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5章】 農(nóng)女春草
日暈三更雨,月暈午時風(fēng)。
半夜里果然下起雨來,而且雨勢還不小,先是嘩嘩啦啦,天快亮的時候變成了淅淅瀝瀝。
韓子明扎架子(做動作)就往外走,說道:“他娘,我得去咱洪興哥家一趟,把狗給牽回來,提前說好的?!?p> “就不能等看了這汪堂的閨女再去?”
林氏有些不太樂意,沉下臉色說道,“你可是一家之主,這種大事還得你做主才行?!?p> “我昨個兒不是說了嗎,兒媳婦都是你這當(dāng)婆子的使喚,順你的心意就成,什么做不做主,你說要咱就要,不要也是一句話。順便叫咱娘也在一旁打量著,看看她啥意思?!?p> 韓子明回頭憨厚一笑,又把腰帶扎緊了一些,扶好頭上遮雨的大斗笠,說道,“咱洪興哥那脾氣你又不是不知道,要是去的晚了,回來得叫人抬著?!?p> “娘,我大姨夫什么脾氣,還把爹打得讓人抬回來不成?”
韓玉看著韓子明出了門,轉(zhuǎn)身問林氏。
林氏一笑:“胡說什么,你大姨夫啊,人是很好,見了祖兒們(親戚、家族的人等統(tǒng)稱),熱情的很。就是有一條:喝酒喝得不要命,見了酒比見了親爹親娘都親。估計你爹這一去,不醉是回不來。那還不是得叫人抬著回來?”
其實(shí)在這云錦王朝,所謂“三綱五?!焙汀叭龔乃牡隆焙椭袊糯鷼v史上無甚差別?!叭V”是指“君為臣綱,父為子綱,夫?yàn)槠蘧V”;“五?!奔础叭?、義、禮、智、信”?!叭龔摹笔侵浮坝讖母?、嫁從夫、夫死從子”;“四德”即“婦德、婦言、婦容、婦功”。
然而這些最上層的統(tǒng)治者制定出來的禮儀教化,在山高皇帝遠(yuǎn)的下層農(nóng)家是沒有多少影響力的。經(jīng)常聽到河?xùn)|獅吼,怕老婆的男人也不在少數(shù)。畢竟重男輕女的條件下,有一部分男子是注定要打一輩子光棍的,能娶上老婆就磕頭燒香謝祖宗了,還哪有心情去管什么三從四德,禮義綱常的。農(nóng)家講的是實(shí)實(shí)在在的生活:生下來,活下去。人生已經(jīng)如此的艱難,除了那些酸腐的秀才文人,不會有人傻到往自己頭上套一個又一個的緊箍,把自個兒弄得五花大綁的,活得多累。
韓玉多少有些慶幸的,剛好穿到這平淡真實(shí)的農(nóng)家。越是大地方的規(guī)矩越多,對人的束縛也就越發(fā)嚴(yán)重,真是如此,少不得勾心斗角,爾虞我詐,整日整夜如臨深淵如履薄冰,分分鐘會被人害死的節(jié)奏,到不如真死了一了百了。
姜氏聽說前院的老太太汪氏走親戚回來,等不及這邊,就先過去了。
汪堂的陳寡婦領(lǐng)著閨女過來的時候,天上的雨依舊沒有停,雨絲很細(xì),但很緊,這細(xì)雨濕衣裳,所以沒有帶任何雨具的二人都是渾身濕漉漉的,臉上的水往下滴。
林氏看到后,連忙招呼道:“哎呀,他嫂子,咋淋著過來了?快快快,來堂屋里?!?p> “過來的時候看下的不緊了,誰知道半路上又下大了?!?p> 陳寡婦拉著一個衣衫襤褸的小女孩,來到了堂屋,說罷,一把把這女孩摁跪倒在地上,“春草,還不跪下叫娘!”
