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青和嚴浩回到百花。
打開房門后,李青環(huán)視屋內(nèi),秋冬的梧市,一向干燥多風,連帶塵土也多,短短一周,家具上已經(jīng)積累薄薄一層灰塵,仿佛已經(jīng)久無人跡,她站在門口,竟感到生疏。
三年前,她大學畢業(yè),本不欲回到梧市就業(yè),但當她前往孤兒院時發(fā)現(xiàn)院長媽媽在不久前摔裂小腿骨,卻怕她擔心一直沒有告訴她,當時,她站在病床前,看著媽媽灰白的頭發(fā)和打著石膏無法動彈的小腿,愧疚感頓生。
院長媽媽與她非親非故,卻對她呵護備至疼愛有加,人家說生恩不如養(yǎng)恩大,她反而要為一個虛無的目的,要置年老且臥病在床的養(yǎng)母于不顧,又想到“她”最后留下的話,心中更加自責。
這套房子,便是她回到梧市兩個月后特意買下,精心布置的,當時她已決定放下心中執(zhí)念,決意忘記過去,也將在大學期間收集到的有關蘇啟明的資料全部焚毀,一心一意在市區(qū)和孤兒院之間來回,然后等葉華回來,結婚、育子,平淡此生。
沒想到,一個宴會,短暫數(shù)秒鐘,已將這一切顛覆,想到這里,她回頭看向身邊之人,難道真是上蒼注定,機緣巧合之下,在她身邊的竟然是剛剛被她婉拒的他。
嚴浩見她開門后只是站在門口觀望,已覺不解,此刻見她望來,眼底竟隱現(xiàn)脆弱之色,忙問:“怎么了?”
李青迅速收斂情緒,安撫他:“只是突然想到一些事情,有些感慨?!?p> 嚴浩放下心來,伸手攬了一下她大病一場后,更顯消瘦的身子,然后說:“已經(jīng)過去了。”
李青甩甩頭,仿佛要甩掉突如其來的傷感,笑著說:“不知最近是怎么回事,情緒很容易失控,你等等,我一會就好?!闭f著便去臥室收拾東西。
她將需要的衣服等物品整理出來,裝入皮箱中提出來,放到客廳,又趁嚴浩不注意,調(diào)了幾壇酒在櫥柜中,告訴他:“之前說要送嚴澈兩壇酒,這會正好把這幾壇酒都帶回去!”又笑:“你慢慢往車上搬,我順便把家里整理一下!”
嚴浩看著櫥柜里并排擺放的酒壇,再看看笑吟吟的李青,有點失笑。
靠墻打制的一體櫥柜,很長,里面整整齊齊的酒壇,也很長,他數(shù)了數(shù),十斤裝的酒壇整整十只。
“有件事我想我忘記告訴你?!眹篮茢?shù)過酒壇,煞有其事的對李青道:“阿澈有個外號,叫‘牡丹嚼’!”
她睜大眼睛,問:“形容他喝酒的?”
嚴浩很是嚴肅的點點頭,一本正經(jīng)道:“所以真正的好酒我們不會放到他面前,現(xiàn)在,你確定還要把它們送給他嗎?”他指指柜中的一溜大肚窄口,形態(tài)古樸的酒壇。
李青聳肩:“為什么不送,送一壇,剩下的就當是房費?!本褪钦f其中九壇是給他的。
嚴浩的眼睛亮了起來,開始手腳麻利的往外運送,等他來來回回幾趟后,李青也把家里簡單整理了,兩人一前一后出來。
步出樓道,便看到曲江迎面走來,看見她,愣了一下,緊走兩步來到她面前。
李青站定,面露笑容:“江哥!”
韓敏和曲江前天還打電話,很關切的問為什么沒在小區(qū)里見到她,被她以和對葉華一樣的借口敷衍過去。
曲江看了看站在李青身邊的嚴浩和他手中的皮箱,疑惑道:“青青你這是?”
“有點事情,要出去一下?!崩钋嗍疽鈬篮葡然剀嚴铩?p> 嚴浩稍稍打量曲江后,對李青說:“天冷,你身體不好,別在外面太久!”見她點頭,接著對曲江點頭致意,回到車里。
曲江觀察嚴浩的神情舉止,他自然認得這是赫赫有名的嚴家大公子,但李青怎么會和他在一起,他們之間的動作眼神隨性自然,有心人都可以看出兩人之間若有若無的情誼。
曲江不禁皺起眉頭,和嚴家的人走在一起,這一點都不附和李青的處事風格,難道是發(fā)生了什么特別的事情?他等嚴浩上車后,開口詢問:“是要和他一起出去嗎?”
“不是,”李青淡淡說道:“他只是來幫我拿行李?!睕]必要讓曲江知道太多她的事情。
“青青,”曲江面露遲疑:“你和葉先生是不是?”
他問的雖然含蓄,李青卻聽得分明,她不答,轉(zhuǎn)而詢問:“嫂子最近好嗎?”
曲江輕嘆一聲,無奈的說:“你的性子我也清楚,只是,真有什么事的話,就打個招呼,我和你嫂子都很掛心你!她和孩子都很好,你不用擔心?!?p> 李青垂下頭,又笑了笑:“我能有什么事,江哥想多了,你快回去吧,免得嫂子著急?”
