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天后，馬丁穿上舊外套第一次走出了白樺木公寓。
「蝙蝠」事件發(fā)生至今已有二十五日。
日常家里缺什么，不論報紙還是食物，都由麥克上下班途中去買。
他今天出門，是應(yīng)邀赴約。
“馬丁先生?！?p> 瓊斯給他打開車門，面帶笑容說：“古斯塔夫先生和哈迪少爺都在等著您的光臨。”
馬丁坐上車，禮貌回應(yīng)：“非常感謝你們的盛情邀約，老實說，我沒怎么參加過宴會，如果有不得體的地方，還請見諒?！?p> “您真會開玩笑?！?p> 駕駛座上的瓊斯拉開了蒸汽機閥門，車子開始嗡嗡作響，車內(nèi)座椅和門窗也在隨之抖動。
“您這樣有真才實學(xué)的學(xué)者只要愿意去，其他不重要?！?p> “事實上，很多沉心于追尋真理的大學(xué)者都不怎么在乎外表和繁瑣規(guī)矩，大家也都對此見怪不怪了。”
瓊斯的態(tài)度與第一次見面時已截然不同。
蒸汽車緩緩發(fā)動，沿著馬路一路駛向西區(qū)。
馬丁看著窗外。
車子不快，但也帶起了一地灰塵。
街道上蒸汽車數(shù)量很少，這種較為昂貴的交通工具對大多人來說都是可望不可即，很多人都和麥克一樣，花一便士乘坐蒸汽班車都舍不得。
辛苦勞動的平民想要吃飽一些、衣著體面一點都非常困難，更別提其他了。
濟貧院的存在，讓街頭流浪漢和乞丐大為減少，取而代之的是更多的失業(yè)者，大多是婦女和兒童。
她們站在路邊，局促又期待地看著路過的人，希望能有人給她們一份工作。
但找上她們的人大多是被欲望驅(qū)動的嫖客。
他們說著下流話，通常還會動手動腳，甚至要求提前驗貨——通常是摸來摸去，先占了便宜再壓價。
很多女人和孩子都會斷然拒絕。
可也有一部分，實在無法忍受饑餓和貧困，最終出賣身體，換取一點點微薄的便士。
這樣的情況每天都在上演。
吉普西也曾是對未來充滿向往，堅貞又熱忱的少女。
南區(qū)平民的困境比起布篷區(qū)來說沒有根本上的不同，只不過更加體面地包裹了起來。
坐在車?yán)锏娜嘶钤谝粋€世界，車外的人是在另一個世界。
“馬丁先生?！?p> 開車的瓊斯仿佛是覺得太過于冷清，主動開口：“您真的很了不起，兩個月時間里，就讓哈迪少爺考試成績大幅度提升?！?p> “上次哈迪少爺考了980分，這次更是考了1195分呢?！?p> “中學(xué)部的教師史丹利先生還專門給古斯塔夫先生寫了一封祝賀信，祝賀哈迪少爺?shù)木薮筮M步，認(rèn)為少爺將會是聯(lián)邦未來的中堅人物，讓他一定要選擇一所好學(xué)校，建議他報名考取卡利基商學(xué)院。”
“這次古斯塔夫先生除去邀請了您，也邀請了史丹利先生?！?p> 馬丁也不在意：“還有其他客人嗎？”
“沒有了，只有您和史丹利先生兩位?！?p> “史丹利先生也表示，一直想要見見您，對您非常好奇……”
瓊斯笑著說：“中學(xué)部里，史丹利先生也是很有名氣的，他畢業(yè)于卡藤高等學(xué)校的工學(xué)院，畢業(yè)后被邀請到中學(xué)部任教，一教就是三十年?！?p> “史丹利先生在信中也寫，他覺得非常不可思議，不知道您是用什么辦法，將哈迪少爺短短兩個時間就改變成了另一個模樣。”
“您不會介意吧？”
“不會，我只是一個半路出家的輔導(dǎo)老師，運氣好罷了?！?p> 馬丁一句話帶過。
很快，蒸汽車停在了街邊一幢房子外。
這是一幢三層的老式房屋，看起來也有些年頭了，哪怕外墻經(jīng)過維護和粉刷，也無法挽回它本身的老態(tài)。
不過房子的配套很齊全，有面積不小的漂亮花園，有停車棚，有獨立的木工房和雜物房，兩條大狗在草地上跑來跑去，爭奪一個小木球。
見到陌生人靠近，它們耳朵一下子豎起來，汪汪叫著跑過來。
“要對客人有禮貌?！?p> 瓊斯指了指兩條大狗，于是它們搖搖尾巴，在馬丁褲腿上嗅了嗅，算是記住氣味。
大門口有女仆體貼地幫馬丁脫下外套，然后蹲下給他脫鞋，再給他穿上室內(nèi)毛絨棉鞋。
里面是一個寬敞的會客廳。
地面上鋪有柔軟厚實的棕色花卉地毯，墻上有一個麋鹿的鹿頭，一副身著白色長裙的女士畫像。
馬丁站在女士畫像前。
這幅畫讓他在意的是，女人看起來有幾分病態(tài)，雖然是在微笑，但透出一股強顏歡笑的悲傷。
