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愔?此人昔日黨附二張,結(jié)果陛下登基之后便被貶宣州,怎么會忽然出現(xiàn)在洛陽?唔,貿(mào)貿(mào)然見他實(shí)在不妥,這樣,十七娘你先讓他暫住幾日,我打聽清楚之后再作打算。要是讓朝中那些老不死的東西知道我和二張余孽有牽連,只怕是非得狠狠彈劾不可。如今非常時刻,小心為上,十七娘,你是我的嫡親侄女,這事情我就托付給你了。”
原本就認(rèn)為自己撿了個大麻煩,回程的路上,凌波一想到那么一番語重心長的吩咐,不由更加頭痛了,于是認(rèn)定自己今天肯定沖撞了什么不吉利的東西,簡直是霉運(yùn)當(dāng)頭。
想著想著,她頓時記起今天在門前的通濟(jì)渠上看到了裴愿,于是在心底將那個愣小子罵了個半死,最后踏進(jìn)家門的時候,她那張臉?biāo)莱了莱恋?,比有人欠她千八百貫錢還要難看。
好在家里異常太平。她到了廳堂坐下之后,朱顏先拿著熱毛巾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地給她擦了一把臉,紫陌則是端上了一盞熱氣騰騰的參茶,緊跟著便有兩個侍女捧著銅盆進(jìn)來,扒拉下她的鞋子襪子,將她的腳泡進(jìn)了熱度適宜的水中,輕輕地揉搓著她的腳心和小腿。這一番服侍下來,凌波頓時感到透了一口大氣,心中的那些郁悶也就漸漸消了,緊跟著更是浮上了一個鮮少有過的念頭。
怪不得相王李旦一直都一團(tuán)和氣,始終是個老好人,知足者常樂果然是至理名言。可轉(zhuǎn)念一想天天如現(xiàn)在這般飽食終日過活,她又忍不住搖了搖頭?;蛘咴龠^二十年,她可能滿足于這樣的日子,但絕不是現(xiàn)在。
一個年齡還小,臉上一團(tuán)稚氣的侍女小心翼翼地端著木盤進(jìn)來,瞥了一眼正在忙活的眾人和閉目養(yǎng)神的主子,遂小心翼翼地將手中的碗盤一樣樣擺放在桌案上。興許是手忙腳亂,興許是頭一次干這樣的事,總而言之,當(dāng)她將一個碩大的湯碗拿出來的時候,這手不知道怎的就忽然一抖,結(jié)果那一大碗忽然翻倒了下來,咣當(dāng)一聲砸了個粉碎。
那滾燙的液體四處飛濺,兩個蹲在地上正收拾銅盆的侍女猝不及防,臉上都濺著了不少,雙雙慘呼了一聲。那個闖禍的年少侍女一下子嚇得呆了,待到反應(yīng)過來的時候便癱倒在地,連謝罪都顧不上,更不用說其它。
凌波坐得高,雖說腿上濺到了一丁點(diǎn),但畢竟沒什么要緊,見朱顏?zhàn)夏盎呕艔垙埖厣锨扒瓶矗碱^一皺就立馬吩咐道:“我沒事!快去取幾個雞蛋來,還有蜂蜜和香油!對了,記得把雞蛋里頭的蛋清先取出來,和蜂蜜香油調(diào)勻,這是治燙傷最好的法子。朱顏,這些你知道,趕緊去!”
朱顏只是怔了片刻便慌忙沖了出去,而紫陌看到這一地狼藉,本能地想要蹲下收拾,這還沒動作就聽到了一聲厲喝。
“別動,紫陌你毛手毛腳的,小心碎片割了手!呆會叫人來用笤帚掃出去就是了,是東西金貴還是你人金貴?還有你,闖了禍別就知道在地上打哆嗦,還不趕緊幫著你兩位姐姐收拾干凈!難道看著她們滿臉都是油湯!”
