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青在馬場待了三四天,才肯回。其實要不是這次倒春寒來的強烈,她恐怕還會再多玩幾日。知歸老早就往宅子里遞了信,蘇宥支派了廿一在門口等她,見馬車到了,立馬迎上來,垂手躬身喊:“小姐。”
蘇青跳下車來,立好后向車廂伸出手,拉著行非和知歸下來,初九早在下面放了小板凳。她見廿一在原處恭敬站著,就問他:“什么事?”
“昨日有人南來送信,老爺暫收了,但吩咐小姐回了就去那邊取信件去?!?p> 蘇青點了頭:“我知道了,你先去同老爺說,我隨后就到?!?p> “是?!?p> 廿一便先去了,蘇青回屋換了便裝,便往蘇宥那邊去。
自南來送信的,肯定是姬籬。但是蘇宥的本意肯定不只是讓她拿信件去,約莫是看著她在外待了好幾天,想看看她是否還安好。
蘇青不知道蘇宥在商場上的手段,但從他對這個女兒來看,絕對是一個慈父,是真心事事把她放在心上的。
過了垂花門就是蘇宥的院子,蘇青一進門就看見他在院子里照料他之前種下的一株迎春花,花已經(jīng)開了,顫顫巍巍的從枝頭透出顏色來,看得蘇青很欣喜。
蘇宥回過神來就看見蘇青站在他身后不遠處,笑道:“回來了?馬場可好玩?”
“好玩,就是近來冷了,就回了?!?p> 蘇宥讓廿一上茶,帶蘇青進屋,邊走邊笑她,“你還是這麼個天天歡喜往出跑的性子,要我說大冬天的,原上哪有什么好玩的?又冷又凍,你們還跑去騎馬。小心受了涼?!闭曦ヒ欢瞬枭蟻?,蘇宥把茶往她的方向輕推一下,“喝點暖和的,和緩和緩?!?p> 蘇青抱過來進了一大口,暖氣從胃里開始發(fā)散,十分熨帖。
她不說話,只聽訓(xùn),嘴角乖乖巧巧的抿了點笑意。
蘇宥見她這樣子,也只就再提了提讓她仔細自個兒身子之類的話,反正都是大人了,他也不會一直去拘著她。然后自去后面屋子里拿了信件過來,“玉之走了十日,便給你發(fā)了十日的信件,想必是一日一封,只因念著人力不足,往返不便,才打發(fā)了人只隔三差五的送過來?!?p> 蘇青伸手接了,面上溫婉,心里面卻在想蘇宥對她和姬籬的事情,可算是煞費苦心,不知道有多希望他們倆擯棄前嫌和和睦睦,最好還能按照他原先的意思嫁給姬籬。
但蘇青不去挑破,拿了信道了句:“謝謝爹爹?!本鸵厝ァV辉诔鲩T的時候才會轉(zhuǎn)過來跟蘇宥說:“爹,要不你擢誰去蘇州送個信,把娘和哥哥一塊接過來吧?!?p> 蘇宥倒是沒想到她會這樣說,愣了一下,同她道:“從蘇州到京到底不近,你娘跟你哥哥身子不好,恐怕受不住路途顛簸?!?p> 蘇青便只得算了。
心里卻在想一定要給爹爹找點樂子來,不然整日在宅子里這樣悶著,又有什么趣味?
