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茗正在繡像部與李良柯周旋,忽然前頭有人回報說馮夢龍來找,等她急匆匆出來,迎面看見馮夢龍大步流星趕過來,滿面喜色大聲說:“成了,成了!”
若茗一見到他,就有莫名的歡喜,笑著問道:“什么成了?”
“《占花魁》!你看!”馮夢龍揚著手里幾片紙,興奮地說。
若茗接過來邊走邊看,賣油郎無意中見到花魁娘子,驚艷,之后省吃儉用在青樓留宿一夜,再次見到夢寐以求的花魁……
馮夢龍發(fā)現(xiàn)若茗皺起了眉頭。他有些緊張,趕緊問:“不好嗎?”
“不是,感覺有些怪?!比糗傅匦π?,“秦重為花魁的美貌神魂顛倒,寧愿將一年辛苦攢下的銀子全用來見一次面……總之有些怪怪的?!?p> “哪里怪?”
“我不知道。說不清楚。”若茗慢慢走著,心里也有些糾結,就是怪,看了不舒服,愛情那么美好的東西,怎么會是這樣子?
馮夢龍急急取過稿子,自己又看了一遍,疑惑道:“沒什么問題呀?!?p> 若茗一時理不清思緒,索性岔開話題:“這么快就寫完了?肯定熬夜了吧?”
“那倒沒有?!瘪T夢龍盯著稿子,漫不經(jīng)心地回答,“昨天遇見一個朋友,談談講講靈感來了,不大會兒功夫就寫完了?!?p> “是么?先生在昆山也有朋友?”
“我才來這里,不認識幾個人。這個朋友是長洲來的,昨天無意間遇到了,就邀他到別院小酌了幾杯,沒想到隨便聊聊倒把稿子弄出來了?!?p> “這么說這位朋友也出了不少主意吧?”
“說來也有趣,我本來呢就想照著眉娘的樣子寫花魁,呵呵,結果我這位朋友聽了以后說,眉娘俠氣重而風塵氣少,這句話倒真是說在了點子上——對了,我是不是跟你說過他曾經(jīng)見過歌妓慧娘?他說應該照著慧娘的樣子來寫,我們就這樣邊喝酒邊談論,一壺酒喝完,剛好也琢磨出來了?!?p> 原來不是他的本意。若茗終于忍不住問道:“為什么賣油郎看中的偏偏是花魁娘子的美貌?這樣跟那些紈绔子弟有什么差別?”
馮夢龍恍然大悟:“哦,原來你是說這個奇怪呀!我覺得這個開頭挺合情理的,男女之間的第一印象無非是相貌嘛,不可能見到一個女子先去看她才情如何呀?!?p> “可是,我覺得秦重不應該跟別的男人一樣……”若茗說不出更多,只覺得心里空落落的。
馮夢龍笑道:“你還年輕,不知道世事。男人不管怎樣超脫,看見女子的第一眼,總是先記住她的容貌?!?p> “你也是嗎?”這句話幾乎不假思索,脫口而出。
“我也是凡夫俗子,呵呵?!瘪T夢龍隨口回答,“對了,我這位朋友還要在昆山逗留一陣子,或者哪天可以介紹你們認識一下……”
后面他說什么,若茗已經(jīng)聽不進去了。就這么垂頭走著,直到李良柯貿(mào)然一聲“二小姐”,讓她混亂的思緒暫時逃離了真空。
“什么事?”她茫然問道。
“您看看這幾幅圖樣可用嗎?”
若茗恍恍惚惚看了一遍,腦子里亂亂的,想不出什么,馮夢龍湊過來,一幅幅點評了,最后說:“很好,與我的故事恰恰相配。”
“那就好?!比糗鴲瀽灤鸬馈?p> 送走了馮夢龍,若茗無情無緒地坐著,不知愁悶從何而來,又是為何久久揮散不去。年輕的她并未發(fā)現(xiàn),這些天來的歡喜、疑慮、憂愁,都緊緊圍繞著同一個人。
在書坊忙了一天回去,發(fā)現(xiàn)家里人都聚在廳里,按次序坐了,林云浦坐在正中,慢條斯理喝茶,見她進來,道:“好,人都齊了,我有件事要宣布?!?p> 若茗剛坐下,就聽見林云浦道:“咱們家這些人里,二娘進門最早,這些年一直是她在操持家務,憶茗、若茗也是她一手拉扯大的,可謂為林家操勞半生,她的辛苦,你們想必也都看在眼里。”
說到這里,停頓一下,看了看眾人神色,朗聲道:“大娘走的早,正房的位置一直空著,我這把年紀,也不打算再鬧什么嫁娶,麻煩。二娘歲數(shù)大,管家有經(jīng)驗,為人寬厚仁愛,這個家交給她我放心。所以,從今天起,二娘就是林家的夫人,過兩天撿個好日子補個禮數(shù),就算正式了結這事了?!?p> 此言一出,眾人均是一驚,只不過這個“驚”字,內(nèi)容卻各不相同。對于若茗來說,是又驚又喜;憶茗驚喜之余又有幾分傷感;閔柔一向與黃杏娘交好,自然真心高興;劉桃兒雖然吃驚,但一想論資歷也該是人家,縱然不甘心,也只能罷了;唯有喬鶯兒,一張粉面紅了又白,白了又紅,又驚又氣又忿,滿腦子只有一句:憑什么是這個老女人!
黃杏娘自打林云浦張口,就一直垂頭坐著,低眉順眼,不露一絲表情。一直到林云浦轉(zhuǎn)頭對她說:“二娘,你看可好?”
她這才低聲回了句:“都聽老爺?shù)??!?p> 話音才落,就聽見閔柔道:“恭喜姐姐。”
跟著劉桃兒也笑說:“這位子早該姐姐坐了,虧煞姐姐替咱家操了這么多心?!?p> 唯有喬鶯兒不曾開口,林云浦惱她不顧臉面,狠狠瞪了她一眼,她憋了半天氣,這才梗著脖子不情不愿地說:“恭喜?!闭f完把頭扭到一邊,再也不肯吭聲。
黃杏娘一一道謝,謙和回答:“我無才無德,今后還要仰仗各位妹妹多費心?!?p> 林云浦淡淡一笑:“我說你行,你就行,別太謙讓,以后你是夫人,該怎么樣,就得怎么樣。”
黃杏娘心里一凜,趕緊回答:“是,老爺?!?p> 喬鶯兒本來心里就不爽快,聽見林云浦的話更加堵得難受,忍不住鼻孔里出氣,冷冷哼了一聲。
若在平時,林云浦大約也就算了,只是今天這事本來就重大,況且她剛才的樣子著實也惹惱了林云浦,因此也哼一聲,冷冷道:“老五,你有什么話說?要說就趕緊說!”
喬鶯兒年輕受寵,多半有些不知高低,兀自犟嘴:“有什么說的?你們都定了,我說話誰肯聽!”
“放肆!”林云浦一拍桌子,怒道,“越來越無法無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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