描紅的嘴唇、脖子上的寶石項鏈、頭發(fā)上的珍珠發(fā)飾反而更襯托出她那股寂寥與悵然。
“這是我母親?！?p> 哈迪不知什么時候站在了旁邊。
這位矮小青年看著畫像：“不過她去世太早，那時候我還太小，都不記得她。所以我父親讓一位著名畫師來畫下母親的樣子，掛在這里，讓我一直記得她的模樣?！?p> “古斯塔夫先生真是一個念舊的人?！瘪R丁輕聲說。
“倒也不是，只是我父親眼光很高。”
哈迪說起父親，就不是很客氣：“他是覺得，再也找不到母親那樣的女人，所以寧可一直一個人過。我倒是希望他找個女人，不然以后肯定會變成一個怪老頭。”
馬丁付之一笑。
哈迪在很多方面比他想得要成熟。
“馬丁先生，您到了?！?p> 身后傳來古斯塔夫熱情的聲音。
馬丁轉(zhuǎn)過身，看到古斯塔夫帶著另一個一臉嚴(yán)肅的中年男人過來。
“容我做一個介紹，這位就是馬丁先生?！?p> “這是史丹利先生?！?p> 史丹利一來就打量著馬?。骸皼]想到馬丁先生這么年輕……聽說你是格瑞普大學(xué)羅伯特教授的學(xué)生，是嗎？”
“是的，老師教了我很多，我一直非常尊重老師?！?p> “難怪教學(xué)上很有見解，羅伯特教授在學(xué)校里也是一名非常優(yōu)秀的老師?！?p> 史丹利忽然說：“但是馬丁先生，你的教育方法和思路實在有些過于極端，只是追求考試成績，而忽略了學(xué)生更重要的高貴素養(yǎng)，實在令人遺憾?！?p> 中年教師對第一次見面的年輕人不留情面，非常嚴(yán)肅地指出：“我聽哈迪先生說過了，你講究純粹不斷重復(fù)式做題、講解，這回讓哈迪先生失去自我判斷，也讓他少了時間用于培養(yǎng)高尚情操?！?p> 見對方一來就開團，馬丁也不慣著他：“抱歉，史丹利先生，我輔導(dǎo)的部分就是考試而已?！?p> “只要哈迪能夠考試有所進步，我的作用也就達(dá)到了?！?p> “至于高尚情操和高貴素養(yǎng)，這不是我要考慮的領(lǐng)域。”
古斯塔夫見狀，趕緊出來緩和氣氛：“兩位都是非常優(yōu)秀的老師，只是風(fēng)格不同，哈迪能變得這么自律恪守，多虧了兩位的悉心培養(yǎng)?！?p> “晚餐已經(jīng)準(zhǔn)備就緒，還請到后面的餐廳落座?！?p> 餐廳在會客廳的后面。
燭臺吊燈下正對著鋪有花紋白布的長餐桌，主人位置后面就是溫暖的壁爐。
壁爐邊上是一架五斗櫥，櫥面上的花瓶里插著新鮮的百合花，象征著友誼長存。
緊挨五斗櫥的是一臺有著喇叭形號角的黑膠唱機，它比五斗櫥只矮一點，看起來笨重又怪異，卻是一般人買不起的昂貴家具。
“這是紐倫著名音樂家扎莫特新譜的華爾茲舞曲?！?p> 古斯塔夫從唱機的箱子里取出一片黑色唱片，小心翼翼放入轉(zhuǎn)軸上，他輕輕抬起唱臂，將唱頭輕輕放下。
唱盤底座上的驅(qū)動皮帶開始緩緩驅(qū)動轉(zhuǎn)盤，悠揚的樂曲從銅喇叭里傳了出來。
馬丁坐在古斯塔夫的左邊，挨著哈迪，史丹利坐在主人家的右邊。
“馬丁先生，考試并不是教育，考試只是教育的一種驗證方法?！?p> 史丹利沒有被古斯塔夫所擾亂，他像是一頭遇見對手的斗牛犬一般，固執(zhí)堅持自己的意見。
這位中年教師在此刻感受到了某種感召，這是一種源自高尚理想的光芒，也是一種引人迷途知返的偉大使命。
“學(xué)習(xí)如果只是考試成績，那就是膚淺和粗鄙，真理從來不會是成績本身?！?p> “最重要的是高尚的品格！以及對各種知識的敬畏與贊美！”
馬丁完全沒管他說什么。
他的態(tài)度是：你說的都對。
況且這時候還出現(xiàn)了一件怪事——馬丁左手開始發(fā)熱，這種灼熱和此前義體手槍全力開火時一模一樣。
他心里大吃一驚。
難不成義體手槍也會走火？
很快他就發(fā)現(xiàn)，靈具義體并沒有任何開火的征兆。
它只是產(chǎn)生了某種劇烈而迅速的反應(yīng)，自發(fā)式地被喚醒，進入一種奇妙的高速運轉(zhuǎn)與齒輪不斷咬合的亢奮姿態(tài)。
馬丁腦子里冒出一個古怪又不得不考慮的想法。
難道義體手槍喜歡……聽音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