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云浦聽到腳步,便知是若茗來了,頭也不回笑道:“這么大了還是火急火燎的,女孩子家,該穩(wěn)重一點?!?p> 果然聽見若茗的聲音:“爹爹,你就不能夸女兒一次?女兒那么多好處你都瞧不見,盡挑這些沒緊要的毛病?!?p> 林云浦笑著轉(zhuǎn)身,隨手拉了拉若茗耳邊垂下的一根小辮子,道:“爹不是挑毛病,你都十六了,該嫁人當家的人了,我不說你,將來到了婆家人家更要挑眼。”
若茗捏起小拳頭輕輕敲他的肩膀,嬌嗔道:“我才不要嫁人呢,你怎么舍得讓女兒到別人家受苦?再說了,書坊也離不了我呀,我才絞盡腦汁替你出了個好主意呢,你再取笑我就不說了?!?p> “什么好主意?”林云浦一聽是書坊的事,頓時將全副注意力都放到正經(jīng)事上來了,正色看住她,“你剛才去了書坊?”
若茗笑嘻嘻道:“不但去了,而且大有收獲,爹爹,你可知道二桃殺三士?”
“這么老的故事,從小時候戲文都聽了上百遍,你從中琢磨出什么來了?”
“現(xiàn)今李良柯和他的一幫徒弟,就是那三個專橫跋扈的將軍,而套色部主事人的寶座,便是那只令人垂涎欲滴的桃子?!?p> 林云浦躊躇道:“我明白你的想法,只是如此一來,豈不是正遂了李良柯的心意?他千方百計想把套色部歸入自己麾下,正愁沒辦法呢,你倒把套色部拱手讓給他?”
“我開始也擔心這點,后來又仔細想過,李良柯與他的弟子,或許并不如我們以為的那么親密。”若茗狡黠一笑,“爹爹,你想想,李良柯多大歲數(shù)了?”
“五十二?再過幾個月就五十三了?!?p> “那么他的兩個大弟子王大器和周元多大歲數(shù)?”
“這個,王大器總也有四十了吧,周元好像是三十七?你問這個做什么?”
“山人自有妙用?!比糗Φ母幃惲?,“爹爹可曾記得這兩個人有單獨做過什么大活嗎?”
“沒有,從來沒有。如果我記得不錯的話,李良柯七年前才正式宣布他倆出師,即使在那之后,在我林家書坊里,他倆也從來沒有單獨接過活計,都是給李良柯做助手。”
“爹爹,你真令女兒失望,我說了這么多,你還不明白其中奧妙么?”若茗調(diào)皮地揪了揪父親的胡子,“娘盡哄我,老吹噓你生意場上如何厲害,我看呀,連我這個小女子都不如?!?p> 林云浦又是笑又是氣,拂開她的小手道:“哪有做女兒的這么說爹爹?回頭告訴你娘好好教訓教訓你?!?p> “還沒猜到嗎?”
“你也太小瞧你爹爹了?!绷衷破中α诵?,“你的意思是說,表面上看來李良柯有一個緊密的小團體,事實上他卻獨攬大權(quán),從不肯讓弟子脫離他的控制,尤其是兩個大徒弟,出師多年也沒機會獨自歷練,一直被他壓制著無法出頭,所以他們之間,肯定有矛盾?!?p> “爹爹真厲害!”若茗拍手笑道。
“你別高興的太早,萬一兩個人都十分尊敬師父,根本不想自立門戶呢?”
“那也只好放手一搏,不然還能怎樣?”若茗眨眨眼,“再說了,我也不信李良柯有那么受人尊敬。”
“你呀,鬼點子真多?!绷衷破中Φ?,“那好,你去安排安排,就說替梁師傅接風,今晚上請書坊的師傅們來家里喝杯水酒?!?p> 套色部與繡像部坐在一桌,林云浦率先舉起酒杯:“諸位,我們先飲了這杯,歡迎梁師傅到林家書坊做事?!?p> 眾人都飲盡了杯中酒,林云浦親自一一添滿,又道:“梁師傅,你說幾句話吧。”
梁云林微紅著臉龐站起來,局促不安地說道:“我,我是個新手,許多事情還糊里糊涂的,今后還要勞煩諸位多多指點、幫助,共同為東家做事。”
劉銘嘴快,當下接茬道:“梁師傅太謙虛了,不過才一天功夫,你就把套色部的活計學的八九不離十了,我還沒見過這么聰明的人哪!”
李良柯不以為然地笑了笑,道:“梁師傅還真厲害,把我們繡像部的都比下去了?!?p> 梁云林更加局促,連聲說:“言重了,言重了,請各位多多指教,多多指教?!?p> 林云浦又道:“套色部今后就有了自己的畫師了,呵呵,以前都是勞駕你們繡像部,耽誤你們許多活計,今后就好了。梁師傅,你的擔子很重啊,套色那里只有你一個畫師,你得早點摸清了門道,今后套色部就是你和張、劉兩位師傅主持了?!?p> 梁云林是老實人,哪里知道林云浦的小算盤?趕緊謙遜道:“不成,我什么都不會,就讓我跟著張師傅和劉師傅學藝吧,部里的大計還請兩位師傅主持?!?p> 若茗見李良柯幾個徒弟目光炯炯盯住梁云林,一副又羨慕又妒忌的樣子,暗自偷笑,不知道這幾個早想翻身的徒弟心里該酸成什么樣子了。又見李良柯又是不屑,又是不甘,手里的旱煙袋都攥出汗來了,趕緊趁火添柴:“梁師傅,李師傅那里幫手都帶出來了,你只有一個人,又剛?cè)胄?,要不要請繡像部暫且?guī)蛶兔Π???p> 此話一出,李良柯第一個支楞起耳朵,雙目炯炯,死盯住梁云林,看他怎么回答。
梁云林并不知道若茗是在下套,老老實實回答說:“要得,如果李師傅能親自指點指點就更好了。”
李良柯眼睛里閃著火苗,強自按捺激動的心情,狠狠抽了口煙。
劉銘不知就里,著急阻攔道:“沒問題,梁師傅聰明能干,一兩天就能上手,一定應付得來?!?p> 林云浦見火燒的有八分旺了,這才慢條斯理開口:“繡像部也有自己的活計,老李啊,我看你一天到晚忙的腳不沾地的,原本想讓你分擔套色的事,又怕累著了你,這樣吧,你這么多徒弟,不如你挑一個,先去那邊幫幾天?”
李良柯一腔熱情頓時冷卻。原以為會請自己出頭,順理成章接過套色的活,怎么說來說去變成了派徒弟過去幫忙?
他挨個打量了自己的手下,個個臉上寫著“讓我去”三字,不由更加氣悶。明知道張劉兩個只是刻工,不成氣候,梁云林又沒上道,此時誰去了就等于橫霸一方,手底下這些人要是識相,就該一致推舉自己,讓林云浦不得不下決斷,到時候書坊兩個重頭戲都是自己的天下,難道還怕沒你們吃的?
他又等了片刻,仍然不見眾弟子有推舉自己的意思,暗罵了一聲蠢貨,笑道:“東家,我這些弟子都笨的很,沒單獨攬過事,萬一出了岔子就不好看了,張師傅那邊,您還是再選選合適的人吧?!?p> 此言一出,七八張充滿期待的臉頓時黯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