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天音仰頭凝視他:“我身邊發(fā)生的一切你每天都在看著,你認為我還能等么?我不知道母后會不會再受罰,父皇會不會變得更讓人無法接受,還有我自己……那天,母后和六皇嬸的對話,我相信你也聽到了,雖然沒人看到你……小七!算我求你最后一次。”話落,她不安地絞著手帕又道:“還是你記恨我平時老整你,關(guān)鍵時刻丟開我不管當作報復(fù)?”
“屬下不敢!”
小七緩緩抬頭迎上天音懇切的目光,她必然不知道神侍抗命會有怎樣的懲罰,如果被抓到……他扛不扛得過去很難預(yù)測,自從被領(lǐng)進九華宮,他沒犯過一次錯兒,但犯錯者的下場,他親眼目睹過。要拒絕嗎……拒絕的話他還是那個循規(guī)蹈矩、統(tǒng)領(lǐng)眼中可堪重任的小七,可保住這份信任的同時,卻會失去她的信任和依賴。她敢在宮里忽略自身安全的瘋玩,是因為她知道,就在不遠的暗處,他時刻注意著她,保護著她,就是他弄傷或摔殘了自己,也不會讓她蹭破一點皮。
他從沒記恨過她花樣百出的惡搞,更不會在關(guān)鍵時候以此報復(fù)。
兩年前的冬天,他被指派給天音做暗衛(wèi),他還記得那天她穿著正紅色的宮裝,輕輕一笑便好似盛夏驕陽,可是她卻好像很討厭他。
相識第一天,她歪著頭踮著腳伸手捏他的臉,結(jié)果他的臉腫了整整一天一夜。
相識第三天,寒風(fēng)徹骨,她卻跑到水榭旁蕩秋千,在秋千飛到最高點時,她卻故意松手,整個人直被甩了出去,結(jié)果他接住了她,自己的鞋子踩在水面上浸得透濕,瞬間就結(jié)了一層冰碴,晚上雙腳紅紅一片又癢又疼。
相識第十天,她說他那日護主有功,親自捧了碗蟹黃豆花羹給他吃,結(jié)果……他那日坐在馬桶上幾乎沒起過身。
相識第一個春天,她在御花園里放風(fēng)箏,收線時風(fēng)箏掛在了一棵高壯的老槐樹上。她興致高昂地催促太監(jiān)們疊羅漢,踩著七八個人的肩她好容易爬上樹,坐在樹杈上晃蕩著小腿,接著毫無預(yù)兆地跳了下來,半空中,她竟然還有心情喊:“小七!敢碰到本公主玉體一根手指頭,我就告訴父皇你欺負我!”結(jié)果……他被壓展在地上活活當了回人肉墊子。
……她的劣跡不勝枚舉,宮里神侍大多有所耳聞,連統(tǒng)領(lǐng)有時候都用同情的眼光望著他,然后拍拍他的肩以示安慰??尚∑咭稽c兒都不覺得日子辛苦,公主所謂的“整”他,他慢慢才察覺……原來她并不是討厭他。
他的目光漸漸移向她手中的錦囊和玉佩,然后他看著自己的手不受他思想控制地伸了出去,最終觸到那兩件燙手的物事:“屬下領(lǐng)命?!?p> “謝謝你小七!放心吧,只要我不出狀況,沒人會追究你去哪里,我等你回來!”
小七沒應(yīng)聲,默默將東西揣進懷中,利落行了一禮,晃眼間消失不見。他不想告訴她,神侍出宮并非如她想得那么容易,尤其是他。每過一個時辰,統(tǒng)領(lǐng)安排的巡查神侍就會到大皇子和公主附近溜一圈,看看他們有沒有玩忽職守,所以他最多只有一個時辰的時間,瑞王府不遠,可往返穿梭于氛圍緊張兮兮的九華宮和已被盯起來的王府,出不出岔子就很難說了。
原本他可以找個地方潛伏著,就算根本沒出這間寢殿,以天音三腳貓的功夫根本無法探知,等時間過得差不多,再出來告訴她,他去過了,但瑞王妃不肯說,或直接謊稱瑞王和王妃都沒在府中……既不會讓統(tǒng)領(lǐng)失望,也不會惹天音生氣??上У氖?,他不是個小人,單純以天音為生活中心的他,也沒機會學(xué)會圓滑處世。
小七謹慎隱匿氣息,揀人少的地方行往禁宮邊緣,就像一只敏捷且隨時保持警惕的貓。
保衛(wèi)宮苑的神侍隱匿處他一無所知,為避免暴露,他一邊揣度紫竹的心思,一邊通過自己的眼光判定某座假山、某處宮舍、某條甬巷,有沒有設(shè)立暗哨的必要而前行。
他很冷靜,也很聰明,正因為如此,眼看宮墻在望,他卻遲疑了,一路走來半個神侍的影子都沒出現(xiàn),就算為追擊趙鶴調(diào)走了大批神侍,宮中防衛(wèi)不如往日嚴密,他的運氣也有點兒好過頭了!
