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門的婆子喋喋不休的說著陳正安的風流韻事,婉君單手扶額,只覺得頭疼不已,這種事情她一個做女兒的如何插手?
偏偏那婆子說的口沫橫飛,任由如意眨著眼睛使眼色偏生看不出來,說完了事情原委朝著柴房連呸幾聲,“想飛上枝頭做鳳凰,她也不看看自己是個什么貨色!”然后一臉討好的看著婉君,心想自己替太太攔下了心頭刺,四小姐怎么不得好好獎賞她?
婉君戚眉看著柴房的門板,心里盤算著這件事情怎么處理才好,那婆子見婉君不言語,還以為是被這突如其來的事情驚嚇到了,掐媚的趕忙獻上計策,“四小姐莫心憂,依奴婢看,這等子賤婢就應當亂棒打死!也好給家里的小丫鬟們提個醒,別整日不安分就想著怎么爬上主子的炕頭!”
“住嘴!”如意見婉君神色越來越難看,急忙冷了臉色呵斥,“這事自有老太太、太太做主,四小姐一個未出閣的姑娘家,你怎么能當著小姐說這種胡話!”
守門婆子聞言心下一驚,又見婉君臉色難看,伸出手連連在自己嘴上拍了幾拍,道:“是是是!是老婆子胡言亂語!還請四小姐寬?。 ?p> “算了,今日是大姐喜宴,家中賓客繁多,現(xiàn)下也顧不得管她,就勞煩兩位仔細看住她,等賓客散了再稟了祖母和母親,由她們發(fā)落。”婉君對那婆子擺擺手,從如意手里要了荷包掏出幾兩散碎銀子分給二人,“今日兩位受累了,為了制服她也受了些拳腳,這些拿去買些補品?!?p> 兩個婆子看見銀子眼睛一亮,假意推辭了兩句便笑瞇瞇地接了,又聽見婉君囑咐切不可讓人跑了,也不能短了糧水,忙揣了銀子點頭稱是。
眼見得離開席的時辰不遠,婉君這邊交待好了準備去旁邊的公廚看看,還沒走幾步就看見白姨娘在兩個小丫鬟的攙扶下聘婷而來,見到婉君,一臉焦急地問:“我房里的碧青跑了出去,聽說是讓四小姐關來了柴房?”
婉君眼睛一瞇,眼神凌厲的掃過兩個婆子,莫不是她們報的信?怎地白姨娘這么快就得了消息趕到柴房來了?抬眼正色望著白姨娘,沉聲道:“姨娘來此所為何事?”
白姨娘卻是滿臉笑意,輕聲道:“碧青是我房里的,即便有什么事也該由我管束,就不勞四小姐費心,我來這里是領人的。”聲音雖輕,卻是十分的倨傲。
“姨娘既然得了消息,便該知道碧青在老太太院子里大聲吵鬧,今日府里來了許多賓客,若讓人瞧見不免說咱們陳家沒有規(guī)矩,連個丫頭都敢鬧到老太太那里。既然姨娘管不住她,領回去做什么?”說著,婉君抬眼瞟了白姨娘一眼,語氣里帶了幾分嘲諷,“再讓她跑出來一次,鬧到前廳里去?如此,我陳家的臉面還要不要了?!”
說到最后,已是帶了斥責。白姨娘不妨被婉君搶白,臉上白了一白,忍了怒氣強笑道:“四小姐可知道碧青犯了什么事?”
見婉君頷首,白姨娘笑意更深,“難道老爺?shù)乃绞逻€能由四小姐插手不成?四小姐雖說跟著管理中饋,但子不言父過,四小姐尚未出閣,還是不要給自己攬這種是非的好!”
“哼!”婉君看著白姨娘冷笑一聲,“我什么時候說過要管?子不言父過?難道我還需要白姨娘來教導不成!”
白姨娘聽了面帶得色的看著婉君,一個小丫頭片子,還能不顧臉面管她父親的風流韻事不成?只要繞開了婉君,她就不信憑太太那種柔弱性子,還能撐破大天來!伸手扶了扶頭上的簪子,笑道:“既如此,還請四小姐把碧青那小蹄子放出來,讓婢妾領回去好好管教!”
婉君卻是含笑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看的白姨娘莫名,“四小姐看什么?”
“我自懂得子女不能插手父母之事,卻不知道……”婉君笑著搖頭,“一個妾室也有權利發(fā)落家主的枕邊人?莫不是在白姨娘心里,老太太和太太都是做不得主的么?”
