在就此事進行交涉，沒有命令之前，誰也不敢進攻，否則一旦事起，就會引得聯(lián)盟破裂，那樣事情就鬧大了。
期間趙云沒有和對面通信。領(lǐng)軍對峙時，趙云巡視一天下來到了黑夜，總會不經(jīng)意想起曾經(jīng)和甘寧等人一起為月魂拼搏的事情。剛出山時的他還那么年輕，面對復(fù)雜的亂世走錯了一些路，在許多人的陪伴下終究挺過來了。在白狼山上，那片激戰(zhàn)之后的寧靜是趙云對成長的自己最后的道別，從此隔開了兩個不同的軌跡。行到現(xiàn)在，不經(jīng)意間想起那些事情，恍若隔世。
走到后來，才覺得自己丟了很多東西，找不回來。成長便是如此，年少輕狂的美好注定要褪去，留下的只是肩負重任的將軍。
對峙了十幾天的局面以劉備送來的一封信告終。趙云接到信后，連夜把副將召集了過來，一行人于營內(nèi)坐定。
“怎么會這樣！”年紀最小的張翼一拍桌子，怒氣沖沖地道，“就這樣把半個荊州白送給他們？”
直來直去的凌利也是不解：“除了借來的江陵，整個荊州都是我們打下來的，要還就還江陵好了，憑什么還半個荊州！”
夏曲沉思了片刻，道：“這三個郡我們經(jīng)營了這么多年，就這樣拱手讓人，心里實在有些不甘?！?p> 張著和趙累沒有說話，等著趙云開口，但臉上也有些慍色。
“局面如此，需要我們鎮(zhèn)靜?！壁w云道，“越亂越需要冷靜，不能意氣用事?！?p> “可是將軍！”張翼道，“別的郡不說，前幾年你打下桂陽為這個地方累得死去活來，他們東吳做了什么鳥事了？憑什么要拿我們的地盤！”
“局勢在變，不能老是抓著過去不放?！壁w云耐心地道，“如今漢中張魯已經(jīng)投降了曹操，我們剛剛定下益州，巴西、巴東二郡沒來得及部署軍力，便被敵將張郃抓了空子。整個益州都暴露在曹操軍下，這件事更棘手，只有與江東盡快和解。”
“如今主公只是把江夏、長沙、桂陽三個郡讓給了他們，而南郡、零陵、武陵都在我們手上，益州的屏障還在我們手中，只要關(guān)二哥堅守于此，他們僅憑這三個郡是威脅不到我們的。而且我們沒有讓出公安，公安就如同一枚釘子插在江夏與貴陽、長沙之間，主動權(quán)還在我們手上?！壁w云道，“如今我們兩方的共同敵人都還是曹操，交給他們?nèi)ブ卫硪参磭L不可?！?p> 眾人激動的情緒逐漸冷靜下來，盯著地圖，依舊心有不甘。憋了好久，張翼道：“主公做的決定，我們沒權(quán)利更改。反正……我有點討厭就是了?！?p> “要懂得因勢而變，與江東和解，我們才能更好地專注于漢中戰(zhàn)事?！壁w云拍拍張翼的肩，環(huán)顧四周，“你們都下去準備，見對面江岸撤軍，我們也就撤向桂陽。主公已經(jīng)召回了這三郡太守，讓駐扎的關(guān)二哥、我暫領(lǐng)長沙、桂陽太守之事。我們就在這里等江東的人來吧。”
與此同時，江東沿岸的軍隊都得到了孫權(quán)的信，與趙云隔江相望的甘寧把鎖鏈收回，準備著撤軍的事宜。他望向?qū)Π?，趙云的軍旗隱約可見。
“沒和你小子打一場，真是有些遺憾?！备蕦帗u搖頭，“不過，也幸好沒有打起來啊……”
