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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長青就靜靜坐在大門前，一直等到齊烈陽和齊鷹云這兩個兒子，終于從大山里走出來。她沒有問為什么齊烈陽的臉上還有未擦干凈的淚痕，她也沒有問，為什么齊鷹云的衫衣上，正在悄悄滲出淡淡的血絲，她甚至沒有問，這兩個兄弟為什么在半夜，拎著鐵鍬跑進了大山里，她只是對著兩個兒子，揚起了一個溫柔的微笑，用再平常不過的語氣，問了一句：“好了？”
兩個兄弟一起用力點頭，他們的動作，整齊劃一得猶如經(jīng)過上千次排練，那種心有靈犀，那種親密無間，讓馮長青臉上的笑容，愈發(fā)清晰起來?！澳銈儍尚值苡锌诟Ａ?，今天的早飯，是蛋炒飯加醬豆腐?！?p> 伸出雙手，一左一右握住了兩個兒子，馮長青加重了語氣，“會好的，一切都會好的?！?p> 齊鷹云用感激的目光，看著自己的母親。他走出大山時，很快就發(fā)現(xiàn)，那些和他來自相同環(huán)境的同齡人，往往會因為老家生活環(huán)境，和大都市之間的絕對差異，形成心靈上的自卑，從而變得過度敏感。
齊鷹云一開始，對自己能夠展現(xiàn)出來的淡定從容，頗有幾分驕傲。
可是他后來想明白了，如果不是馮長青這個母親，從來不會因為他們還是孩子，就忽視他們的思想，總是用對待朋友的方式和他們進行交流，給予了他們足夠的理解與信任，讓他們兩兄弟終于繼承了來自母親的豁達大度。否則的話，他齊鷹云剛剛走出大山時，不過就是一個十二歲的孩子，面對紙醉金迷的大都市，生活過的世界與理論都被徹底顛覆，在他的內(nèi)心深處，又怎么可能沒有彷徨與迷惑？！
“學好數(shù)理化，走遍天下也不怕的時代早就結束了。一個聰明的母親，對待自己的兒子，就要學會，寧可縱虎歸山，也絕不自折虎威?！?p> 說著自己獨特的教育理論，馮長青下意識的抬起了自己的頭，迎著清晨的朝陽，她終于有了幾分光彩與燦爛的臉上揚起的，分明就是無可救藥的迷醉和引以為榮的自驕傲，“更何況，你們是‘他’的兒子！”
齊烈陽和齊鷹云一起豎起了自己的耳朵。
馮長青從來沒有講過他們親生父親的故事，他們兩兄弟，對那個男人一無所知，甚至還曾經(jīng)猜測過，他們的親生父親，是不是對老媽始亂終棄，才讓老媽對他閉口不談，連相片都沒有留下一張。但是很快他們兩兄弟就推翻了這個猜測，象老媽這么精彩的女人，只要不是白癡加瞎子，又有哪個男人會舍得放手？！
但是馮長青顯然依然不想和他們多談關于父親的事情，她不理會兩個孩子臉上的期盼，話鋒一轉，“快點回家吧，飯都要涼了?！?p> 吃過一頓對他們這個單親家庭來說，已經(jīng)稱得上奢侈的早餐，齊鷹云和齊烈陽返回了他們兩個人共同的臥室。
“過兩天，我會到外面，把帳戶上的錢取出來?！?p> 二十萬巨款應該如何使用，齊鷹云顯然已經(jīng)早就做好了打算，“我會用媽的身份證開一個新戶頭，把五萬塊放進去，這是給媽治病用的?？睿瑹o論發(fā)生了什么事，也絕不能挪作它用，明白嗎？”
齊烈陽用力點頭。
齊鷹云伸出手指，輕輕在面前的桌子上輕輕彈動，隨著他的手指飛跳，一連串猶如馬蹄翻飛般的脆響，隨之在小小的臥室空氣中回蕩?！斑€有幾個月你就初中畢業(yè)了，以后打算干什么？”
繼續(xù)讀完高中，再考大學，這是一條最常見的路，但是時間實在太長，一想到那筆巨款是用大哥的鮮血，外加一輩子的污點為代價，齊烈陽就覺得心里犯堵，用這種錢去完成學業(yè)，無異于在吸齊鷹云的血！
軍工廠有一間附屬職業(yè)技校，在里面接受三年職業(yè)化教育，就會統(tǒng)一分配工作，進入各個分廠。但是看看現(xiàn)在兵工廠半死不活的狀況，以前職工子弟打破腦袋也要往里面擠的職業(yè)技工學校，已經(jīng)成了一塊雞肋。在里面的學生，一個個吊兒啷當?shù)膿]霍著自己的時間與生命，而且小團體現(xiàn)象嚴重，以分廠為單位，大家各自聚起一幫“兄弟”，都覺得天是老大自己是老二，彼此看對方不順眼，上百人的群架時常發(fā)生，每年學校都會正?！皳p耗”上兩三個。
對了，讀完高中，齊烈陽還可以去當兵。
但是這條路也不好走。他們兩兄弟當了幾年黑戶，老爸究竟是誰，老媽又一直藏著腋著，很可能根本過不了政審那一關。最重要的是，就算政審能過了，他們還得至少拿出兩萬塊錢，去買當兵的名額！
在和平年代，城鎮(zhèn)戶口的人當兵還要花錢，這絕不是天方夜潭。愿意花錢當兵的人，有一部分是純粹想圓了自己當兵的夢；還有一批人，是想進了部隊，表現(xiàn)良好當了班長后，再由上級推薦，從部隊報考軍校，這樣分數(shù)可以比直接參加高考要低上很多。當然，當兵都要花上幾萬，想要在部隊獲得報考軍校的名額，從而鯉魚躍龍門，這樣一個機會，就算你在部隊里有相當硬的關系，最起碼也得再準十萬。
數(shù)量最多的一類人，是自己的父母在效益非常好，具有市場壟斷性質的國營單位。父母的年齡已經(jīng)大了，隨時可能從崗位上退下來，把兒子送進部隊，呆上三四年，復員回來后，按照規(guī)定，國家要負責安排就業(yè)，根據(jù)規(guī)定，還要就近安排。在這種情況下，父母四處打典一下再退休，讓出自己的崗位，手里捏著復員退伍證的兒子，就能順理成章的進入任何人看了都為之眼紅，堪稱金飯碗的企業(yè)，從此一輩子不愁吃穿。
鎮(zhèn)一級的入伍名額費用兩萬，縣市一級的三萬，省會級的五萬。而女兵，在你關系絕對夠硬的前提下，最起碼的價格是十二萬，如果只有錢沒有關系，那肯定是有價無市。高價買來當兵的機會，這些女兵在部隊里一個個拽得二五八萬不說，退伍后，給分配的工作不好就干脆不去，過不了多久，自然還會有新的崗位送到她們面前。誰都知道，能把自己女兒送進部隊的人，肯定是有權又有錢，除非是腦袋被門板夾了，又有誰愿意因為安排工作崗位問題，得罪了這些大哥級人物？
唯一便宜的是農(nóng)村兵，因為農(nóng)村戶口的人，在部隊當了幾年大頭兵后，反正村子里也給你分了地，最終還是哪兒來回哪里去。
當兵，此路不通！
看到齊烈陽臉上露出苦惱的神色，齊鷹云卻笑了，他突然道：“喂，你想不想當個農(nóng)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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