這一番呵斥之下,屋子里頓時恢復(fù)了秩序。紫陌是早習(xí)慣了凌波把她當(dāng)小孩的架勢,撇撇嘴便站在了一邊,而其它三個許久沒侍候過這位主子,聽了這話都有些詫異,那個闖禍的小侍女慌忙出去打了水來給兩人洗臉。
這一番忙活之后,朱顏已經(jīng)拿了制好的藥膏來,在兩個燙傷的侍女臉上抹了厚厚一層,又囑咐了一遍方才把剩下的遞給了她們倆,說是連著用一個星期,到時候必定不會留疤,然后吩咐她們先回去休息。
這一席話說得兩人喜出望外千恩萬謝,雖則是奴婢,但女人總是愛美的,這破相的后果誰都承受不起。等到她們倆退出去,那個犯了大錯的小侍女便怯怯地站在那里,滿臉的局促和恐慌。
凌波原打算訓(xùn)斥一下這個毛手毛腳的家伙,卻不料那小侍女忽然哇地一聲哭了起來,這哭聲還沒響起多久,楚南便慌慌張張沖了進(jìn)來,看著滿地狼藉臉色就變了,指揮跟進(jìn)來的兩個仆人打掃干凈之后,他便上前厲聲喝住了那大哭的小侍女,這才不安地轉(zhuǎn)身走上來。
“小姐,都是老奴的錯。她是老奴的孫女,今年才十二歲,若不是因為如今人手緊缺,老奴也不會……”
凌波眉頭一挑,旋即想起了一個問題。先前楚南也對她說過,為了維持家里的開支,曾經(jīng)賣掉了一些壯年奴婢,如今家里剩下的仆婢總共就不到三十個。可那幾天忙忙碌碌,她也沒多大感覺。如今這新家雖說地方不大,但畢竟里里外外也有二三十間屋子,可以想象,當(dāng)初這么一丁點(diǎn)人在百來間房子的豪宅中是一幅怎樣的光景。
“既然人少,陳珞陳莞兄妹,還有熙娘和舒娘呢?”一想到自己要替上官婉兒養(yǎng)那么久的人,她立馬打定主意不讓人在家里吃閑飯,竟是忘了先前是自己吩咐過,除了讓那四個人吃飽,不用讓他們干什么。此時,她用一種不容置疑的語氣吩咐道,“陳家兄妹都是讀過書的,從明天開始,讓他們倆跟著你管帳,另外兩個一人派一樣活計。只要有事情干了,他們也不會想那么多?!?p> 聽了這話,楚南頓時松了一口大氣,自從凌波吩咐過那新進(jìn)的人是給上官婉兒留下的,他就對出了逃奴這件事更內(nèi)疚了,除了搬家,更不敢給四人派什么差事,如今主人吩咐了下來,他總算可以了卻了一樁心愿。家里最怕的就是養(yǎng)閑人,一來是容易造成內(nèi)中不合,二來則是容易滋生事端。因此他點(diǎn)點(diǎn)頭答應(yīng)后,正想帶走那個出錯的小侍女,卻被凌波攔住了。
“她還小呢,出錯一次算不得什么,我在家里還會呆幾天,以后送飯的事情還是讓她來做吧?!?p> 凌波自己彎腰穿上鞋襪,隨即笑著走上前去,輕輕揉了揉那小丫頭的頭發(fā):“以后細(xì)心一些,別那么冒冒失失的。還有,別受了一點(diǎn)委屈就哭,要是換了一個主人,你指不定就會狠狠挨一頓板子,明白么?”
楚南大吃一驚,旋即歡喜地拍了拍呆愣在那里的小孫女:“喜兒,還愣著干什么,小姐這是指點(diǎn)你呢,還不趕緊謝過?”
見喜兒怯怯地跪下磕頭,隨即跟著楚南走了,朱顏只覺心中百感交集,塵封數(shù)年的往事又浮上了心頭,禁不住望了紫陌一眼。見她兀自歪著頭一幅天真爛漫的模樣,她不覺微微搖了搖頭——畢竟是孩子,那時候雖說吃過莫大的苦頭,但三年的舒心日子過下來再加上刻意的淡忘,只怕這小丫頭不會記得了。
她撇下紫陌走上前去,將手中的外袍搭在了凌波的肩頭,輕輕地說:“小姐,過去的事情都過去了,您一直都是好人?!?p> 凌波苦澀地笑了笑。是啊,那段最難熬的日子已經(jīng)過去了,但所付出的代價卻讓她每每不忍回顧。實(shí)誠的爹爹當(dāng)初還活著的時候,常常嘮叨好人有好報,可是現(xiàn)實(shí)卻是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單單只有好心,或許連身邊的人都難以保護(hù),枉論其他?
比起上官婉兒,她還是缺少一點(diǎn)必要的東西。她的心,還不夠堅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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