“他嫂子,別慌,讓我好好看看?!?p> 林氏這個時候也沉得住氣,上去拉春草起來,把她滴著水的劉海撥到耳后,往后退了幾步,仔細(xì)打量。
不知道林氏怎么想的,其實(shí)韓玉心里已經(jīng)有數(shù)。這叫春草的姑娘決然不丑,甚至還隱隱約約是個美人胚子。之所以看起來不盡如人意,是因?yàn)檫@身衣裳還有高強(qiáng)度的做活,以及飲食不足導(dǎo)致的。標(biāo)準(zhǔn)的瓜子臉,杏眼柳眉,薄薄的嘴唇上因?yàn)槿彼行┥n白,至于皮膚,尚算白皙,不過由于太長時間沒有洗澡,耳后脖子等有不少的污垢。整體來看,過于消瘦,畢竟是十一歲,沒怎么發(fā)育,因?yàn)榇┑钠茽€衣衫很大,也看不出到底身子長到什么程度了。
“咱妹子,你就收留這可憐的閨女吧,有口飯吃,有口水喝,有個地兒睡覺,把她當(dāng)牛做馬使著都成!”
誰知這個時候,陳寡婦“撲通”跪下了,眼睛里噙著淚,央求著說道,“怎么說也是辛辛苦苦養(yǎng)大的,要是沒人愿意收留,我咋能忍心把她賣到窯子讓那些男人給糟蹋??!要真是這樣,我這當(dāng)娘的,一輩子都沒辦法安心,就是死了到陰曹地府,也沒臉給他爹交待??!”
林氏連忙把陳寡婦扶起來,說道:“他嫂子,起來,起來,我咋受得起啊,閨女我看了,不錯,是個好閨女。就是不知道脾性咋樣?!?p> 陳寡婦一聽安了心,擦了擦淚,連忙說道:“自家的閨女,咱知根知底。春草這閨女就是話少了點(diǎn),干活絕不偷懶,勤勤,也聽話。咱妹子,以后要是有哪不順心不順意的地方,你隨便打,就是打死,我也不說一句話!”
春草咬著嘴唇,很害怕地抬眼,看了看林氏,又跪倒下去,說道:“娘,你收下春草吧。春草以后肯定聽話,疼弟弟妹妹們,啥活都叫春草干?!?p> “既然叫我一聲娘,那娘讓你趕緊站起來?!?p> 林氏聽得心頭酸酸的,眼睛里也有些熱熱的,回頭對韓玉說道,“小玉,還愣著干啥,領(lǐng)春草去屋里換身干衣裳。”
聽了林氏的話,陳寡婦破涕為笑,感謝的話不知說了多少,兩人又說了幾句,她便匆忙回去了,臨走前,林氏硬是塞給她二十文錢。畢竟人家的閨女養(yǎng)了十幾年,讓自家白白得了,這功勞苦勞怎么也不值這么一點(diǎn)錢,但家里條件不好,這個數(shù)目已經(jīng)不算小了,這么做,至少心里安生一些。
其實(shí)家里并沒有太適合春草的衣裳,送走了陳寡婦,林氏進(jìn)來找了一件自己的破舊衣裳,給她裹上,說道:“我的衣裳先兌嗒(湊合、勉強(qiáng))一下,等吃罷晌午飯,娘給你燒點(diǎn)水洗洗澡,再弄件合身的穿上?!?p> 春草眼里淚水打轉(zhuǎn),哭腔說道:“娘,我從來沒穿過這么好的衣裳?!?p> “春草,這不是一家人,不進(jìn)一家門。以后你就是咱韓家人,要疼弟弟妹妹?!?p> 林氏語重心長,但又不乏婆婆應(yīng)有的嚴(yán)肅厲害,說道,“你也不要把自己當(dāng)做外人,該吃吃,該喝喝,該做的活也要做。咱老韓家窮是窮了點(diǎn),但絕對不會虧待你?!?p> 春草不說話,一個勁兒地點(diǎn)頭,跟撥浪鼓似的。