兩方緊張的氣氛就此消散，趙云率軍來到了桂陽城下，望著那座自己待過很久的城池。這里傾注了趙云太多的心血，曾經(jīng)的官匪勾結(jié)導(dǎo)致民不聊生的桂陽，在他的努力下變?yōu)榻纤目ぶ?，那段每日都忙到深夜的日子刻在趙云心里。如今在城下，被劉備召回的李太守和趙云見過，交付了太守印便告辭而去。趙云沒有動這些東西，再過幾天，桂陽就是東吳的郡城了。這塊到處都撒著趙云血汗的地方。
趙云進城，惹得桂陽萬人空巷。離開桂陽的這些年，趙云的事跡被百姓口口相傳，剿滅山匪，清除惡霸，修建設(shè)施，引來水渠，恢復(fù)經(jīng)濟，分下田畝，改善民生……從上到下各個方面的事都有趙云的影子。這一次，見曾經(jīng)的救命太守回來，民聲一片沸騰。無論是百姓還是富商都出來迎接，場面都讓趙云略微吃驚。他沒想到自己會在桂陽留下這么深的影響……
城南的一家服裝店內(nèi)，女子正整理著賬本，清點最近一段時間的收支。外面喧囂，她不明所以，接著打著算盤。
“砰”門被推開了，女子頭也不抬：“小陳，外面出什么事了？”
“淑姐！你別算賬本了！”小陳一把奪下樊淑的算盤。樊淑眨眨眼，不明所以。
這些年，在她店里做工的女子有些都被上門提親嫁了出去。她們是曾經(jīng)趙云從黃彪手下救出的，后來經(jīng)樊淑的勸說來經(jīng)營了這家店。有了自己的經(jīng)濟地位，過去的事也自然被遺忘，反而變得很搶手。人員不足，樊淑便招了好些新的員工，也不僅限于女子了。
“還有三天的沒算完，你把算盤給我?！狈缯酒鹕硪盟惚P，小陳就是不讓。
“淑姐，你別算了，快跟我出去！”小陳一把攥住樊淑的手，“太守大人回來了！”
“太守大人？”樊淑道，“關(guān)我什么事，快給我?！?p> “不是李大人！是趙云大人??！”
樊淑的手一僵，愣在原地。
“趙云大人帶軍回城了，現(xiàn)在外面已經(jīng)圍得水泄不通，快去看啊淑姐！”
小陳話音未落，樊淑已經(jīng)奔到門口，往城門的方向看去。排排房屋遮擋了視線，她什么也看不到，只是憑著聲音看向趙云的方向。瞳孔內(nèi)的五道咒印逐漸成形，紫光溢出，樊淑緊緊抓著門欄，身體顫抖著。
“還愣著干嘛??！快走！”
“等……等等……”樊淑急忙回身，“我換身衣服……”
“換啥衣服??！再不去就看不到了！”
樊淑帶著小陳飛馳騰躍，小陳只覺頭腦天旋地轉(zhuǎn)。自她來這家店做工以來，何曾見到樊淑這般上天入地？和她一樣，整個桂陽都沒人知道，這家店的老板娘是當(dāng)今大陸上速度最快的人，她從未展示過……
只是兩個呼吸之間樊淑便橫跨了大半個桂陽，停在了屋頂上。小陳好半天才緩過來，定睛再看樊淑，她的眼角已經(jīng)泛起了淚花。順著樊淑的目光，小陳看到被人群簇擁的那個將軍。
趙云寸步難行，隨從也是一樣。來見他的人太多，他費了好大的勁才擠出一條縫，來到了太守府。群眾久久不愿散去，趙云等人再三勸說，總算是讓人少了點。處理完這事后，趙云已經(jīng)累得滿頭大汗，張著等人也是夠嗆。
“怪不得主公說過民心是最厲害的武器……”趙云長出一口氣，回頭看著桂陽太守府，“好久不見，桂陽……”
沒有歇息，趙云把太守府內(nèi)的東西都打點好，吩咐隨從準備著和江東的人交接事宜。這一次在桂陽待不了幾天，等那邊人來，趙云也就該領(lǐng)大軍撤離了。忙活了一陣，總算是把府內(nèi)里里外外都收拾了個遍。趙云坐下休息，四周一片安靜。