白姨娘臉上僵了僵,隨即笑道:“婢妾原本也是要管教一番,然后交給老太太定奪的,咱們陳家,做主的還是老太太,自然不會越了老太太去。”
白姨娘雖然對婉君的譏笑氣憤難耐,但她不是那沒有頭腦的,本來老太太就在她算計之內(nèi)。陳正安子嗣單薄,不過只有六少爺一根獨苗,白姨娘生婉如的時候一心以為是個兒子,結果生出來又是個女兒,失望之下郁郁寡歡,不思茶飯日漸消瘦,生育后元氣沒能及時補回來,傷了根本,后來幾番努力都難以有孕。自己生不出來,只能想辦法讓別人來生,不管是誰,只要生下兒子六少爺都不再是長房獨子,到時候她自有辦法將庶子弄到自己名下養(yǎng)著,將來這陳家家業(yè)必有她的一份!
如今碧青終于有孕,說不得懷的就是個帶把兒的,白姨娘盼了數(shù)年當然不能讓她落在婉君的手里。萬一婉君起了狠心,直接打死了了事,白姨娘多年苦心經(jīng)營豈不毀于一旦?碧青對婆子說白姨娘要稟了老太太將她打死不過是做做樣子,老太太一心企盼長房能多子多孫,如何會讓人害了陳正安難得的骨血?
即便要打死,也要等孩子生下來再說,至于碧青生了孩子之后如何,根本不在白姨娘的考慮范疇!
婉君自是不知白姨娘的如意算盤,但她總覺得事情沒有那么簡單。
碧青是白姨娘的貼身丫鬟,如何會藏了三個月才被發(fā)現(xiàn)與父親有染?剛才她見碧青臉色紅潤,體態(tài)豐腴,分明是好吃好喝細心養(yǎng)著的!再者,白姨娘既然前幾日就發(fā)現(xiàn)了,為何不早早的說出來,非要等到婉慧婚宴這天,一個看不住就讓她跑了出來?
父親醉酒摸錯了房門,難道伺候的丫鬟婆子就沒一個發(fā)現(xiàn)的?白姨娘整日關注著父親的舉動,如何那一夜就偏偏疏漏了?又怎么會那么巧合,一夜露水姻緣就讓碧青懷了孩子?
樁樁件件都透著古怪,就不知這白姨娘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婉君睨了她一眼,只覺得碧青不能讓她帶走,這主仆二人像是串通好了一般,一個去找老太太鬧騰,老太太沒見著反被關了起來,另一個就急急忙忙來要人,說是要領回去管教,卻是怕自己插手。
不管到底是怎么回事,人不能讓白姨娘領走就是了,婉君打定了主意,斂了神色道:“既然姨娘知道此事應由老太太做主,那便回去罷,將碧青關起來也是老太太的意思,有什么事,等今日婚宴散了,自有老太太做主!”
白姨娘見婉君又搬出了老太太,銀牙暗咬,無奈道:“碧青腹中的好歹是陳家的骨血,是去是留還要看老太太的意思,還請四小姐交待下人,莫疏忽大意了,萬一老太太想要留下碧青肚中孩子,若是照看不好,出了岔子可不好跟老太太交代?!?p> “這個自然?!蓖窬h首。
白姨娘行禮告退,臨走還看了柴房門板一眼。婉君冷眼看著,心里越發(fā)琢磨不透,碧青說白姨娘要將她打死,此刻白姨娘卻擔心起碧青腹中的孩子,雖說話語里都是怕老太太怪罪一般,但她臉上的擔憂卻不是作假。
難不成白姨娘想讓碧青生下孩子?!
婉君心里閃過這個念頭,接著又自己否定了。碧青若真得以生下孩子,勢必要開了臉抬做姨娘,若生的是個兒子,更是一步登天,白姨娘如此精明,怎么會憑白讓一個丫鬟爬到她頭上去?
或許,真的如碧青所說,不過是父親喝醉了酒摸錯了床,陰差陽錯有了這個孩子?
等忙完了婚宴,碧青自然要交給祖母和母親發(fā)落,依著祖母一心想抱孫子的念頭,和母親柔弱無爭的性子,碧青的孩子八成是要生下來的。碧青好歹是白姨娘房里伺候的,將來若是得了勢,多少也要顧念些主仆之情,難道這就是白姨娘的目的?
越想越亂,婉君覺得自己想的頭都漲了,如意見她臉色不好,不禁心疼道:“小姐要不還是先去休息一會兒吧?廚下的事奴婢去看看便是?!?p> “無礙,咱們還是去廚房看看,今日幾十桌宴席,來的大多又是爹爹的同僚和與咱們有商業(yè)往來的商賈,若是出了差錯沒得叫人笑話了?!蓖窬龘u頭,輕嘆一聲暫且將碧青的事情放下,又叮囑了看守的婆子一番,讓如意和吉祥扶著去了公廚。
柴房本就在公廚的院子外面,離著廚房不遠,主仆三人說話間便進了廚房的院子。
院子里正忙得熱火朝天,外請的十名大廚和陳家原本的五名廚娘正在院子中臨時支起的鍋灶前顛著鐵勺炒菜,院中一張十尺長的案子上擺滿了涼菜素拼,幾十個打下手的丫鬟小廝散在院子里,添柴的添柴,洗菜的洗菜。雖是忙碌,卻也井井有條,見到婉君進來,忙停了手上的活計給她行禮。
婉君笑著讓他們起了,走到擺滿盤子的案前看了看,婚宴用的八道涼菜已經(jīng)準備妥當,十道熱菜也差不多洗完切好放在柳條編的菜筐里備著,一甜一咸兩道湯正在鍋里咕嘟咕嘟冒著響泡。
笑著看了如意一眼,如意當下會意的站在院中揚聲道:“大家今日都辛苦了!四小姐體諒大伙兒,已經(jīng)安排了賬房備下了銀子,等忙活完了就請管事去賬房里領了賞銀,也都跟著沾沾喜氣!”
