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東面便是國境,江邊有高峰,站在峰頂,遼闊的長江一覽無余。
趙云在繚繞的云霧之中,俯瞰下方吳蜀兩國來往的船只。前方是煙雨空濛的江南,身后是群山并起的西蜀,趙云就坐在這條國界上,風(fēng)撩動起戰(zhàn)袍,銀衣如龍。
“爹?!?p> 趙云回頭,發(fā)現(xiàn)馬云璐帶著趙統(tǒng)與趙廣走了上來。身在峰頂,馬云璐拉緊了趙廣,趙統(tǒng)跑到趙云身邊,小心翼翼地鳥瞰長江。
“爹,你怎么老是喜歡往北方看?”趙統(tǒng)往趙云身上靠了靠,父子倆的頭發(fā)被風(fēng)吹起。
“北方……”趙云遙望著天邊的云朵,“北方有一個小鎮(zhèn),叫作真定。”
趙統(tǒng)明顯是不知道這個地方:“真定?”
趙云拍拍趙統(tǒng)的頭,馬云璐抱著趙廣,安靜地立在后面。
“常山郡,真定縣,那是我長大的地方,是我的故鄉(xiāng)?!壁w云道,“如今的真定已是魏國領(lǐng)土了。”
“哦,我明白了?!壁w統(tǒng)點點頭,“所以爹爹你支持丞相伐魏,是想回家了吧?”
趙云與馬云璐對視一眼,笑了笑。
“我們的家就在這里啊,統(tǒng)兒?!壁w云望著真定的方向。
如果有一天,我們真的成功了,北伐勝利了,待我再回到常山真定,經(jīng)過小時候玩耍過的街道,又會想些什么呢?
繞著天下東征西戰(zhàn),生生死死,在大陸上畫了一個好大的圈,最終卻發(fā)現(xiàn),回到了起點。
趙云騰出一只手,在地上畫了個圓,趙統(tǒng)饒有興趣地看著。
人生就像是一個圓,越是靠近終點,越能清晰地看到起點。
我說過,不會再回去的……
那天夜里趙云失眠了。他感應(yīng)得到妻子的溫度,能聽得清永安外的江水聲,只是睡不著。趙云很少失眠,要么倒下就睡著,要么會修行一夜不睡。如今這種情況,卻是第二次。
上一次睡不著,是顏瞳死的時候吧。都幾十年了啊……
冬去春來,趙云一家過了來到永安后的第一個除夕。永安街上很熱鬧,紅燈籠點亮了夜空,百姓的歡聲笑語淹沒了曾經(jīng)有過的所有傷痛。趙統(tǒng)與趙廣的新衣服,星彩難得一見的笑容,馬云璐一如既往的溫柔,還有部下互相串門的道喜。除舊迎新,生活翻開了嶄新的一頁。
“小笨蛋,我可能要離開一段時間了。”
除夕過后的某一天,天狐抱著小雪,站在院中喃喃著。
“幽幽,你要去哪?”