曲江又掃一眼前面乍看并不顯眼的轎車,夠感覺到車內(nèi)男人銳利的目光,他再次輕嘆:“我馬上回去,你快點上車吧,這次寒流威力很強,你又怕冷,平時穿厚一點,千萬別感冒,萬一發(fā)燒就麻煩了!”
李青心中有暖意涌出,忍俊道:“知道啦,江大嬸!”她尾音拉的長長的,帶著點嬌氣,顯得很親昵。
曲江也笑:“這也是跟你嫂子學的?你們呀!”帶著滿滿的寵溺,不知是對她還是對韓敏。
李青道:“嫂子說的沒錯呀,形象又貼切。”一邊說還一邊點頭。
曲江搖搖頭:“那我回去問問她!”說完,轉(zhuǎn)身離去。
李青上車,一邊系安全帶,一邊對嚴浩說:“要先回景園把酒放下么?”
嚴浩發(fā)動引擎,熟練的將車子調(diào)轉(zhuǎn)方向:“是,帶這么多酒行車太不安全。”
李青扭頭朝后面看去,她的皮箱孤零零躺在后座上,心知后備箱已被酒壇裝滿,笑道:“我有個同事說,這些酒都是極品,前兩天還有打電話來索要吶!”
“謝靖宇那個女朋友嗎?”嚴浩問,狀似不經(jīng)意向車后方看去,果然見一個身影站在不遠處,靜靜的向他們的方向望來。
李青想到許寶然的饞樣,笑彎了眼:“不是她還能是誰?上次給了她一壇,不足半月就快見底了?!?p> “已經(jīng)不錯了,如果是阿澈,時間還要縮短一半?!?p> 她眨眨眼:“阿澈不會真是屬牛的吧?”
嚴浩悶笑,趁紅綠燈的空隙,在她頭頂揉了揉,說:“不然怎能配的上‘牡丹嚼’這個雅號!”
李青側倚在椅背上,撫掌笑道:“天配地合!”
此時正和管杰領著手下對一套投資方案爭論不休的嚴澈突然打個噴嚏,差點噴對面的主管一臉,他一邊狼狽擦拭,一邊嘟囔:“這又是那個在背后說小爺壞話呢!”
管杰在一旁笑容可掬:“還用說,蘇家大小姐唄!”
當然,李青和嚴浩對他們的對話也是無從得知。
有的時候,我們不得不佩服老天的安排,不經(jīng)意的戲言,總會一語成鑒,山盟海誓的賭咒,倒不會如愿以償,此時便是如此。
李青和嚴浩回到景園,將酒卸下后直奔北市水果批發(fā)市場。
其實北市建成之初,只是個蔬菜集散地,西市才是水果市場,后來城市擴張,北市才又漸漸形成水果區(qū),來滿足附近居民的消耗,因此,也不像西市那么規(guī)范,高中低檔水果批發(fā)零售都是混在一起的,有客人過去,賣家都會問上一句:個人吃還是店里用?意思是批發(fā)還是零售,要加自然也不相同。
或許是李青和嚴浩看起來不像是做這行當?shù)?,兩人在里面逛了個來回,竟然沒有人問這句話,一致認為他們是要買來自己吃的,還有個老板拿著個切開的芒果,說他家的芒果柔細汁多,是全市場最好的,非要他們嘗嘗,保證他們吃過以后再也不會看其他芒果一眼!
兩人好笑又無奈,李青對這種為生活熱忱付出的人,總是有無端的親近和油然的敬意,拉著嚴浩嘗了嘗,發(fā)現(xiàn)不但如他所言,而且香甜滑潤,口感極好,嚴浩見她喜歡,隨手挑了一袋,過稱付賬后,嚴浩提起方便袋,準備和她繼續(xù)溜達。
這時從攤位后面的小屋中走出一個一歲半左右的小女孩,穿著花俏的連體小毛裙,一手拿著個小毛熊,搖搖晃晃的沖老板而來,身后跟著個三十出頭的婦女,看來是水果老板的妻女。
老板一見小女孩,便笑開了懷,伸出雙手將她高高舉起后,問問摟到懷中,呵呵笑著問:“囡囡在做什么?”
囡囡舉起毛熊,對爸爸笑的天真燦爛:“小熊。”又把毛熊貼到臉上,磨蹭兩下,飛快的說:“小熊、小熊、寶寶、寶寶、寶寶!”
李青聽著她稚氣十足的聲音,覺得自己的心也被她著一連串的昵稱給攪軟了,何況是身為父親的老板,已經(jīng)是笑的見牙不見眼,當下生意也不招呼了,抱著女兒坐到攤位后面,細聲細氣的教女兒說起話來,也不知他說了什么,都得囡囡咯咯直笑,響亮的笑聲傳遍一條街鋪。
李青笑著看他們父女一會,剛要離開,囡囡恰巧抬起頭來,不知為何看向他們的方向,沖李青綻放出一個璀璨至極的笑容。
李青反射性的回以淺笑,然后跟嚴浩離開,知道走出這條街,才感覺,囡囡的笑容怎么這樣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