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是有一位心軟的神靈聽到了凡人的訴求,給了凡人難以想象的機會。
可笑的是,自不量力的人一般都很喜歡自以為是,分明自己處在水深火熱之中卻還想為他人抱柴取暖。
任歡的世界里沒有風(fēng)雨,最大的悲傷她都獨自消化,找一個僻靜的地方,沉默一會兒或者大哭一場都很解壓。
可是當(dāng)她再次睜開眼時,是高考結(jié)束后的那一天,她回家飯都沒吃直接睡了。睡醒了,夢還未盡。
一個家庭,如果三觀不同,那勢必不能和諧。比如任歡和她父母的三觀,在生活中的矛盾激烈地充斥在每一個犄角旮旯的地方。
他們明明手里不富裕,卻買車買房裝作村里人眼中的“富人”。
他們很懶惰睡到中午,卻說我一天三頓做給你吃你說不吃就不吃了?!
他們很短見,寧可聽信旁言,寧可隨波逐流也不肯信他們的女兒一句話。
任歡爸爸經(jīng)常用這樣一句話威脅任歡,明明微不足道,在別人家司空見慣,到了她這里就得忍者受氣。
“行,爸媽做什么都是害你!要是你這次不去,以后我跟你媽誰也不管你,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看看哪家的孩子跟你一樣不懂事?!”
爺爺奶奶在任歡升入高中后就不管任歡了,她爸爸媽媽接管任歡的教育和培養(yǎng)。也是從那時起,對未來抱有希望的任歡,幻想著自己在國企步步晉升的任歡,再也沒有了。
他們接受了鄰居親戚對女兒成績優(yōu)秀的贊美,卻無法忍受女兒成績的降落。
任歡在那個所謂的二層洋房的新家里,自始至終都是客,現(xiàn)在到了爺爺奶奶家也是客。她甚至能想象得到,以后結(jié)婚了去了婆家還是客。
所以她害怕家庭,所以她不敢談戀愛,所以她恐婚。
世界上能給她安全感的地方不是家,她沒有家,屬于她的那件房間是爸爸選出來的,還沒有廚房大。家具也是他們選的,用起來吱吱呀呀。
媽媽說:我們從來都不管她,都是孩子自己努力的結(jié)果。
他們不管任歡,那就別多參與任歡的成長——溫柔,堅韌,有知識,有涵養(yǎng),最重要的是經(jīng)濟獨立。
而不是整日里跟著那個女人罵這個罵那個。
跟奶奶在一起她學(xué)會最多的口頭禪就是,老天爺啊。
跟媽媽在一起她學(xué)會的則是,更難以入耳的臟話。
任歡為什么不喜歡她爸媽的教育方式?我們舉個例子就可以很清楚的知道。
爺爺讓她自己坐公交車,告訴她車上看好自己的東西,遇到困難就找司機叔叔幫忙,到學(xué)校的時候給爺爺奶奶打個電話。
爸爸開車接送她,并沒有共同語言,一路上望著窗外的風(fēng)景,了無生趣。
她生于人間百態(tài),喜歡人間百態(tài),并不想過著與自己經(jīng)濟事實不符合的生活。追求高質(zhì)量的生活并沒有錯,但虛榮上頭難免讓人惡心。
不讓自己悲傷的方法不是發(fā)泄,還可以忘記,如果一個人和金魚一樣只有七秒的記憶,想必會實現(xiàn)人生中最大的快樂。
到現(xiàn)在為止,還沒有人能摸清任歡的脾氣——笑得越開心,心里就越苦。
那間被賜給她的屋子,沒有隱私,亂得像倉庫,誰想放什么進(jìn)來就放什么進(jìn)來。
降低自己的要求,不設(shè)原則,你會感激更多的人。所以任歡很感激父母親能給她帶來一處避雨的破廟,讓她不必生病。
當(dāng)她想靜一靜而被打破的時候,也就是她媽媽砸破門鎖成功破門而入的那一刻,任歡再也沒有回家住過。寒暑假就找個管住的地方打工,平時報個平安,這樣的生活也很好,畢竟沒有一處是她的家。
媽媽打破門鎖的討伐,被所有看來都理所當(dāng)然,因為任歡孤僻不喜歡說話,就該被這樣對待。用他們的話說,就是:“這孩子越來越無法無天了。誰家的孩子跟你一樣?”
任歡沒跟他們一起長大,即使有血緣關(guān)系,相互理解的程度和三觀也大相徑庭,還不值得被別人這么說。既然關(guān)系沒這么親近,那你又憑什么拿她跟別人比?
有的人身在峰頂,但不喜歡和別人比較,每個人都有長處,壞孩子甚至比好孩子抗壓能力還強,你憑什么說人家哪點哪點不如誰誰誰。做人留一線日后好相見,既然有我出頭于你的時候,也就有你比我厲害的那一天,這本是世間常理。
任歡深深知曉。
但比較似乎是人的天性,他們會一直說,你不如誰誰誰。真有意思,當(dāng)大人說孩子不如誰誰誰的時候,孩子說過大人不如誰誰誰嗎?為什么總是不想?yún)⑴c戰(zhàn)爭的人被拉進(jìn)戰(zhàn)爭?
自此后的每一次過年,她都在日記中寫一句話,大年夜,我還沒家,加油打工人,掙錢買一個自己的房子。
爸爸媽媽也會催著她回來過年吧回來過年吧,現(xiàn)在還用不著你掙錢,我們掙錢就夠了。
但他們不知道,任歡每次跟父母要錢,就像是求人施舍,乞人憐憫。
每次聽到他們說“回來過年”都像親戚間打招呼的客氣語。
“家里”這個詞,什么時候變得這么令人奢望而不及呢?
