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如墨。晚風(fēng)靜謐。
上官墨從巷尾打了一壺菊花釀,與慕夕坐在城門的高墻之上,聽風(fēng)飲酒。
“我小的時候,我哥就喜歡帶我去爬城樓的高墻,那個時候,我以為只要坐在高高的墻上,就能看的很遠很遠,或許能看見爹娘回來的路。”上官墨指著遠處荒落的官道,眼睛亮晶晶的。
慕夕歪著頭,看他。他舉起酒壺,猛喝了兩大口,轉(zhuǎn)頭對慕夕咧嘴笑。笑容卻浸滿了落寞。
“我哥也喜歡喝酒,那個時候我們都很小,族規(guī)不允許小孩喝酒,于是我哥就帶著我,在像這樣的深夜的里,躲在墻頭上喝,那個時候為了掩人耳目,哥哥喜歡用裝水的竹筒裝酒。”
“有一次,我們喝完酒,忘了清洗竹筒,爺爺清晨起來喝水的時候,聞見里面一陣酒味兒,他問我們是不是偷喝了酒,哥哥便自己承擔(dān)了。于是被狠狠的揍了一頓。”
“我躲在門外偷偷看著哥哥被揍,但哥哥卻對我做鬼臉?!?p> 慕夕接過上官墨手中的酒壺,“你哥哥對你很好?!?p> 他對自己好么?上官墨望著夜空有一瞬的迷茫,又有一瞬的憤怒。他不再說話。
不知為何,這晚夜色格外的深沉,深的讓人有些迷茫。
慕夕似看出了他的心境,于是將酒壺塞給他,上官墨笑看了她一眼,將壺中的酒全數(shù)灌下。
不知是酒太濃,易醉人,還是夜太美,恍人心。慕夕覺得今夜的上官墨略有不同,他似褪去了往日里玩世不恭的紈绔外殼,變成了一名多愁善感的小男生,就連那邪魅的瀲滟墨瞳都變得格外溫軟。
他往慕夕身邊靠了靠,似想尋求一絲溫暖,慕夕能感受到他的氣息,猶如一只受傷的小動物,需要呵護。
心底的那一片柔軟被掀起,慕夕拍了拍他的肩膀,輕聲問:“你很想哥哥,為什么不試著去原諒他?”
“他不要我們,我也不會再認他?!鄙瞎倌珜⒕茐赜昧Φ娜映隽藟ν猓贿h處傳來咣當(dāng)一聲的碎裂。
語氣倔強,卻透著絲絲怨恨。
慕夕看著遠處,輕輕的說:“好吧?!?p> 有些時候,自己最愛的人做了讓自己的傷心的事,是選擇再也不理他好受些呢?還是選擇原諒他好受些?
上官墨選擇了前者,可是慕夕覺得他并不好受。
可是想要原諒,那得有多大的勇氣包容一切的傷痛?
慕夕覺得自己的心很小,就比如說對青木赫的感情,她最終選擇了逃避。
次日,南宮長歌早早就等在天香居外。
慕夕終于決定回將軍府了,南宮長歌像是松了好大一口氣的感覺。
只要她在將軍府,他就覺得踏實多了,雖然這樣的想法有些牽強,但總好過讓她獨自住在天香居,再怎么說,天香居也不該是正經(jīng)人家小姐住的地方。
慕夕見他精神極好,眉間似有春風(fēng)拂過,打趣道:“喲,南世子,這一大早是有什么喜訊么?瞧把你樂的?”
