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梅子一次又一次地拒絕柳福根的示好,然而柳福根倒是韌性十足,活像山上長著的那種帶粘性的刺條兒,死死地粘著對方不放。這種死皮賴臉的糾纏讓梅子感到十分的煩惱與氣憤,她對著他吼,對著他罵,像趕蒼蠅一樣地趕他走,可他卻似討厭的綠頭蒼蠅一般去了又來,怎么趕也趕不走。其實柳福根并非不長脾氣,也不是沒有自尊,他之所以能夠忍受梅子的白眼與責罵,是因為他迷上了她,幾乎到了不能自拔的地步。還有一點那就是梅子母親的認可以及劉媒婆不遺余力地奔波,讓他始終抱著一絲美好的幻想,為此他并不打算輕易放棄。
當然還有一個不甘失敗的人,那就是梅子的母親。她看中了柳水生家那棟大洋房,還有暗箱底下的存折。她是個天生貪圖錢財?shù)娜?,這樣一門令人垂涎的好親事,豈能生生從自己眼皮底下溜走?于是盡管女兒一百個不愿意,她依舊百折不撓地勸說她,變著招兒哄逼她,軟的不行就來硬的,硬的不湊效,那就又換成軟的。這不,劉媒婆前腳剛走,她后腳便跨進了女兒的房間。
母親看見女兒正坐在桌旁看書,便笑吟吟地走上前去,柔聲問句:
“梅子,你想好了沒有?”
“有啥好想的?”
梅子兩眼直盯著手中的書,看也不看母親一眼。
母親瞧著女兒那態(tài)度自是不悅,卻仍擺出張溫和的笑臉接著說:
“就是剛才劉嬸子提的那事兒呀?”
梅子沒答話,只撇過臉拿眼角瞟了下身旁的母親,隨后又將目光移向書本上。其實此時她壓根兒就沒有心思看書了,整個一晚上她都給母親和該死的肥婆弄得心煩意亂,毫無心緒。兩眼雖盯住白紙上的黑字,卻半個也沒看進去。那不過是在裝裝樣子而已,她心里琢磨的是如何對付母親的逼勸。
母親立在女兒面前,用語重心長的口吻對她說:
“梅子,你也是二十二三歲的人了,說大也不大,說小呢也不小,也該到了談婚論嫁、考慮終身大事的時候了。這男大當婚女大當嫁,不是做爺娘的養(yǎng)不起你,要攆你出門,是女大不中留,留老了那就害了你一輩子哇!嗯,你姐像你這么大,都有了伢俚,當娘了。你,怎么就這么不上緊哩?你……唉,叫我怎么說你好!”
說到后邊,母親的語氣里便不由得夾雜著些許焦慮與不滿,對著默不作聲的女兒連嘆數(shù)聲。
梅子仍舊低著頭不看母親,對她的絮叨也不理不睬。
過了會兒,做娘的又一板一眼地說了起來。
“你也不能心眼兒太高,看不上這個相不上那個的。你生是生得好,心高氣傲的,可偏偏有個沒用的爺,掙不到大錢,家里不寬裕。再說,人家福根那伢俚也蠻不錯的,人長得周正,個子也不算矮,家里面又那么有錢,有啥配不上你的呢?說實在的,人家看得上你,那是你的福氣,曉不曉得呀?”
接下去,母親又開始在女兒耳邊一口一個好地夸柳福根,梅子聽了心里就有氣,抬眼瞪了下母親,忍不住地說句:
“你就只認得錢!連柳福根那樣不爭氣的二流子,你也看得上眼,真是的!”
女兒出言不遜,讓做娘的很是不快,但她還是盡量壓住心頭的怒氣,繼續(xù)耐著性子開導自己的女兒說:
“錢有啥不好的呢?沒錢的日子有幾難過,你又不是不曉得!手上有錢,你想吃啥就吃啥,想穿啥就穿啥,想買啥就買啥,自己日子過得舒服,人家見了也夸你、贊你,眼紅你,看得起你。你也活得面上有光,活得有滋有味,這有啥不好的?”
“你就只曉得吃,只曉得穿。除了吃穿,除了錢,你還曉得個啥?”梅子壓著火氣說。
“你不要吃,你不用穿,你不用錢吶?”母親提高大嗓門,振振有詞地反駁女兒說,“沒錢,你吃啥、穿啥、用啥?沒錢,你怎么過日子,怎么活命啊?再說了,人活在世上不就是為了吃穿,為了錢么?曉得錢好,有啥不對的啊!”
“就算錢好,那也得自己去掙!”梅子沖母親冷笑道,“不是光想著拿人家的,靠人家的?!?p> “你……”母親氣急了,罵道:“你這個死寡婦!我想哪個的了,靠那個的了?嫁女就得拿聘禮,這是天經(jīng)地義的事!我憑白無故拿了別人的嗎?你這個死女俚,說這樣的話,算我白養(yǎng)你了!”
說著,氣呼呼地站在一旁直拿眼剜女兒,恨得都快要把她生吞活剝了。
“我……我不跟你說了?!泵纷映蛑赣H那生氣的模樣,突然決定放棄與她較量,說,“再說也沒啥意思!”
說完,一扭頭,梅子就不再理會母親了。她覺得自己沒必要再同母親爭吵下去了,這除了加深彼此之間的裂痕與摩擦之外,就不會再有別的了。她認為自己同母親是兩種不同類型的人,母親像千千萬萬個農(nóng)村婦女一樣,只知道吃喝玩樂,只知道掙錢為了生活,活著只為了掙錢。錢便是她們生命中的一切,她們一生中最最重要的東西。她們認為好吃好穿、手里有大把的錢花,那便是人生最高境界、最大幸福了。她們只追求物質(zhì)生活,而不在意精神的需求,也似乎不懂什么叫精神生活。然而梅子卻迥然不同于她們,她向來不注重吃喝穿戴,也不看重金錢名利。在物質(zhì)方面,她沒有什么奢求,但對愛情、對事業(yè)、對理想、對精神生活,卻有著相當高的期望與渴求,并且不懈地追求著。很明顯她是個富有幻想而且執(zhí)著于精神世界的理想主義者。而她的生身母親卻是個不折不扣的拜金主義者,過分崇尚物質(zhì)享受。盡管她與母親有著十分相像的外表,不過內(nèi)心世界幾乎毫無共同之處。她深深地感到自己同母親的心靈之間橫亙著一條難以逾越的鴻溝。這使得她深感悲哀,可這又有什么辦法呢?梅子無奈地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