“我想到處看看?!碧旌谙卵┑奶炜眨耙苍S現(xiàn)在再去看你們?nèi)祟惖氖澜?,會懂一些新的東西?!?p> 趙云沒有勸什么。天狐是永恒的,自由的生靈,不受任何束縛。她隨心所欲,想做什么就會去做,所以,也不必阻攔什么。
“那好好玩吧,幽幽?!壁w云笑了笑,“路上小心。”
“嗯。”天狐轉(zhuǎn)過身,想像以前那樣抱抱趙云,卻沒有動作?,F(xiàn)在的她懂了一些人類的事情,也知道了自己要是再欺負(fù)趙云,馬云璐就會不高興了。
“那我就走了。過一陣子,我會回來的。”
天狐來去如風(fēng),眨眼間便化作天邊的一道白光。趙云站在院中望著她離開的方向,紛紛揚揚的雪花飄下,和天狐肌膚一樣的顏色。
蜀漢的每個人都在做著自己的事情。劉禪當(dāng)著他的皇帝,諸葛亮處理著他的文書,趙云守著國家的東大門,諸如此類,宛如精密的機械,每一部分運轉(zhuǎn)方式不同,卻都在前行。
建興三年的春天,夷陵之戰(zhàn)后的第四年,劉禪繼位后的第三年,蜀漢在諸葛亮的嘔心瀝血下終于恢復(fù)了元氣。諸葛亮在政期間施行法治,無論富貴貧賤,犯法必誅;而后又大力發(fā)展農(nóng)業(yè)經(jīng)濟,減輕賦稅兵役,休整國家,百姓對其無不感恩戴德。經(jīng)此,蜀漢吏不藏奸,路不拾遺,夜不閉戶。諸葛亮的白發(fā)換來的,是重新振作的蜀漢。
“子龍,吃飯了?!?p> 馬云璐把煮好的面端到趙云面前,趙云放下文書,搓了搓手掌,端起碗:“好香。”
“又有公事了么?”馬云璐察覺到了趙云的事,“別累壞了身子。”
趙云點頭,咬開碗里的荷包蛋,說道:“丞相就要南征了。”
“南征?是要征討南中了啊……”
“是的?!壁w云道,“南中的雍闿等人這段時間沒少作亂,丞相一直忙著恢復(fù)民生顧不了他們,如今國家已恢復(fù)了運轉(zhuǎn),丞相就要去平亂了?!?p> “而且……”趙云喝了口湯,“南蠻王孟獲似乎也有不臣之心,與雍闿等人結(jié)盟叛亂。估計丞相是要把他們一鍋端了。”
馬云璐看著墻上掛著的地圖。以前的趙云從來不把公事帶到家里,哪怕是近在咫尺的事,如今他遠在永安,卻一直惦記著成都那邊的事,還在家里掛了這些圖。
“子龍,我記得你曾經(jīng)去過南中的永昌,那里還好吧?”
“應(yīng)該還好。”趙云道,“我信得過王伉和呂凱他們,而且如今的永昌也不是說打下來就能打下來的,雍闿他們想打永昌的主意,還得費一番功夫。”
“對了云璐,星彩她到哪里了?”
馬云璐想了想:“昨天收到了彩兒的信,她已經(jīng)到江州了,自張將軍死后,張苞一直在外,彩兒一直跟著你,姐弟倆好久沒見了?!?p> “嗯??磥碡┫嗪茏⒅卮舜文险?,東南西北四個方向都調(diào)動了一部分軍隊,江州的張苞部隊也調(diào)動了?!壁w云把面吃完,“畢竟休了戰(zhàn)事這么久,也該操練操練了。”
這年春天,安靜了三年的蜀漢終于有了動作。諸葛亮一直記著三年前趙云說過的有關(guān)南中的事情,也從來沒有忽略過對南中情報的搜集。為了讓休戰(zhàn)許久的士兵恢復(fù)戰(zhàn)時的狀態(tài),也為了解決益州存在了數(shù)十年的南中叛亂問題,諸葛亮調(diào)集大軍向南中出兵了。蜀漢對外依舊是安寧的姿勢,但從諸葛亮帶兵出成都的那一刻起,文武百官明白了,諸葛亮從來沒有忘記過戰(zhàn)。。這三年的沉寂,只是暴風(fēng)雨前的寧靜,只是在積蓄力量。當(dāng)諸葛亮奔赴南中的時候,他的目光早已跨越了整個蜀漢,瞄準(zhǔn)了北方。
這年,趙云在永安,依舊守著國家的大門。聽到諸葛亮出兵的消息,他只是望向西面,目光越過層層白云,遙想著成都的模樣。
丞相,你一直沒有忘記囑托,對么?從那個草廬開始,你就踏上了與天賭夢的道路。這三年的嘔心瀝血,如今的南征,都是為了潛藏在心中的北伐之夢。
丞相,聽說南征之前有人勸過你,國雖大,好戰(zhàn)必亡……
呵,可是他們又怎懂得,失去荊州后的季漢已處狹隘之地,若不向往外面的天空,又怎守得住這一州之地。
國雖大,好戰(zhàn)必亡。天下雖安,忘戰(zhàn)必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