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早晨,天蒙蒙亮,白晝來臨,讓出了小山環(huán)繞下的古鎮(zhèn)。石橋下的小河倒映著綠樹的枝條,城西的小河灣邊有著幾間小木屋,隔著蘆葦,并不太遠。
這里是常山國,這是真定的一個普通的早晨。
“子龍!快給我起來!”
趙陽“嘩”得一下把被子掀飛,露出蜷縮在床上的小趙云。他正抱著枕頭熟睡著,嘴邊還沾著“晶瑩”的——水珠……
“好冷……”沒了被子,趙云只剩下一條褲衩,下意識地把枕頭往身上揉去。趙陽又好氣又好笑,喝道:“趕緊起床!今天是你去私塾的第一天,別遲到了!”
“哥……我想睡覺……”
趙陽端來一盆冷水,把手浸了進去,一巴掌拍在趙云背上:“起床!”
趙云一個激靈,從床上跳了起來。還沒睜開眼,迎面砸來一團帕子,隨之而來的是趙陽的聲音:“趕緊洗洗,穿好衣服去吃飯,別讓先生生氣了。”
“哦……”趙云雖然好睡,但一旦醒了動作也是相當麻溜,幾下穿了衣服跑到桌前,趙陽早已經(jīng)把飯準備好了。幾口扒拉完食物,趙云接過趙陽遞來的背包,推門。
清新的空氣撲面而來,趙云伸了個大大的懶腰,回頭道:“哥,我就出門啦!你慢慢忙!”
蘇醒過來的真定街上,小趙云哼著小曲一路跑著。早晨的街道兩邊有一些店鋪正在開門,趙云對這些叔叔伯伯打著招呼??粗≮w云奔跑,這些上了年紀的店鋪老板似乎都想起了自己曾經(jīng)的樣子,莫名的笑了。
“哥哥說在城東……”趙云穿過那片小林子,看到那里的竹屋,“那里聚集了很多人,應(yīng)該就是了吧。”
城東是真定內(nèi)唯一的私塾,小趙云走出林子來到了屋前,看到好些大人帶著自己小孩來的,有男有女。真定很小,鎮(zhèn)里的人幾乎都認識,在這個小鎮(zhèn)里就沒有世俗那么多的框條。在來送孩子的隊伍中排著,小趙云摸了摸自己的包。
“哥哥很忙,爹娘還有族人要照顧,我自己來就好了。”趙云這么想著,挺起了腰,向前面擠去。他拿著趙陽寫給私塾先生的信,在隊伍里等待著。
趙云往左一瞥,瞥見了離自己不遠的一個小孩,他也是一個人來的,看起來很秀氣,褲子上還打著補丁。
“喂!你的東西掉了!”趙云撿起地上的信,擦了擦,遞給那個小男孩。男孩接過信,臉漲得通紅:“謝……謝謝你?!?p> “這是你爹娘寫給先生的吧?收好了,要是丟了你可就入不了門了?!壁w云拍拍男孩的肩,“你也一個人來???”
“是……是的?!蹦泻⑺坪鹾芘律?,“爹和娘還要打……打谷子,要是來的話……谷子就潮了,就吃不飽了……”
趙云打量了一下男孩。聽起來這個人家境不大好,一個人出來么,怪可憐的……
“我叫趙云,以后咱倆就是哥們了!”趙云大大咧咧地說著,“我的吃的可以分你一半,我哥哥超好的!”
“嗯?謝……謝謝,趙云……”
“你這么扭扭捏捏的干嘛??!”趙云道,“是條漢子就抬起頭來~你叫什么名字?”
“我……我叫夏侯蘭……”
趙云等得無聊,就和夏侯蘭在隊伍里聊著。前面的大人都把求學(xué)信遞給了那位老先生,老先生看起來很和藹,和這些孩子說著什么話,不時發(fā)出笑聲。輪到趙云與夏侯蘭時,周圍的人都有些驚訝:這么小的孩子居然自己出來了?
“老先生,我叫趙云,這是我的朋友夏侯蘭。”趙云拿過夏侯蘭的求學(xué)信,踮起腳尖,連同趙陽寫的一起遞了過去,“我倆都是來求學(xué)的?!?p> 老先生看著不怕生的趙云,又看看低著頭躲在趙云身后的夏侯蘭,樂呵呵地笑了:“嗯,自己出來么?好孩子,趙云和夏侯蘭是吧,去里面選你們的座位吧。”
“謝謝先生!”
