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青的身子還不爽利,所以眾人便商議等她身子好些了再往北邊走。
蘇青自己倒是自嘲,說是她身子哪有那么弱,不過就是一場熱病,哪里換的來他們這樣的焦急?但是一對上姬籬帶著笑意的眼睛,她又什么都說不出來了。
修學之人,走到哪里都帶著書,姬籬是這樣,蘇青也是這樣,史書文選都有幾本。蘇青原本是個愛熱鬧的性子,現(xiàn)今卻到底沉淀下來了,愛靜坐,愛默讀。也不知道也換上南蘇青的身份以后經(jīng)歷的這大大小小的事情,還是在喬楚那里待著的時候看了大量的書籍,反正現(xiàn)在蘇青的心態(tài)和以前已經(jīng)迥然了。
衛(wèi)國地處北邊,在北邊黃河幾字灣勾下來的最后一筆上。這里地勢平坦,土壤肥沃,文化歷史都很悠久,是真正的國中之地。
都會之地,講求一個國風,所以不論是國民還是文化,都含有一種含而不露的中正風骨,沒有大悲歡,情感都很淡。就算是再悲痛再了不得的大事,落在紙上,也不過寥寥了。
這種風骨,很難說是好還是不好,但當看多了這樣的東西之后,便會潛移默化的改變一個人內(nèi)心的特質,所表現(xiàn)出來的氣度也會和之前不同了。
蘇青原先在北方,蒙蘇晏教授,看的也是這種風骨的東西,但漠北畢竟民風豪放些,喜歡大悲大喜表露面上,所以蘇青雖說也在背這樣的文章,但了解畢竟不如,所以也不過是單純的記背下來而已。但是真正處在盛京的感覺又不一樣些,原來那些背的東西都自發(fā)的浮現(xiàn)出來,展現(xiàn)在她的一舉一言之間,慢慢的,內(nèi)心的感覺也就不一樣了。
她自己倒是不覺得,但是這些變化在別人眼里卻很明顯。
比方說蘇信。
蘇信第三十七次把支著腦袋的手從左換到右,看了看保持最初動作看著書的兩個人,嘴角抽了抽,坐在位置上搖頭晃腦,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
他和蘇青的位置要近些,蘇青余光里就能瞥見他在那邊不安分,就抬起頭來笑:“你要是沒個安分心態(tài),便出去看看城中景**,或是去近郊走走,現(xiàn)在正是陽春三月,四處景色都極好,總好過你在這屋子里發(fā)悶。”
更重要的是,偏還擾得人不安生。
當然后語沒有出口,不過蘇信很明顯的從蘇青眼睛里面看出了這樣的戲謔心態(tài),繼續(xù)搖頭晃腦,往姬籬那邊望。
“主子……”
帶著悲苦哭腔,不過明顯是裝出來的。
蘇青垂頭笑了笑,沒有說話。
蘇信是個不愛讀書的性子,雖說當初受訓學了不少東西,但是多年都被姬籬護著,心性上還保持著單純。姬籬那日同蘇青提起這件事情來,蘇青便笑道:“虧得你還是個愛看史的,不知列傳里最是有著層出不窮的陰謀,你既不能對他事事提點,又不安他受人欺騙,索性便讓他看看列傳罷?!?p> 姬籬倒是覺得這是個好法子,就讓蘇信每日同他們一道看書。
但偏偏蘇信就是一個坐不住的性子,讓他學武還好些,至少刀槍棍棒他都是歡喜的,就是練內(nèi)功的時候,想著為了更厲害也很有動力。但畢竟內(nèi)心不是能夠靜得下來的,所以學什么都是一個半吊子,就這模樣,甭說看書了,就是把書撕了一頁頁的點火燒,他恐怕也沒那個耐性,會將一摞書全投到河里去。
所以蘇信雖說是每日人坐在這里了,但是心思卻全然不在這上頭,好幾日了,第一篇列傳也才將將看完,速度實另姬、蘇二人不忍直視。
他看的那一篇是還是最短的,說是上古伯國有一公子名為孤竹,身為長子卻不喜權勢,父親死后不肯受位,傳于幼弟,遨游天下。
彼時天下已亂,西面榮國昌伯公卒,其子叔夷公載木主,自立為王,東伐洛京。孤竹君聞此西向,叩馬而諫,曰:“父死不葬,爰及干戈,可謂孝乎?以臣弒君,可謂仁乎?”
叔夷不聽,強攻洛京,三月而下城,百姓相迎。孤竹卻以為恥,隱于東陽山上,不與外界往來。叔夷公感其仁義,命人多次想邀,終不來。
后叔夷公聽信易仲之詞,火圍東陽山,期冀能夠逼迫孤竹君下山,但火盡仍不見人,搜山才知孤竹君抱樹而卒。
叔夷公悔之,怒易仲,殺之。
蘇信糾結了好些日子才看完,看完之后特別有感觸,雙眼淚汪汪的跑到姬籬面前跟姬籬說:
“嗚嗚,主子你放心,我一定會像孤竹一樣忠心的。”
姬籬聞言只愣,好久才曲著手指,拿指骨摁了摁眉心。
蘇青才旁邊敲著桌子笑得特張揚。
蘇信一臉茫然無辜。
他們倆當然不會跟蘇信解釋這其中緣由,蘇信就跑去問廿一,廿一聞言也笑了:
“蘇信,你怎么這么愣,什么都不懂還要瞎表忠心。”
蘇信虛心請教。
廿一道:“當時的天下之主夏余王很不得人心,不僅對百姓是要求交各種各樣的苛捐雜稅,對貴族也很苛刻。榮國的昌伯公就是被他所害死的。所以叔夷公才會說要起兵反他。從叔夷攻下洛京的時候百姓歡呼,夾道歡迎這一點上就可以看出來夏余王有多遭人痛恨。
但是叔夷公本身也是個不怎么樣的人,心性很殘忍,看他惱怒殺易仲就知道了,而且易仲也不是他唯一一個殺掉的人。
至于孤竹君呢,他是真正懂這里面的彎彎繞的,很早就不打算在夏余王手底下做事了,所以他父親死后他才會遨游天下。叔夷公起兵的時候,正逢洛京夏余王大聚諸侯,他幼弟就在那里。孤竹為了讓他們伯國能夠在夏余王那里摘得干凈,就跑到叔夷公面前說了那番話。但是實際上卻早就傳書給了叔夷,兩人才上演了這么一出。
不然你當就他說的那番大逆不道的話,叔夷那樣的人怎么會容忍他走?后來伯國跟隨榮國攻城,也可以作為這此中佐證。
叔夷稱帝之后,覺得孤竹是個人才,但是又懼怕他的心思,多次想引來來京都沒有做到之后就火燒東陽山。這道命令是叔夷公親自下的,想要逼迫出孤竹君只是個說辭,實際上他在山下早就布了人馬,等孤竹君下來就殺掉。
但是孤竹君早就料到了這件事情,很早就離開了東陽山,在叔夷放火燒山之后,就另外集結了一批人反對叔夷公的暴政,打的就是易仲身死的旗子。因為易仲在當時是個顯儒。
叔夷稱帝不到一月就覆滅了,隨后起義將領將皇位讓與孤竹君幼弟,伯氏一族正式稱王,但是孤竹君的下落卻再不聽聞。”
廿一看著蘇信特無辜的表情,很不厚道的笑,“哈哈,你還說你要做孤竹君。他哪里是仁義忠孝之人?十足十的心思最深的那個啊?!?p> 蘇信只好不住的抽嘴角。
很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