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遠?”柳楊故作驚訝狀,接著哈哈一笑說,“嗬,沒想到這個悶嘴葫蘆倒把你說通了。真夠奇怪的??!”
“有啥奇怪的!”梅子手里把玩著新買的鋼筆,不以為然地說,“志遠雖說平日里話少,可一說起來,倒是滔滔不絕的,也蠻有道理!經(jīng)他那么一說,我的腦瓜子一下子就轉(zhuǎn)過彎來了,心底也亮敞了,明白了許多人生的道理,覺得自己是不能再像過去那樣渾渾噩噩地打發(fā)日子了,該做點有意義的正事了?!?p> “梅子,你能這樣想,那真是太好啦!”柳楊替妹妹高興,接著話峰一轉(zhuǎn)又夸起好兄弟柳志遠來了,“志遠這家伙真是挺不錯的,人實在,有頭腦有思想,有志氣有干勁,把個大棚蔬菜搞得像模像樣,有聲有色,真是不簡單啊!是個人才,是個難得的人才!”說時情不自禁地豎起了大拇指,臉上露出欽佩之情。
梅子聽到哥哥在夸獎柳志遠,心里好生歡喜,一邊忍不住提高聲音說:
“哥說的是,志遠確實了不起!”
“看得出你挺佩服他的??!”柳楊對妹妹那么頗有意味地笑了笑,
“那是!”梅子脫口而出,“在我們盱水鎮(zhèn)上,哪個比得上他呀?他那么優(yōu)秀,我能不佩服他嘛!”
“梅子,看得出你對志遠的印象蠻好的哦,你是不是……”柳楊兩眼盯著妹妹,話外有話地笑道。
梅子自然是聽出了哥哥的言外之意,心頭不由怦然一動,眼眸里含著一絲少女的羞澀,低垂了長長的睫毛。過了一會兒,她又撒嬌似的伸手在大哥肌肉結(jié)實的肩膀上拍了一下,笑嗔道:
“亂想,哪有的事呀!”
“我沒說啥呀,你……”柳楊嘻嘻一笑說,“是你在亂想了吧!”
柳楊從小就喜歡這個漂亮可愛的妹妹,也相當了解她,自然是能猜出面前這個情犢初開的少女的心思。他知道妹妹心里是愛慕柳志遠的,但他并不當她面挑明,只是拿話試探她。
梅子覺得是自己說漏了嘴,又羞又惱的對哥哥說句:
“我不跟你說了!”
說完,她就低下了頭,兩眼盯著攤開在桌上的書本,假裝著看,其實這會子她哪有心思看書呀,她的那顆春心正在悄悄地涌動呢!
柳楊瞧著妹妹那可愛的模樣,呵呵地笑了笑,緊接著他又正色道:
“志遠的確是個難得的好人,你可要多多跟他接觸,多多向他學(xué)習(xí)才是。這對你非常有好處,曉得么?”
梅子知曉哥哥不再跟自己開玩笑,便抬起頭鄭重其事地對哥哥點了點頭說:
“我曉得,哥!”
“那就好!”柳楊微微地笑著說,“梅子,志遠可是一個不錯的人,你,你要好好珍惜……”
梅子明白大哥的意思,像害怕什么似的趕緊垂下頭。柳楊了解妹妹此刻的心理,也就不再往下說了。他對著低頭不語的妹妹那么笑了笑,然后起身說:
“我也該寫東西去了。梅子,你要好好學(xué)習(xí)天天向上?。 ?p> 說罷,他便轉(zhuǎn)過身朝燈光昏暗的廳堂走去。
梅子給哥哥最后那句話逗笑了,她一邊說笑,一邊送哥哥出去。
哥哥走后,梅子隨手關(guān)上房門,在桌邊重新坐下,拿起那本書接著往下讀??刹恢獮槭裁此床贿M去了,腦子里亂哄哄的,像給什么東西緊緊攥住了一樣。她強迫自己不要去想,然而柳志遠的言語笑貌那么固執(zhí)地糾纏著她,使她無法控制自己的思緒。
一個人對著書胡思亂想了好大一會兒后,梅子站起身走近梳妝臺,從抽屜里取出條粉紅色的綢子,把自己長及腰際的秀發(fā)束成馬尾狀,接著脫衣上床。
她把頭靠在床頭擋板上,歪躺在印著大朵大朵月季花的棗紅色被褥里。發(fā)了陣呆后,她伸手熄了燈。