“這外面還下著雨,你大哥二哥跑去哪瘋實(shí)了,跟你爹一個德性,出了家門一個比一個精神?!?p> 林氏有些嗔怪的意思,轉(zhuǎn)向春草說道,“春草,晌午飯就不讓你幫著做了,等你爹回來,家里人都全了,拜過老天爺和祖宗,讓咱韓家的先人們都認(rèn)識認(rèn)識,再幫著我做些活計吧?!?p> 林氏出去之后,留下韓玉和春草在東間。韓玉打量著她,讓她有些不太好意思,低著頭,不時抬頭瞄她一眼,有些怯生。
韓玉很主動說道:“以后叫我小玉就成。春草,你的名字很好聽?!?p> 春草紅著臉說道:“小玉,你的才好聽。我的土不拉幾的,難聽?!?p> “誰說的,有一句詩是這么寫的:離離原上草,一歲一枯榮,野火燒不盡,春風(fēng)吹又生。正好合了你的名字。”
韓玉興奮地有些過了頭,都忘了自己四歲女孩的身份,說道,“倒是我的,小玉,小玉,沒啥亮點(diǎn)。”
春草聽得瞪大了眼睛,張大了嘴巴,還不可思議地吞咽唾沫,好一會兒才說道:“女子無才便是德,小玉你才這么大就開始讀書了嗎?”
韓玉表情復(fù)雜地笑了笑,心想既然這女子無才便是德,那有點(diǎn)錢有點(diǎn)勢的男人,去找那些多才多藝的“無德”煙花女子逍遙快活,豈不是自貶身份,顯得自己下賤?說到底,這農(nóng)家的女子多少還是受到些影響,一來有“女子無才便是德”的說法傳下來,二來這農(nóng)家要是能供得起男娃子上學(xué),已經(jīng)是祖上積德墳頭冒青煙了,哪里會讓以后注定會嫁出去的女娃子讀書,浪費(fèi)錢財不說,還落下個“無德”的惡名。
韓玉回過神來,連忙說道:“我是聽學(xué)堂的先生說的。咱家里窮,大哥二哥都沒有讀書呢,我哪里會讀?!?p> 在此之前,韓玉是有些排外的,她是真心希望韓俊韓冬能夠讀書成為文人;不過眼下春草的到來,并沒有讓她反感,倒覺得很親近。畢竟都是女娃子,以后有什么女人之間的話題,可以有個人傾訴,也是件極好的事。
“娘,我跟大哥去挖了些薺菜,看,夠一大家子吃的!”
門外忽然響起了韓冬的聲音,都是驕傲、自豪兼吃貨“人擋吃人,佛擋吃佛”的龐大氣場。
韓玉拉著春草從東間跑到堂屋,正好看到韓冬和韓俊貓著腰跑回來,兩人都抱著一大捆的薺菜鉆進(jìn)了灶屋里。
“矮的胖的是我二哥叫韓冬。高的瘦的是我大哥韓俊,也就是你家男人。大哥人如其名,挺俊的,是不是?”
韓玉分別指了二人介紹,末了,沖著灶屋大聲喊,“大哥,二哥,快過來,看看這是誰?!?p> 韓冬一心想著跟林氏探討吃食,只有韓俊跑了出來,大步進(jìn)了堂屋,看到春草的一瞬間,小臉一下子紅了,羞澀地低下了頭。春草也是,本來就被韓玉的話臊的臉頰緋紅,見到了小丈夫,更是紅得能滴出血來。
“大哥,這是春草。春草,這是我大哥。你們先聊,我去灶屋里給娘幫把手?!?p> 韓玉不想當(dāng)著電燈泡,說罷,忍不住笑,捂著嘴跳過堂屋的門檻,跑出去了,留給二人獨(dú)處的時間和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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