在十七歲醒來的任歡無力改變前一世發(fā)生的每一件事,爸爸問這里問那里601分應(yīng)該選哪個學(xué)校,報這個咨詢那個咨詢,看似為我好,實則向親戚炫耀攀比我家孩子考了多少多少。
我覺得很反感。
他們問過任歡的志愿,任歡那時候還沒想好,把一切職業(yè)都否決了,于是她的人生就開始被別人踐踏。于是就出現(xiàn)了一次次的威脅。
為什么她要出生?
為什么她不一出生就是孤兒?
讓她居無定所地生活,總比向同一家乞討好好受不少吧?
為什么又讓她重來一世,她上輩子到底犯了什么罪孽才會被老天爺一次次地淬煉魂魄,飽受人間折磨。
這次,她的門鎖,又被砸壞了。
爺爺奶奶也不敢說話,一則任歡不是他們的親生孩子,二則敢當(dāng)街罵公婆的兒媳婦他們也不敢說什么。
從那一刻起,很多東西都發(fā)生了質(zhì)的變化。
任歡不是叛逆。她的少年叛逆都用在了對高中無比的憎恨之中。
是非黑白她分得明白。
任歡感謝她父母給與她用錢方面的支持,老了之后也會定期給他們打錢,但是贍養(yǎng)這件事就不要多想了,畢竟日后任歡買給自己的房子是不容許別人隨意砸破門鎖的。
她喜歡有自己的房間,有自單獨的房子,蟑螂遍布也好,粉紅窗紗也罷,是她的就好,其余的就不勞別人多來操心。
她要在家里養(yǎng)一只小狗。
那是她心里另外一個不想提及的傷痛。
任歡從來沒有感覺這么被喜歡過,被小狗圍繞著轉(zhuǎn)圈圈,求吃雞蛋,喜歡都來不及??墒侨思腋畸愄没实牡胤皆趺慈菰S出現(xiàn)這只狗呢?于是出現(xiàn)了到處送養(yǎng)的丑事。惡心。
打暑假工快要結(jié)束了,馬上就要開學(xué)了,任歡在大學(xué)所在的城市找了個工作,有空的時候就去一次李海和他媽媽現(xiàn)在居住的小區(qū),帶著深藍(lán)色的鴨舌帽遠(yuǎn)遠(yuǎn)觀望他一眼。還好還好,李海平安無事。
從睜眼的那一刻,她就循規(guī)蹈矩,已經(jīng)經(jīng)受過一次地獄再踏一次又能如何?為了一切都不被改變,為了所有的事情都處在自己的軌跡,為了她不出變故還能遇見李海。
有了目的,就會奮不顧身。
這一次她還要默默跟在李??床坏降牡胤?,偷偷看著他。繞遍整個校園尋找他的蹤跡,在遇到的時候快速從他身邊擦肩而過。這個套路,任歡無比熟悉。
不敢太靠近,不敢太明顯,就和她以前不敢多要零花錢一樣。太靠近一樣?xùn)|西,會被那件東西厭惡,保持淡而不疏的距離就好。任歡一直都是很懂事的。
對于喜歡的人,一定要有自愛的原則,只有你愛自己別人才會愛你。
第一次見到李海,情形有些不同了。
柳樹的陰涼底下,站著一個少年,和前世一樣的位置,不過他一直在張望,似乎在等什么人。上一輩子任歡并沒有注意太多,直接就上去問路了。這一輩子,在一個隱蔽的地方,偷偷看了他好久,這么光明正大的機會,任歡從來沒想過放棄。
看夠了之后,她才去問路。
“你好?!?p> “你好?!?p> “打擾一下,醫(yī)大怎么走?”
“直走?!?p> “謝謝?!?p> 李海有點不可思議地看著任歡:“你知道怎么走了?我的意思是,我都說清楚了?”
任歡點點頭,畢竟她暑假三個月都在這個城市工作,自己大學(xué)在哪里總該摸得透透的。
“嗯,不是直走就行了嗎?謝謝你哈?!?p> “算了,我可能是剛才有點急才沒說清楚,反正等的人也不來了,我?guī)闳グ?,正巧我也是醫(yī)大的?!?p> 說著李海接過任歡手里的大包小包,只留給任歡一個背著的書包和一個手提的糕點袋,順帶把自己的礦泉水交給了任歡。
“沒打開過,渴了你就喝吧?!?p> 突如其來的驚喜,意料之外的變故令任歡猝不及防。她更加堅信自己在夢中,夢里面什么都有,連痛都可以偽裝,可是一遍遍的心痛和對家的失望卻更刻骨銘心。
她不覺得自己幸運到有重生一次的機會,唯一的解釋就是夢,一場黃粱大美夢。
“欸,同學(xué),跟上來??!快點,一會還要接別的隊伍。你是大一的吧。我是大二的,李海,桃李的李,海洋的海?!?p> 今天李海是接待新學(xué)弟學(xué)妹的志愿者,只接待自己學(xué)院的學(xué)弟學(xué)妹,臨床學(xué)院的學(xué)弟學(xué)妹們哦。
學(xué)校的規(guī)矩,每個學(xué)院都有自己的專屬志愿者接待隊,任歡覺得有些不必要就沒有給學(xué)院上報,所以沒見她藥學(xué)院的志愿者來接她。
愣了會神,聽到李海的聲音,任歡緊忙跟上李海:“我叫任歡。任我行的任,歡喜的歡?!?p> 少年走在前面,少女跟在后面,包裹和少年的背影為少女勾勒出一片陰涼,少女悄然不知。
少年走得有些吃力,少女不著聲色地輕輕托起一點少年背后的大包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