不等南宮長歌說話,墨軒就樂呵呵的跑了上來,接過她手中的包袱,笑道:“我們家公子只要看見姑娘在,就神清氣爽,精神倍兒棒?!?p> 南宮長歌輕咳一聲,瞟了一眼墨軒,幫慕夕掀開車簾,聲音清潤,“我昨日與林將軍打過招呼了,他讓我早點送你回去,今日是林思思成婚的日子,送了你,我也得去明王府捧個場?!?p> 慕夕本笑盈盈的臉,忽的僵住,她知自己失態(tài),忙垂下眸子,咬了咬嘴唇,這才抬起頭,神色已恢復(fù)如常,微微一笑,問:“是今日么?那我得趕緊回去才行,還沒有給二妹妹準(zhǔn)備禮物呢?!?p> 說完,人已跳上車去。車簾落下,輕搖了幾分。南宮長歌分明看見她瞬間蒼白的小臉,以及落寞的神情。不由臉色也跟著暗了幾分。
墨軒極會察言觀色,此時這般氣氛下,也不再多言語。只乖乖地坐上車轅,認真趕車。
南宮長歌騎了匹白馬,沖迎風(fēng)使了個眼色。迎風(fēng)忙頷首,快步往街市去。
此時將軍府門里門外已擠滿了人。林思思一身紅衣坐于梳妝鏡前,七八名丫鬟左右開弓的幫她上妝。
李如霜穿了一身棗紅色芍藥花的短襟小套裙,笑的那叫一個喜慶。人逢喜事精神爽,她看起來似也年輕了好幾歲。一邊井然有序的指揮丫鬟們給林思思穿金戴銀,一邊在不停的囑咐待會兒行禮的事項。
林思思笑的嬌羞,心里萬分激動,但依舊沉著性子謹記李如霜所提點的事項。她可不允許自己在這么重大的場合失禮,她盼了這些時日,終于盼到了,千萬不可出任何差錯。
距離吉時還早,林思思已穿戴整齊,乖巧的坐在屋里,候著來迎娶她的花轎。李如霜在一旁陪著,眼里心里都是溢出喜悅來。
南宮長歌送慕夕回府的時候,引起了不小的騷動。
先是圍在府門口的平常百姓熱烈議論了一番。畢竟因為之前鬧出的傳聞?chuàng)p了慕夕的名節(jié),后來澄清事實的時候,大家都將信將疑,此時真見著南宮世子親自送慕夕回來,大家這才相信,紛紛上前恭賀了一番。
慕夕自始至終保持著優(yōu)雅的姿態(tài),對平民百姓也是謙和有禮,有人與她說話,她便停下來禮貌回答。
一時間,大家對她的影響又提高了幾個百分點。
站在府門口的侍衛(wèi)見林大小姐回來了,忙起身前去通報。
慕夕從墨軒手里接過包袱,道了謝,與南宮長歌揮了揮手,說道:“謝謝你,你先回去吧,我自己進去便是?!?p> 南宮長歌本想送她進去,但一抬頭見著不遠處樹蔭下一抹鵝黃的身影飄來,頓時駐了足。
他對慕夕點點頭,折身上了馬車,墨軒趕馬而去。
林惋惜攜著貼身丫鬟漣漪迎了出來,她水眸顧盼,看著南宮長歌的馬車遙遙遠去,再看慕夕神清氣爽的站在自己面前,頓時心中怒火中燒。
“喲,沒想到姐姐還有臉回來?”
慕夕本不打算與她廢話,一進門就被找晦氣,再好的心情也被她打碎了,更何況慕夕本就心情不佳。
“聽說你哭壞了身子,怎么,現(xiàn)在好些了么?”
慕夕就是故意哪壺不開提哪壺。她本不知此事,只是路上無聊,聽墨軒在一旁八卦,才知道林惋惜因為南宮長歌與自己的事哭病在床。
心里本來挺同情她的,但此時見她這般嘴臉,心中僅存的那一絲同情頓時煙消云散。
林惋惜嘴唇哆嗦了下,露出憎惡的目光,“哼,長歌只是一時糊涂,被你蒙蔽了,我會讓他看清楚,他一定不會娶你的?!?p> 慕夕懶得停下來跟她爭論這個無聊的話題,揚長而去,聲音慵懶,“那你可趕緊讓他清醒過來,否則我馬上就要嫁給他了,到時候,我可不會讓他納你做妾的,我最討厭跟我爭寵的小妾了?!?p> “林慕夕!”林惋惜怒吼。
慕夕不搭理她,徑直往疏星閣去。
林惋惜快走幾步,糾纏道:“青木赫不要你了,你就纏著長歌,你怎么這么不要臉!”