眾人聽了臉上露出喜色,朝著婉君拜謝,“謝四小姐賞賜!”
女眷的宴席擺在老太太的漪蓮臺,此時天氣漸暖,蓮花池邊上的幾顆抱柳已經(jīng)吐了新芽,池里的冰也已化了,依稀可見幾株青嫩蓮尖破水而出,水清柳綠十分雅致。十幾張鋪了大紅繡金喜字桌布的圓桌就擺在蓮花池邊上的空地上,一邊傍水,一邊依著假山,假山下的花圃里迎春花怒吐黃蕊,迎風而擺。
開席的時間將至,陳家的三位太太也都陪著前來道喜的女眷們到了漪蓮臺,丫鬟們托著食盤魚貫而來,將涼菜一一在桌上擺了,接著現(xiàn)炒的熱菜也開始上桌,等湯盆擺好之后,陳家女眷便引著眾人入席。
由于同來的有不少年輕小姐,陳家諸女便分散在各席相陪,婉君招呼了一番剛要在柳家表姐桌上坐下,就見老太太坐在首桌上朝她招手。婉君只好歉意的沖眾人笑笑,朝老太太的桌上走去。
“快來見見,這一位是都察院左都御史梁大人的夫人,御史大人公務繁忙抽不得空,特意讓梁夫人代為祝賀的。梁夫人聽說了你與那魏三小姐的事,想見一見你?!崩咸χ鴮⒆谒赃叺囊晃桓毁F端莊的婦人介紹給婉君。
婉君聽了不由吃驚,左都御史可是都察院的主官,官居二品,下屬家有喜事派人送個禮已是榮光無限,竟然讓他夫人親自來了!而且還要見她,婉君心里惶然,急忙規(guī)矩的施禮道:“婉君見過梁夫人,小女不知梁夫人大駕光臨,禮數(shù)不周請夫人見諒。”
梁夫人笑著扶起她,拍著婉君的手對老太太道:“早就聽聞貴府四小姐聰慧過人,知書達理,今日一見,果然如傳言所說,老太太好福氣??!”
“哪里哪里,我這孫女兒不過是有些小聰明,算不得什么?!崩咸χt虛道,看著婉君的眼中卻含了十分的滿意。
婉君被梁夫人一番夸贊,心里不明所以,臉上卻是羞得通紅,行禮謝了站在一旁。梁夫人仍拉著婉君的手,又道:“聽說四小姐跟著學習中饋,今日大小姐出嫁府里忙而不亂,想必也有四小姐幾分功勞,我看著十分欣羨,我那女兒比四小姐還大了兩歲,還整日懵懂不知分寸,改日四小姐若得了空,去我家指點一二。”
婉君急忙推讓,連說不敢,又見桌上眾人等著開席,便想告退回去,梁夫人卻說,“不如就讓四小姐與我們同席,也好話些家常?!?p> 話一出口,其他女眷皆變了神色,能與老太太同桌的,除了府中貴客便是陳正安上司的夫人太太,婉君一個未及笄的女子,如何能夠同桌而食?老太太沒有防備,一時僵著笑臉不知如何開口。左都御史梁秉修官居正二品,掌管都察院,梁夫人是皇上親封的二品誥命夫人,是今日女眷中品級最高的,她開口留婉君同桌,其他人即便有異議也不敢說什么。
但一個未出閣的女子與官家夫人太太們同桌,畢竟于禮不合。
婉君忙屈身拜下,不卑不亢的婉言謝絕,“多謝夫人厚愛,但尊卑有別,實不敢與夫人同桌,還請夫人勿怪?!?p> “好好,是我疏漏了,四小姐的規(guī)矩果然教的好,陳大人教女有方??!快起來回去用飯罷,再不開席,想必各位夫人太太都要餓壞了,可是我的不是了?!绷悍蛉诵χ鏊饋?,夸了幾句又故意取笑幾句,緩和了氣氛。
回到柳表姐桌上,婉君這才大喘口氣,心道這梁夫人倒是不拘小節(jié),只是若真在老太太那桌用飯,只怕自己要食不知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