趙云帶著夏侯蘭擠出了隊伍,跑到竹屋里面,好奇地打量四周。夏侯蘭也從來沒見過學(xué)堂,竹屋比較大,透著一股墨香,先進來的小孩子都圍在兩邊掛著的字畫前,看著那潑墨的山水畫。
“趁他們看畫,我們趕緊占位置!”趙云捅了捅夏侯蘭,跑到前面把包往桌上一砸,宣告了自己的領(lǐng)土權(quán)。夏侯蘭遲疑著,最后也學(xué)著趙云的樣子占了個座。那邊的孩子見趙云二人行動,也都按捺不住,開始搶著自己的位置。
趙云一屁股坐在桌上,興奮地感受著新鮮環(huán)境。左邊的夏侯蘭雖然怕生,但眼里也流露出一絲興奮。趙云正要開口,只聽得右邊“砰”的一聲,整個竹屋都安靜了下來。
趙云往右看去,就在自己右邊的這個位置上來了個女孩。她扎著麻花辮,穿著白布衫,把布包往桌上一扔,環(huán)顧四周。周圍的孩子都被她剛才弄出的響聲吸引了過來,一時沉默。
女孩站到桌子上,成了竹屋里最高的人。她睥睨著下方一幫熊小子,在屋內(nèi)指了一圈,喝道:“都聽好了!我是住在小河灣的顏瞳,從今以后我就是這里的老大,這里都是我的東西!”
女孩把手一指,指向趙云的鼻尖。
“包括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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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云在離魂宮最高的宮殿內(nèi),望向窗外。站在這個位置,離魂空間內(nèi)所有的景色盡收眼底。連綿不斷的山巒,森林通往宮殿群唯一的道路,天空的云朵,還有那條玉帶。
“構(gòu)建這個空間是個非常浩大的工程。當年吳言領(lǐng)導(dǎo)離魂回來時,便是修建了這片景色么……”
趙云望著那邊的天空,想象著數(shù)年前吳言領(lǐng)導(dǎo)離魂女子構(gòu)建空間的場景。曾經(jīng)的滅天崖一戰(zhàn)給予了離魂宮致命一擊,吳言迫不得已遷去西域,在遼闊的異邦由死向生,最終再度回到中原。
自己前一年的遭遇,像極了曾經(jīng)的離魂宮啊。
趙云搖搖頭,把思緒甩出腦海,回頭對著那面銅鏡卸甲。從穰山歸來后,趙云身上的傷一直沒有處理,現(xiàn)在安頓下來了,疼痛的感覺也隨之而來。趙云脫下飛龍甲,小心翼翼地取下貼在傷口的衣衫,看到鐵戈留下的血痕。
“好痛……”趙云找著處理傷口的東西,咬咬牙,擦著血上著藥。
門被推開了,脫下離魂宮主服飾換上白衫的顏瞳走了進來。
“你在干嘛?”顏瞳動了動鼻尖,“我就說怎么這么重的血腥味……”
她從趙云手里拿過藥品,指著床:“坐好?!?p> “哦?!壁w云坐在了床沿上,顏瞳低頭給他擦拭著傷口。
“小瞳,還記得在學(xué)堂里我們第一次見么?”趙云道,“我記得那時的你,就是這身打扮?!?p> “是個屁啊?!鳖佂珱]好氣地說,“你忘了我當時的辮子了?簡直丑死了。”
趙云愣了愣:“是么?一點也不啊?!?p> “你當時被私下喊作母老虎啊?!壁w云托著下巴沉思著,“說實話,我之前還從沒見過那么能打架的女孩子。除了老先生,其它的人都被你打過吧?”
“那肯定的。”顏瞳開始給趙云包扎傷口,“不打得那幫熊小子心服口服,怎么當他們老大?”
“我記得顏伯伯還說過,可惜你不是個男孩子……”
“女孩又怎么了!”顏瞳白了趙云一眼,憤憤地說道,“一幫爺們還不是沒打過我這個女孩?!?p> “是是是。”趙云應(yīng)和著,“真能打?!?p> “你也是個臭小子。”顏瞳接著說道,“你和小蘭偷看我洗澡那事我現(xiàn)在都忘不了?,F(xiàn)在想起,依我當時的脾氣,居然沒把你們打死?!?p> 趙云撓撓頭:“都過多久了,還記著這事……”
“怎么,不服?”顏瞳抬起頭來,不服氣地看著趙云,“還想找揍?”