他佇立在原地,額角慢慢滲出一層冷汗,獨立隔出的一座小花園中空無一人,他卻突然重重跪了下去。
“唉……”
屬于成年男子的長嘆擦過小七耳畔,小七低垂著頭,怔怔望著眼前還在微微晃動的銀色衣擺,是統(tǒng)領(lǐng)!
其實早就知道不會成功不是么,他只想……盡管試一試,為公主的懇求……試一試,可惜,他果真沒有犯錯兒的才華。
紫竹帶著幾分不忍終于開口:“要不是從你出晨漓殿開始我就跟上了你,今日你所作所為或許根本不會有人知道。小七,這一路你的判斷九成都是正確的,包括現(xiàn)在。告訴我,你偷偷摸摸往宮外跑,想去找誰?或者應(yīng)該問,公主派你去找誰,你在宮外可沒有熟人?!?p> 小七沉默。
紫竹深深注視他,下一秒閃電般出手,將他身上搜了個遍。小七受驚望向紫竹掌中的發(fā)絲和玉佩:“統(tǒng)領(lǐng)!公主只是拜托屬下去一趟瑞王府,將兩樣?xùn)|西交給王妃?!?p> “喔?一塊貼身玉佩,一縷頭發(fā),公主送禮未免太稀奇?!?p> 小七心思快速轉(zhuǎn)動,他坦白要去瑞王府無關(guān)緊要,即使他咬死不開口,統(tǒng)領(lǐng)必然早就猜到,但公主真正的用意卻絕不能講,否則不但會牽扯出金波池畔的事兒,還關(guān)系到陛下與皇后的問題,其中復(fù)雜難免扯出更多枝節(jié),他舔舔干燥的嘴唇:“公主與雪夜小郡主相處雖短暫,但情分卻已極深,而今王妃與皇后娘娘生出嫌隙,公主害怕小郡主會隨父母重回古寺,便求我將這兩樣?xùn)|西送去,玉佩只作為見證屬下身份的憑據(jù),頭發(fā)……是公主贈予小郡主留作念想的信物?!?p> 紫竹神色如常,卻不代表他相信小七的話,要說留個念想,姐妹間應(yīng)互換金釵才對,公主又不是沒有,這縷頭發(fā)實在太過詭異,若說送情人還差不多,可八歲的公主哪會有情人。他將玉佩和發(fā)絲收進懷中沒有再問,小七的秉性他了解,這孩子若打定主意做什么,即使鬼神相逼他都不會松口。
“小七已知錯,甘愿領(lǐng)罰,統(tǒng)領(lǐng)可否將兩樣?xùn)|西歸還公主……”
紫竹轉(zhuǎn)身背對他:“你錯在哪兒?”
“我不該離開公主身側(cè),有違統(tǒng)領(lǐng)之命。”
“小七,你最大錯是叛主!派你去保護公主,并非讓你視她為主,你記住,身為神侍只有一個主人,那就是陛下!今日你卻聽命于除陛下外的第二人,不管她什么身份,和陛下有多親密,她也不能與陛下等同?!?p> 叛主這個罪名比抗命瀆職大了何止一倍,小七倒吸一口冷氣,神色卻愈加堅毅,反正都是罰,輕些重些無所謂了,他從未想過要背叛陛下,但在他心里,默默守護的公主同陛下的分量一樣重。
紫竹側(cè)身掃了眼小七的表情,終微微搖頭道:“公主貼身的東西我報過陛下后自會奉還,你先去天欲明神殿思過,今夜按規(guī)矩領(lǐng)罰?!?p> 小七一句也沒分辨,應(yīng)了聲“是”,起身先行離開??伤麤]想到,直至次日天明,無論紫竹還是執(zhí)法神侍都沒出現(xiàn)。他忐忑不安地挨到中午,拽住送飯的十四問緣由,十四無奈回了他一句:“你慘了,統(tǒng)領(lǐng)昨日要罰你,陛下卻不準,只怕心里另有打算。不過你小子或許福大命大能躲過去,昨兒公主在南書房外頭跪了半夜為你求情呢?!?p> 聽他說羽帝另有打算……小七手足微涼,錯而不罰,對于神侍來說可不是好事,代表他將有兩種下場,一,被拋棄,廢去武功逐出上津。二,一死謝罪。接著又聽到公主求情,他一時間說不出半句話,連宮墻都沒能闖出去就被統(tǒng)領(lǐng)逮住的他……值得她在冷硬的石磚上跪半夜么?