慕夕驀然駐足,眸子幽冷的瞪向林惋惜。
林惋惜被她目光嚇了一跳,咽了咽口水,有些底氣不足的說:“我,我說錯了么?別人不知道,我可是看得清楚,青木赫待你不同于他人,可是他今日卻要娶林思思,他為什么不娶你?”
“他與我沒有任何關(guān)系?!蹦较淅涞膾佅逻@么一句話,轉(zhuǎn)身就走。不管林惋惜在后面如何叫喚,她都沒有再回頭答她一個字。
沫兒此時正坐在樹下的石桌發(fā)呆。盡管整個林府忙的一團亂,但她是林慕夕的貼身丫鬟,所以大家都忽略了她的存在。這幾個月里,沫兒除了天天打掃干凈院子等著慕夕回來,便無事可做。
昨日里聽說慕夕今日回來,所以她一早便收拾好了屋子,還準(zhǔn)備了好多的糕點,熱湯。
慕夕一進院子,就見著個小身影向自己奔來。
沫兒抱著她,又是笑又是哭,她可是擔(dān)心死了,一直都沒有慕夕的消息,她這幾個月都瘦了一大圈。
慕夕也是眼眶微酸,挽著她的手臂,往屋里走。
倆人如多日不見的親姐妹,慕夕幫沫兒抹去眼角的淚花,又用手背擦了擦自己的眼眶,看著屋子里熟悉的一切,心里竟生出一絲惆悵來。
沫兒知道她定是心里難受,忙遞上熱茶,將食盒里面的糕點取出一一擺在她面前,有她最愛吃的酒釀桂花糕,杏仁桃花糕,椰子西米牡丹糕等等。
慕夕被感動的又是鼻子一酸,拉著沫兒一同坐下,示意她與自己一起吃。
倆人互相說了一會兒話,聽見窗外有布谷鳥的叫聲。
沫兒奇怪道:“哪來的布谷鳥?”
慕夕則神色一頓,忙起身推開窗子,見迎風(fēng)提著個檀木盒子站在窗外。
“迎風(fēng)?有事么?”
迎風(fēng)將盒子從窗口遞了進來,說道:“這是公子為姑娘準(zhǔn)備的禮物,想來姑娘今日匆匆回府,也沒時間準(zhǔn)備些什么。”
慕夕這才領(lǐng)悟,原來南宮長歌已幫她為林思思備好了禮物。心下不由暖意橫生,笑著接過盒子,對迎風(fēng)說:“代我謝謝你家公子,改日定當(dāng)以禮相謝。”
迎風(fēng)撓頭,笑的憨厚,“我家公子只要看見姑娘就心情好,姑娘有空多來府里玩便是對我家公子最好的答謝。”
噗嗤,沫兒掩嘴笑道,“你還真了解你家公子。”
慕夕也是笑的搖搖頭,他與墨軒總是一有機會就撮合她與南宮長歌,這點她早就看了出來,只是一直裝傻充愣而已。南宮長歌并未表現(xiàn)過什么,何況中間還夾著個林惋惜,慕夕不想?yún)⒑仙线@么復(fù)雜的關(guān)系,外加她本就與青木赫......
想到青木赫,心里又是一緊。神情也跟著落寞了幾分。
迎風(fēng)見她不說話,只當(dāng)她是害羞,忙行了禮,便翻墻走了。
沫兒笑瞇瞇的看著那檀木盒子,說:“南宮世子真有心,他對小姐真好?!?p> 慕夕點點頭,悵然道:“是啊,這下我又欠他一份人情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