說著顏瞳特意揚起了拳頭。兩人四目相對,屋內(nèi)一片寂靜,窗外的斜陽灑了進來,柔和的光溫暖著這個屋子。趙云看著顏瞳的模樣,那時的女孩男孩,此刻的離魂龍瞳,常山真定變成了離魂空間。
環(huán)境都變了,男孩與女孩都長大了。
趙云吻住了顏瞳的唇。顏瞳揚起的拳頭頓在了半空中。
只是片刻的溫?zé)幔p唇分離,顏瞳依舊是之前的樣子,眼里卻多了些朦朧。她低下頭,接著給趙云包扎。
“看好了,傷口不能像你之前那樣扎,不然會潰爛的?!?p> “我知道……”
“你知道個屁。受傷了別老一個人死撐著,我都看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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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轟!”
劇烈的爆鳴聲隨著遠處灼熱的火浪撲來,趙云從床上驚起,奔到窗邊,看著遠處的沖天火焰。
“怎么回事!”趙云當即調(diào)動真氣,沖天而起。立在最高處,趙云看到已有好些離魂女子被突然傳來的炸鳴聲驚動,紛紛奔向了遠處的森林。在天空,那抹紫色傳信閃耀著,趙云認得,那是離魂宮內(nèi)的警戒信號。
有人入侵離魂宮了!
“子龍!”顏瞳也從宮內(nèi)沖了出來,“發(fā)生什么事了???”
趙云道:“有人入侵了離魂宮,看那邊的戰(zhàn)況,人數(shù)不少。”
話音剛落,猛烈的氣浪從天邊席卷過來,掀得兩人的衣袍劇烈飄舞。趙云看去,隱約看到了那朵蓮花。
“小瞳,是布衣門?!壁w云沉聲道,“他們來了?!?p> 顏瞳拔出斬雨劍,紫光閃耀,和著火光照亮著下方整個宮殿群。映襯著時隱時現(xiàn)的光,兩人看到天邊的無數(shù)蓮花白衣,布衣門的數(shù)量遠超離魂宮!
“子龍,你我分頭。”顏瞳當機立斷,“我去離魂秘府啟動護宮之陣,你和司馬公子他們拖些時間,只需片刻就好?!?p> “好?!?p> 在離魂宮殿上空,趙云與顏瞳在空中劃出兩道不同顏色的線,互相分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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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內(nèi)大雨已停,一片廢墟,滿目瘡痍。六十余名離魂女子跪在地上,圍著正中的趙云。
趙云懷里的身軀已經(jīng)冰冷了,鮮血漸漸凝固?;颐擅傻奶旆徘?,夜晚過去了。趙云抬起頭,看到了散去的鳳凰魂。
趙云已經(jīng)說不出什么話了,他抱著顏瞳好久好久,這才慢慢起身,站在眾人正中。頭頂?shù)目臻g已經(jīng)破去了大半,紫色虛無之境溢了出來,又被不斷成形的空間填滿。
立了好久,直到朝陽的光鋪了過來。趙云抱著失去生機的顏瞳,轉(zhuǎn)身,緩緩走向離魂秘府。
司馬懿、白鬼以及六十余名離魂女子跟在趙云身后,他們上了離魂主峰,繞到山后,抵達了開啟的離魂秘府前。趙云把顏瞳放在秘府內(nèi)的巨大的紋路之中,抬起手,給她擦去臉上的血跡,又給她換了身干凈的衣服。
倒插在前面的斬雨劍上,紫色紋路逐漸消退。伴隨著顏瞳的逝去,沒有了主人的斬雨也黯淡無光。鳳凰魂消逝了最后一絲紫光,回歸到秘府之內(nèi)。
趙云沒有淚了,他已經(jīng)流干了。若要再哭,恐怕流出的,就該是血了。
撕心裂肺之后,趙云出奇得鎮(zhèn)靜。他看著顏瞳的樣子,沉默了好久,最終低下頭去,在她的額頭上淺淺一吻。
小瞳,不報此仇,我誓不為人。
再度站起來的趙云已經(jīng)失卻了表情,他把黑色曦袍系好,把面具戴好,轉(zhuǎn)身走向了剩下的眾人,走出了一片紫光的秘府。趙云立在山頂,望著布衣門離去的方向,金色面具之下只有那雙眸子亮著,看不到他的面龐。
那一天,失去了一個人,發(fā)了一句誓。
那天中原,正是官渡之戰(zhàn)的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