回屋去看信,見信件上都標了日子,果然是一日一封,她便撿了上面寫著“甲午年正月初一”的那封來看。
恰是姬籬離開的那天,上面的時辰注明的是“戌”。
暮歸
今晨留信本是欲說南下之事,后來思緒繁雜,反倒偏離此題,故此補書一封,以言明前因后果。
去歲盛夏暴雨,風(fēng)雨襲卷楚越之地,引發(fā)洪澇。月余,洪水散盡,城鎮(zhèn)中引發(fā)疫病。又月余,疫病蔓延全城,東楊群守平宜下令焚城。
十月中旬,有人攜一紙狀述擊圣聽鼓,將此事上達天聽。言明此疫病雖蔓延迅速,但癥狀輕微,絕不致死。又,疫病治療并非棘手,城中有不少經(jīng)醫(yī)治而痊愈者,但同被焚于城中。
陛下聽聞此事大怒,派遣欽差徹查此事。但一切證據(jù)被焚,而告御狀之人亦自盡宮中。此事便最終不了了之。
但陛下已定了心思,暗中查訪此事之人不少。
疫病蔓延之初,府差官衙具四處搜羅醫(yī)者醫(yī)治病癥,賞金頗重,網(wǎng)羅了不少云游醫(yī)者。這些云游醫(yī)者后在城中為人治療,于焚城之時被一并燒死。只一人,在焚城前幾日彷佛聽了消息,暗中離開。
年前有屬下回稟說在臨水一城見得此人,因事出突然,到底只有留書一封,未能親自話別,到底抱憾。
徹查此事原因有二:一,東楊群守平宜系乾元三十七年進士,當(dāng)初拜的是右相秦南的帖子,父親又是東宮從事,實打?qū)嵉奶幼ρ溃欢?,若來告御狀者所言屬實,那此事背后牽扯恐怕甚廣,能以一城人性命來做保護的,所圖亦必不會小??v之任之,恐成日后大患。
文章寫到這里戛然而止,連個落款也無,蘇青又翻了翻其他的,見確實沒有別的段落可以續(xù)上了,才肯定這是全部了。便又看了看別的信件,是沿途風(fēng)景民俗之類,看過便也過了。
這信上說的淺顯,深入下去想就是兩點:一,若能夠把此事在掀起來,憑著文皇帝對此事的態(tài)度,平宜肯定得下馬。東楊是個肥沃地,屬于楚越交界一帶,臨長江,土地肥沃,運輸方便。農(nóng)耕,商業(yè)都十分發(fā)達。能夠在這里換上姬籬自己的人,就能在很大程度上把控住整個衛(wèi)國的銀脈,再加上蘇家自己本身的經(jīng)營,足以與國相媲。
二,如姬籬所說,能夠把一城人全部焚了來保守的秘密肯定不小,而且十有八九都肯定跟太子和顧家有關(guān)系。這個秘密是什么?太子還有顧家所謀究竟為何?十分值得商榷。如果能夠把這條線索挖出來,就相當(dāng)于把握了他們的一個大把柄,對姬籬來說肯定也是一個絕佳的機會。
所以難怪姬籬要走得那么匆忙,如果能夠把這個云游醫(yī)者找到,一環(huán)一環(huán)的扣下去,對顧家絕對是一個大大的打擊。
但是姬籬也說關(guān)注這件事情的人并不少,姬籬的人看見了那個云游醫(yī)者,有很大的可能顧家的人也看到了,姬籬都去了那里,他們又有什么理由不去?暗地里肯定會使絆子。
她取了張白紙準備寫點什么,磨了墨提了筆卻不知道怎么寫。
一路小心,仔細埋伏?
她都想到了,姬籬哪里會想不到?沒準兒還會笑她白擔(dān)心呢。不好不好。
自己保重,早日歸來?
單純祝福的話語,一點實際的意思都沒有,看起來跟敷衍似的。不好不好。
思來想去,蘇青到底沒拿出個主意來,索性就不寫了,擱了筆把東西都放一邊,只把那些信拿盒子裝了。又把此事前后順了一下,把她放在顧女蘿的位置上去想手段。能夠想到的,她都覺得姬籬能夠應(yīng)對好,也就不再管此事,專心去玩去了。
因著倒春寒,盛京這邊昨夜下了一整晚的雪,地面上堆了厚厚一層,又白凈可愛,蘇青就忍不住跑到院子里堆雪人,還招呼行非和知歸一道來玩。
兩個小丫頭抓著雪捏球互相砸,蘇青邊堆雪人邊看著她們笑。突然感覺到后脖子一涼,冰涼涼的雪水順著后脖子就流了下去,把蘇青冷得一哆嗦。
她回過神一看,知歸捏了個雪球跟她笑:“小姐小姐,同我們一道玩吧?!?p> 蘇青還沒應(yīng),背上又是陣撞擊,回過頭去瞪,行非嘻嘻哈哈,“好啊好啊,小姐跟我們玩?!眱深a邊還有兩個酒窩顯現(xiàn)出來。
蘇青從地面上抓了雪,捏球,先砸知歸,后砸行非,“好啊,你兩個,膽子見長啊,竟還欺負到姑娘身上來了?!?p> 知歸和行非湊到一塊去,行非笑:“還不都是小姐寵出來的。小姐可不要怪罪到我們身上來?!闭f著又是一個雪球兒扔過來。
蘇青反手也扔回去,三人在院子里追著四處跑,嬉笑聲一直傳的很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