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五章 王子、公主與騎士的故事
安琪兒·維多利亞·伊萊克里克斯是查理斯王的獨生女，她出生的時候，查理斯已經(jīng)三十二歲了。安琪兒從小體質(zhì)虛弱，再加上母親過世得早，查理斯對這個女兒寵愛到近乎有求必應(yīng)的地步，所以，當(dāng)安琪兒央求著要去見見那個即將住到王宮里的同齡男孩時，查理斯無可奈何地地答應(yīng)了。
其實雷伊的年齡比安琪兒大兩歲，但是安琪兒身邊都是年齡較大的治療師與侍女，沒有一個合適的玩伴。直到今天，只要一想起第一次見到安琪兒時的情景，雷伊的嘴角，還是會不自覺地露出悲傷的微笑來。
“父王您看，那個男孩好漂亮！”
安琪兒的聲音宛如銀鈴般清脆，把那個時候的雷伊嚇了一大跳。穿著雪白色長袖小禮服裙的安琪兒像小鴿子似的撲了過來，不顧周圍侍衛(wèi)驚恐的目光，用白皙的小手拉起雷伊的手指。
“你叫雷伊對不對？我聽父王說過喔！我叫安琪兒！你叫我安琪兒就好啦……”
當(dāng)時的雷伊愣了好半天，直到侍衛(wèi)們提醒，他才想起向國王陛下行禮。查理斯瘦削的臉上揚起貌似友善的笑容，但是他細(xì)長的翠綠色雙眼里，卻射出警覺的光。
“我會讓你過上最好的生活?！蹦莻€時候，查理斯曾經(jīng)這樣承諾。他對外宣稱他會將弟弟的兒子當(dāng)做自己的兒子一樣對待，他為雷伊請來了禮儀和音樂的老師，著力要將雷伊培養(yǎng)成一位優(yōu)秀的貴族。
“你父親已經(jīng)將全部身心奉獻(xiàn)給了女神，他是一位了不起的牧師?！彪m然查理斯當(dāng)著雷伊的面這樣評價他的弟弟，然而雷伊卻從他的目光里看到了嘲諷與不相信。身為王室后代卻選擇了神職者之路，簡直就是荒唐，不過這對于文森特來說卻是活命的必要。
“以后就把這里當(dāng)做你的家吧?！泵鎺⑿Φ呐儆锰鹉伒穆曇粽f。最開始的三年，每天都有侍女到雷伊所住的白楓館為他打掃房間，換上花瓶里的水，一日三餐全都有人送來，而雷伊也全都乖乖接受，即使他心里清楚得很，他身邊所有人都是監(jiān)視他的，就連晚上睡覺都有人盯著他。
那時候的黑精靈就藏在衣柜后的黑暗之中。
那是侍女也不會打掃到的狹窄縫隙，每一天夜里，當(dāng)四周安靜下來的時候，只有雷伊才能感覺到的本源魔力從黑精靈所在的位置散發(fā)出來，像是忠心的戰(zhàn)士般回應(yīng)主人的呼喚。誰也看不見雷伊與那把匕首之間的連接，就如同誰也看不見隱入黑暗的黑精靈。
它和主人一起，等待著結(jié)束的時刻。
身體舒適的時候，安琪兒常常偷跑出來，到白楓館這里玩。
雷伊曾經(jīng)親眼看見白楓館的侍女想要勸說安琪兒離開，可是安琪兒嘟起嘴，忿忿地昂起頭，不依不饒地嚷道。
“不嘛！我就是要找雷伊哥哥玩！”
侍女對她簡直是無計可施。不僅是侍女，宮中似乎所有人都拿那位公主毫無辦法，于是，雷伊常常會在上著小提琴課或者歷史課的時候，看見小公主突然闖進白楓館中，全然不顧宮廷老師夸張的錯愕表情，拽著雷伊的手就往外跑，然后，老師趕忙跟上。
“雷伊哥哥的小提琴拉得很好嘛，就算不上課也無所謂啦！”安琪兒總是帶著一臉很可愛的壞笑為雷伊的曠課找理由，在公主殿下的庇護下，雷伊意外地多了很多玩耍的時間。他和安琪兒一起去花園里的池塘旁邊，淺淺的水剛剛能沒過安琪兒的小腿肚，安琪兒站在水里拍著水逗弄那些小魚，直到全身濕透，被治療師硬是給拉上了岸。
因為安琪兒的頑皮，雷伊曾經(jīng)遭了許多懷疑的目光，但即使隔天就因為感冒躺倒在病床上，安琪兒還是任性撒嬌地喊著，“讓雷伊哥哥來找我玩嘛！”
再后來，事務(wù)繁忙的查理斯王已經(jīng)阻止不了安琪兒跑到雷伊那邊去了，宮里的其他人也收起了戒備，只是遠(yuǎn)遠(yuǎn)地盯著他們兩人。安琪兒把自己扎成的花束插在雷伊房間的花瓶里，安琪兒拽著雷伊去花園里蕩秋千，冷不防將冰涼的小手貼在雷伊臉上。安琪兒好像天使一樣，即使雷伊始終沒有忘記自己的任務(wù)，他卻從來沒有想過要傷害那個女孩。
他甚至有那么一點希望父親不要回來。
如果文森特不再回來，他跟安琪兒是不是可以永遠(yuǎn)這樣在一起呢？和安琪兒在一起的時間越來越久，安琪兒時而調(diào)皮時而溫順的笑臉，缺乏血色的皮膚時常散發(fā)出的藥的香氣，緊緊抓住自己手指的觸感，這些雷伊全部銘記在心，和小時候的記憶混合在一起，宛如又苦又甜的毒藥般叫人痛苦萬分。