她靜靜地躺在床上,情不自禁地想著令自己心動的小伙子。那些令她難以忘懷的往事一幕幕浮現(xiàn)在她腦海中,令她輾轉(zhuǎn)反側(cè),難以入眠。
梅子想起十多年前的一件事兒。
那時她和柳志遠一道在離他們家兩里外的劉村小學(xué)念書。她念二年級,志遠念四年級。他倆和村里其他的小學(xué)生每天在兩村之間的一條田間小路上往返四次。路面坑坑洼洼,而且還得過一條小河。河面雖不寬,卻沒橋橫過。行人只得小心翼翼地踩著擱置于河中的一溜兒石礅過河。平時水淺,青石墩高高露出水面,過去容易。要是遇上雨天,河里漲水,漫過石墩,要過河就麻煩了。不穿高筒靴子,又不打赤腳,自然是沒法過去了。就算穿了長及膝蓋的雨鞋,也得十分小心,因為水里的石頭格外滑溜,一不小心就會滑進河里,弄得鞋褲全濕,甚至渾身濕漉漉的,活像只落湯雞。最保險的做法就是綰起褲管赤腳往河里趟過去??膳錾咸炖?,要赤腳過河那該有多難受啊!所以村里念書的孩子們沒一個喜歡下雨天,巴不得三百六十五天天天艷陽高照。但在多雨的江南,這絕對是癡人說夢!一旦遇上倒霉的大雨天,他準一個個恨得牙癢癢的。小梅子也不例外,小志遠當然也一樣。他倆一樣害怕大石墩給水吞沒。
一個下雨天的早晨,小梅子和小志遠各自撐著把小雨傘,踩著泥濘小路,有說有笑地向?qū)W校匆匆忙忙趕去。他們到達河邊時,望著吞沒了所有石墩的滾滾渾水直發(fā)愣。
小梅子抬起水汪汪的大眼睛盯住小志遠,著急地問:
“志遠哥,我們怎么過去呀?”
立在小梅子身邊的志遠哥沉默了一下子,很果斷地擔當起做哥哥的責(zé)任來了。他彎腰脫去開了膠的雨鞋和補了幾塊補丁的襪子,然后口氣堅定地對小梅子說:
“來,我背你過河?!?p> “這,這怎么行呢!”小梅子羞怯地小聲說,“要是人家看見了,會笑我們的。”
“哎,還怕這個?”小志遠歷來我行我素,不在乎別人怎么著。他對小梅子的顧忌付之一笑,朝她一揮手說,“快點,快點上來呀!”
可怕臊的小梅子還是忸忸怩怩不肯趴上他的背。
小志遠環(huán)顧四周,靈機一動說:
“不會有人看見的,這兒根本沒有,不信你看呀?!?p> 說時,他伸出瘦長的食指,指向煙雨迷蒙的田野。
“真的?”
小梅子遲遲疑疑地問小志遠,四處張望了一下,見田野上確實沒人影,才向早已蹲好的小志遠背部撲上去。
時值深秋,河水蠻冷的。
小志遠背著小梅子小心謹慎地走在割腳的水中,冷得他牙齒直格格打顫。趴在背上的小梅子歪過脖子關(guān)心地問他:
“志遠哥,你冷不冷?”
“不冷,不冷!”小志遠極力制止打戰(zhàn)的牙齒,好不讓她發(fā)現(xiàn),大聲叮囑她,“你莫動,栽倒水里去,那就麻煩啦!”
“嗯。”小梅子很聽話,立即把身子端正好,兩手穩(wěn)穩(wěn)地扳住小志遠的肩,心里充滿了感激之情。過了一會兒,她又細聲細氣地說了句:“志遠哥,你真好!”
小志遠沒吭聲,格外小心地踩著滑溜溜的鵝卵石,一步一步朝對岸趟過去。上岸后,他趕緊穿上鞋襪,拉起小梅子的手,跑也似的朝不遠處的學(xué)校趕去。
志遠哥——梅子在心里輕輕喚了聲。自打十二歲那年起,她就再也沒有這樣叫過他了。細算起來,已整整十年了。十年一聲哥,直教她激動又羞澀。她感到自己的心跳在加快,面頰也有些熱燙。
直到雞鳴兩遍,梅子方迷迷糊糊地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