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風(fēng)習(xí)習(xí)，吹拂著岸邊的小草。
兩岸山峰高聳入云，一直延展到遠(yuǎn)處。偶爾有一兩聲鳥鳴，和著早晨的顏色回蕩在空曠的平地上。
“……”
腳步聲傳來，少年一深一淺地踩著廢墟，從視線的另一頭出現(xiàn)。繞過僅余的一棵枯樹，他看到的是滿眼的斷壁殘垣。硝煙已散，記憶中的村莊已經(jīng)不復(fù)存在。就連那片樹林也只剩下了灰燼。
蔚藍(lán)的天空映襯的，是少年無所適從的臉。他緩緩地邁步，灰塵隨著腳掌落地而揚(yáng)起。他身上的衣衫已有些破舊，抱著雙臂，在這個初夏的早晨卻刺骨的寒冷。風(fēng)帶起他凌亂的發(fā)，身體在瑟瑟發(fā)抖。
村子……為什么變成了這個模樣……
落寞的腳步聲回蕩在廢墟之中，鳥也停止了鳴叫。抬頭，遠(yuǎn)處，江水依舊潺潺，微風(fēng)依舊習(xí)習(xí)，一切都是記憶中的模樣，卻不見了熟悉的房屋，熟悉的人……
你們……都去了哪里……
少年花了好些時間才走了出來。低頭，無神地盯著破爛的布鞋。一步、兩步……那邊，是記憶中的江岸。自己在那里飛過石子，釣過魚，眺望過江色，想象過外面的世界……
冰冷的江水接觸到了身體，鞋被泡軟，繼而松散。光腳丫踩在鵝卵石上，很疼。水漸漸漫了上來，打濕了褲子。破爛的褲筒緊緊貼在身上，想要取暖。
“誰家的小孩，再往前走，可就被江水沖走了。”
一個聲音讓少年停了下來。他的下半身已經(jīng)完全沒入了江水中?；仡^，凌亂的頭發(fā)之下，顏色各異的雙眼看到了江邊垂釣的老人。那老者披著蓑笠，坐在江中冒出的石頭上。蒙蒙細(xì)雨落下，給江面帶來許多漣漪。
家？少年回頭看著那廢墟。我的家……在哪？我該去往何處……
“過來吧。”老者右手拿著釣竿，左手沖少年擺了擺?；秀遍g，少年看到了老者的雙眼。如鷹般銳利。
少年木然地靠了過去，排開一片江水，走到了石頭前。用雙手撐著自己爬了上去。老者伸出左手，探在少年的胸口。一股暖流充滿全身，老者用他的真氣將少年的寒意驅(qū)除。旁邊的魚簍里，已經(jīng)有好些魚了。
老者左手微張，一股勁氣從他身上排開，將兩人附近的細(xì)雨沖開。石頭上，一些雜草被牽引到一堆，莫名地著了火。少年沒有任何反應(yīng)，只是木然地看著。
“你餓了?！崩险叩溃白约嚎军c魚吃吧。”
火苗四濺，香味飄出。少年不顧著燙，一口將魚頭咬碎?？吹贸鰜?，他餓了很久了。老者保持著垂釣的姿勢，默默地等著，什么也沒說。少年一連吃了好幾條魚，黃黃的皮膚上才有了色彩。
抹去嘴邊的殘余，少年臉上手上都花了。頭發(fā)仍舊凌亂著，無神的雙眼一直看著那片廢墟。
“那里，曾經(jīng)有一個村子?！崩险哳^也不回，道。
少年一驚。
“現(xiàn)在，已經(jīng)被毀去了。”老者的語氣毫無起伏。
少年睜大了瞳孔。左眼紅色，右眼灰色，充滿了恐懼。
“村里的人，也沒有剩下?！?p> 少年如遭重?fù)?，撲通一聲跪在石頭上。兩只手死死地按著頭，身子俯在石塊上，全身顫抖著，低聲啜泣。
“他們，就像這魚一樣。”
少年偏頭便看到了魚簍，里面是不斷掙扎的小魚。
“你因為肚子餓，吃掉了它們。在你看來，這只是一個很正常的事。但對于魚而言，卻是命中注定?！崩险叩?。
“這個村子，也是如此?！?p> 少年死死咬著牙，甚至都溢出了鮮血。眼淚迸出眼角，眼珠都要裂開。
“對于這個世界而言，他們的消失是再正常不過的事。對于他們而言，卻是命中注定。”
“殺死魚的，是你。殺死他們的，是亂世?！?p> 老者淡淡地說著，對少年的反應(yīng)毫不在意。少年啜泣聲越來越大，最終化為痛哭，撕心裂肺的聲音響徹整個區(qū)域。
“夠了！！”老者喝道。
少年仍舊大哭著。他的指甲都要陷入頭里，不斷地扯著自己的頭發(fā)，全身劇烈地顫抖。
“夠了！”老者一耳光打了過去。一灘鮮血出現(xiàn)在石塊上，少年倒在地上，安靜了下來。無神的雙眼依舊看著那片廢墟。
“哭是懦夫的表現(xiàn)。”老者道，“你是想當(dāng)懦夫，還是想再看到他們！！”
少年沒有回話。他甚至沒有任何動作，仿佛一具行尸走肉。四周靜了下來，老者收回了自己的氣息。細(xì)雨撒了過來，逐漸沾濕了石頭。
“是這個亂世的緣故，孩子?！崩险叩?。
“如果想再見到他們，就需要另一個世界。”老者收起了釣竿，一只手提起少年，走下了石塊。踏著水，老者極快地行到廢墟之中，將少年扔了下去。
“哭吧?！崩险吆翢o表情地看著那片廢墟，“將你所有的懦弱都哭出來?！?p> “哭完以后，冰冷如刀，用你的力量，造一個有他們的世界?！?p> 少年怔怔地望著周圍的廢墟，裸露在外的傷口不斷涌血。內(nèi)心深處有什么東西被打開了，淚水噴涌而出。他跪在地上，兩只手死死地按在地面，十指陷入泥土之中。兩道淚痕的映襯下，那對顏色各異的瞳孔十分醒目。
左眼紅色，象征著萬物的生命。右眼灰色，象征死亡的所有。一陰一陽，看盡萬物輪回。
因緣輪回，陰陽眼。
少年的淚水將膝蓋前面的泥土打濕，頭發(fā)散亂，漸漸停止了啜泣。
爹，娘，小白……你們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