不過雷伊也知道，盡管沒有時間親自盯住他，查理斯卻始終沒有放棄對他的監(jiān)視，查理斯的親信，布蘭德斯家族最小的兒子被送到雷伊身邊，就是最好的證明。
“不要叫我雷伊殿下，叫我雷伊就好啦，反正這里又沒有外人?！?p> 面對那位恭恭敬敬的年輕騎士，雷伊哭笑不得地說。卡洛·舒伯特·布蘭德斯是一位看起來很呆的少年。當(dāng)時，安琪兒十歲，雷伊十二歲，卡洛剛剛從查理斯王那里拿到屬于他的騎士劍，是貴族的成人年齡十五歲。他從六歲起便在王國的北部接受嚴(yán)酷的訓(xùn)練，熟練的戰(zhàn)斗技巧完全可以擔(dān)負(fù)起保護安琪兒公主的使命，只要有他在，雷伊就什么都做不了，想必查理斯王與布蘭德斯家族就是這樣認(rèn)為的。
更重要的是，他年齡與雷伊相仿，比起那些老師宮女，更容易接近雷伊。
事實上他們的想法也沒有錯。安琪兒見到卡洛之后，也一臉開心地拉住卡洛的手，學(xué)著雷伊說，“不要叫我公主殿下，叫我安琪兒就好啦，反正這里又沒有外人！”
三個年輕人就像朋友一般相處著。
卡洛會騎著馬帶安琪兒在花園里散步，也會和安琪兒一起坐在白楓館的客廳中聽雷伊拉小提琴，卡洛話很少，然而每次安琪兒不在、他和雷伊單獨在一起的時候，他總會問出一些很突兀的問題。
“您看上去心情不好，您有心事？”
卡洛曾經(jīng)以嚴(yán)肅的目光直視著雷伊的眼睛，雷伊詫異地抬起頭仰視著他，“有嗎？”
和安琪兒在一起的這幾年，雷伊感覺自己都快被安琪兒給同化了，安琪兒壞笑的時候他也壞笑，至少從外表來看，他已經(jīng)完全沒有剛來奧德城時的不安了。他就好像很滿意現(xiàn)在的生活似的，只有在聽到文森特的消息時他才會露出不太高興的表情，淡淡地說一句，“嗯，愿女神祝福他吧?！?p> 不過卡洛的表情卻十分認(rèn)真。雷伊當(dāng)時也不知道是不是布蘭德斯家族的刻意安排，就隨口胡謅了一句，“我只是覺得父親大人不關(guān)心我，沒什么?！?p> “文森特·米契爾·伊萊克里克斯大人是一位優(yōu)秀的牧師?！笨逭f，“您應(yīng)該為他感到自豪。”
“?。渴沁@樣嗎？”
卡洛的話讓雷伊簡直是哭笑不得。不過在那之后，他對卡洛的看法也改變了，卡洛對他并沒有惡意，他只是在忠實地執(zhí)行著國王與家族賦予他的任務(wù)，其它什么都不會多想。
三個年輕人好像真的變成了朋友，偌大的王宮中，他們幾乎走遍了所有允許踏足的角落，卡洛的佩劍隨時掛在他的肩上，隨時保持警惕，雷伊卻拎著小提琴，靠在古典風(fēng)格的柱子旁邊探著腦袋跟安琪兒無憂無慮地聊天。
——卡洛，你能不能替我背一會兒??！安琪兒實在是太沉了。
——安琪兒已經(jīng)十二歲了耶，再這樣整天黏著哥哥會嫁不出去的。
在那段日子里，在王宮那個封閉的世界中，美麗卻虛假的夢在歡笑聲中延續(xù)。安琪兒還是像小時候那樣容易生病，卻總能在身體恢復(fù)之后帶著一臉燦爛如薔薇般的笑容跑到白楓館來，雷伊常常坐在臺階上觀賞卡洛練劍的身姿，一邊看一邊點頭，而卡洛也還是常常問雷伊一些稀奇古怪的問題。
“文森特大人到灰石城去做巡回牧師了。”
S1917年年初，卡洛站在鋪撒著銀白月光的窗戶前，嚴(yán)肅地看向正擺弄小提琴的雷伊。
雷伊手中的動作停了一下。
“唔？”
“他回來了，您不想見他嗎？”
如果不是對卡洛這個人比較了解，雷伊恐怕會以為這是查理斯的試探，不過，也有可能就是試探?！熬退阋娏嗣妗乙膊恢涝撜f什么?！崩滓恋拖骂^，“我可能只會說‘愿偉大的女神與我們同在’之類的話吧……”
“我覺得他想見您?！?p> “……是嗎？”
那一天雷伊完全沒有休息好，也許卡洛的話是無心的，也許是有心人的指示，那都無所謂了。裝小提琴的箱子里藏著某個危險的東西。雷伊轉(zhuǎn)移過黑精靈的位置，發(fā)現(xiàn)這個箱子里很安全。
他甚至可以拎著最致命的武器前往查理斯的宮殿中，他曾經(jīng)這么干過，在安琪兒叫他過去品茶的時候。侍衛(wèi)已經(jīng)懶得檢查他攜帶的物品了。
文森特真的回來了。
夢境要結(jié)束了，而能夠決定夢境以何種方式結(jié)束的人，就只有雷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