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事件都甚是平凡,沒個記處。也便平素蘇青往館里去修書,間或與辛闕同出去吃酒下棋談笑之類,日子也便疏忽過了。
轉眼就是一月又余。
算著日子,左右也就這幾日,姬籬就該自楚越歸來了。
蘇青在心里算著日子,將這些日子無趣摘抄了詩賦整理妥當,放在了案上。
一切都是風平浪靜,靜等東風的模樣。卻哪知道就這一兩日功夫,竟還有了別的變故。
這日蘇青照舊往館里去,仍在自己位置上摘抄東西,一切都和尋常一樣,辛闕也時不時的到她這處來同她說會兒話,嬉笑怒罵皆作平常,就等著晚日收工歸府,
卻不料卻不料申時的時候喬楚叫了一個弟子來讓她進內書房去。
蘇青詫異了一下,想著這些時日也沒出過什么錯,就是之前交上去的東西,依著喬楚所觀也還是滿意,怎地今日就偏讓她往內里去?
左右無個思路,人卻已站在內書房門口。喬楚的聲音從內里傳出來:
“進來罷?!?p> 蘇青方才入內。
喬楚隨意指了一張椅子,示意她坐下,手中筆墨卻不停,照舊在紙上寫寫畫畫。
蘇青在下首細想究竟會是什么事。
好容易喬楚停了筆,開了口:“蘇青?!?p> “下臣在?!?p> 她站起身,躬了一下,復又坐下,保持先前正襟危坐的姿勢,身形穩(wěn)如山岳。
喬楚看了看她,在案上拿了一本折子,道:“陛下今日同我這處搬了一個折子,你拿去看看罷?!?p> 蘇青上前雙手接過,見喬楚復埋首書本間,退回原來位置,方才開啟翻閱。
蘇青越看,眉頭攏得越深,最后將折子放于喬楚案上,疑惑道:“大人?這?”
喬楚道:“朝堂傾扎之事我一向不插手,但這事兒來的蹊蹺,你又直接是我門下的,我總不至于當真不管不顧。所以陛下下了這旨意之后,我四處打聽了一番?!?p> “煩請大人賜教?!?p> 喬楚點頭道:“你復坐下罷,本也不是訓你的言語,何苦要在我跟前立規(guī)矩?!?p> 他道:“這事兒起頭卻是顧家。也是我尋人問了才知,原來前幾日顧庭有同陛下會談,據說說的是太子和顧家小姐的婚事。”
蘇青坐在下首眉目微動,面上卻無詫異神色。
喬楚未曾看她,只繼續(xù)道:“這事兒由來也巧,原本這兩人是被人認定的金童玉女的一對,卻偏偏年初那段時間說起這件事兒,都是個不成的態(tài)度,后來又出了你的那件事,門外人也就更云里霧里了,哪曉得這會兒顧家那姑娘又松了口?!?p> 實則這里面有很多彎彎繞。
只喬楚本人本就是個不涉朝政的性子,自然也就不大關注這些。就算他和晉衡交好,想必也從未相問過這些事情。
唯一他知曉的也不過是蘇青的真實身份罷了,還是晉衡念著昔年同蘇晏的感情,怕她再館里受了委屈,才插手了這件事。但若說晉衡所說有幾分真假,卻又值得商榷了。
但蘇青并不驚訝。
所以她也就只靜靜聽喬楚談吐罷了。
“這事兒由來反復,說出去到底對人姑娘名聲不好,所以顧庭也沒大肆張揚,不過是同陛下提說了此事,看著這意思,還是準備靜悄悄把前事辦了,到了成親當日方才大白天下?!?p> 喬楚看了看蘇青面上的神情,見她面上并無可惜遺憾神色,便笑道:“你倒當真是個心性好的,平常人若是經歷了先前兩位皇子那一遭,又聞說太子今要成親,哪里會有半分不后悔的?偏你一如平常?!?p> 蘇青道:“先生謬贊?!?p> 實際心里本就對姬允,姬越當初那場鬧劇持懷疑態(tài)度,后面又知道了究竟,自然更不可能深陷進去了。喬楚當她是心性平和,殊不知她不過是從來不相信,并且不投入真心而已。
喬楚便又道:“但顯然顧家的那個丫頭沒有你這份心性,大概還是顧忌著當初太子跪在太極殿門口的那一遭,所以唯恐你在京中會擾亂了太子的心緒,讓他安不下心來成親?!?p> 蘇青聞此卻皺了眉頭,原來只當喬楚直提說顧女蘿與姬允預備成親一事,哪曉得竟還真的牽扯到她來?
不過顧家要這樣做,原因肯定不是喬楚說的那樣子的兒女情長的忌憚,那會是什么?
“蘇青?”
約莫是看她面上神色嚇人,喬楚升了音調喚了一聲。
蘇青趕緊回過神來,往喬楚那邊看去,“先生?!?p> 喬楚道:“雖說有左丞平素一貫提及,但本身你并不是一個只依靠他人提攜而居于此的人。你平素所做我都看在眼里,也知你是個勤奮踏實的人,館里雖說文人眾多,但能深得我心的,也不過一二。你和辛闕俱在其列。”
蘇青聞言起身,再躬身,“先生言重了?!?p> 喬楚擺擺手,“并非言重。本身我聞說左丞之言,是對你不大歡喜的,還未進館,就先尋了位高之人來替你說辭,究竟是個怎樣憊懶狷狂的后生!后來才知是我錯怪了你?!?p> 此言意外,何況喬楚平素都是一副冷面孔,很少有人能在他面前得如此評價,所以蘇青聞言驚訝,卻也是再也不敢坐下了,只垂手站在喬楚面前,聽他繼續(xù)。
喬楚繼續(xù)道:“你這孩子是個知禮的,但有時候又知禮的讓人心疼,世家大族出來的小姐們那個不是目中無人的性子,偏你平素言語都太合乎于度,固然讓人難以挑出錯來,卻也是十足令人心疼?!?p> 蘇青聞言震動,自然聽出了喬楚言語中的諸多話別意。只一貫低著頭道:“承蒙先生故來關照了,暮歸一身落魄,無以為報。”
喬楚道:“哪須得你來報答我?我說此言又何曾期過你的報答?但我心中有一問不吐不快?!?p> “先生請講?!?p> 喬楚看向她,“你是我得意弟子,所以縱然我無力與顧家相抗,卻也要問上一問:——你可甘愿去漠北苦寒之地?”
蘇青渾身一震。
喬楚這話里分明有著背水一戰(zhàn)的決心。
她自己亦是沒有料到,她不過平素安穩(wěn)做事,何德何能能勞得喬楚生出要親自去文帝身邊承情的想法?
但她只是躬了身,道:“先生,陛下文書已下,此事便無回旋余地,何況青何德何能,能讓先生至此?”
她頓了頓,再躬身,工工整整的行了一個大禮:
“先生之恩,暮歸深銘五內,還望先生日后珍重?!?p> 言罷深深的福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