趙云望向外面的院子，不知在想什么。好一會兒，他起身走到院中，停下，面對著那片虛空。
很靜。只有風(fēng)的聲音。
紫光彌漫開了。在趙云的面前，那朵妖姬圖案逐漸成形。
趙云的嘴角揚起一個弧度：這個印記永不消失，一直留在太守府內(nèi)……
紫光閃現(xiàn)，女子再度看到面前的人，一臉不知所措。
也不知什么時候，她心里有了他。那時的少年掙扎于成長之中，身邊有人陪伴，生性灑脫的她不敢靠近，只是遠遠地看著。后經(jīng)傾覆，那些人來了又走，只留下他們二人在那條灑滿血與淚的路上堅持。她有了勇氣，想走向面前的人?？墒撬麣v經(jīng)了生離死別，早已關(guān)上了心門……
二十年的等待。她只想見他，卻沒想過見面之后的事情。飛輪互轉(zhuǎn)瞬間移動，結(jié)果來得太快，卻讓她的等待顯得無法言語。
“樊淑?！壁w云道，“帶我去看看新的桂陽，好嗎？”
桂陽迎來了又一個傍晚。存在于趙云記憶中和樊淑的日常里的夕陽將桂陽染得橘紅，他們從太守府出發(fā)，穿過街道，沿著桂陽走著。
“你離開之后，民間以你的名字命名了好多東西?！毕﹃柊逊绲囊路炯t，短發(fā)飄起，“你打過的四十八口井被稱呼為子龍井，還成了桂陽的特色。你建好的橋、修過的路、引來的水渠都有你的字?，F(xiàn)在的桂陽，任何地方都能找到你的痕跡?！?p> 趙云看著前方的牌匾。那里是他曾經(jīng)帶人打下的第三十六口井，也是城南最大的一口。牌上的子龍井三字格外醒目。
“你當(dāng)時靈光一閃做出的蚊帳，還有后來招呼人發(fā)明的各種小玩意，如今都滲透進了百姓的生活。我在桂陽這些時間，想找個沒你的地方待一會兒，卻總是找不到……”
樊淑撩開額前的發(fā)，望著遠處的晚霞。
“當(dāng)初的你離開桂陽，不接受百姓的東西，就像你來的時候一樣，什么也不帶，還真是瀟灑。”
趙云沉思了片刻：“桂陽要割給江東了。連同江夏、長沙一起。”
“哦。”樊淑應(yīng)道，不知語氣里蘊含著什么，“所以你待不了幾天，又要離開吧……”
“嗯?！壁w云道。
“你身為將軍，公事私事，桂陽留不住你……”樊淑低著頭，“你們定下了成都，拿下了益州，這些也傳到荊州來了。你們的那些事……”
“樊淑，跟我回成都吧。”趙云道。他看著遠處夕陽下的那片林子。
那是一片桃林。曾經(jīng)趙云帶兵在那里練過馬，見那里荒蕪，便吩咐士兵人手帶上一株幼苗，每次出練仔細澆灌。如今都長成林子了。
樊淑的心漏了半拍，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
“才不要?！狈缙财沧?，“我等了你這么久，還沒有……”
“我想娶你?！?p> “我還沒有……我還……我……”
樊淑撲入了趙云懷里，淚落如雨。
我什么都不要，只要你這句話，就夠了……
趙云任樊淑抱著自己，淚水打濕了肩膀。他抬起手，輕輕撫摸著樊淑的頭。
“對不起，樊淑，讓你等了這么久?！?p> “就是??！”樊淑哭道，“二十年了……我……”
“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